第69節
戴麒麟:“……”嗨呀,好生氣。 楊心躍正笑著,前排的袁筱突然轉過頭來,向她擠擠眼,在她桌上扔下了一張小紙條。 楊心躍狐疑地接過紙條,展開一看,一行圓潤的筆記映入眼簾。 【心躍心躍,你別笑了,芊芊這次數學沒考好,比白阿姨還低一分,她一直黑著臉,咱們下課陪陪她吧?!?/br> 楊心躍趕忙收了笑。 她萬萬沒想到,白芊這次一??荚嚒蛛p叒叕沒考好。 白芊每次小考成績都不錯,在班里穩定在前十,考入經貿大學一丁點問題都沒有。偏偏每次遇到大考,她都會發揮失常。去年期中、期末都是這樣,沒想到一模也遇到了這樣的大問題。 白芊幾個科目的能力很平均,這次數學比她一貫的水平低了至少20分。平常白慧娟有什么不會的題都去問白芊,經??吹絻蓚€人在一起學習,然而最終的考試結果,白芊比白慧娟還要低……楊心躍設身處地的想了一下,覺得確實有點“意難平”。 身為朋友,楊心躍決定等到課間,好好開導開導她,讓她放下身上的重擔,用一顆平常心去迎接考試。 然而楊心躍沒想到,白芊的發揮失常并不僅僅局限在數學一科上,英語、文綜、語文……白芊的考試成績一個比一個差。 講臺上的老師來了又走,白芊的身體越來越緊繃。 楊心躍低下頭,借著書本的遮掩偷偷給鐘可發短信。 躍:怎么辦啊,白芊壓力太大了,她要是能大哭一場就好了。 躍:白芊爸爸的遺愿就是希望她能考上大學,可是這樣下去的話,她真的很危險啊。 躍:咱們應該怎么開導她??? 鐘可一直沒有回復,楊心躍以為他沒看到。 幾分鐘之后,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十幾句留言飛速的涌進了楊心躍的手機上。 養多rou的小男孩:……心躍,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她可能并不需要朋友的開導? 養多rou的小男孩:她需要戰勝的其實是自己,而不是考試失敗的陰影。 養多rou的小男孩:其實我挺能理解她的。 楊多rou的小男孩:心躍,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 躍:羨慕我什么? 養多rou的小男孩:你父母雙全,所以你很難體會那種親人離世后,親人的遺愿壓在肩膀上的感覺。 養多rou的小男孩:這種感覺,不是你“設身處地”就能想象出來的。 養多rou的小男孩:真正的失去和痛苦,并不能隨著時間流逝而慢慢減弱,它會一直存在。 養多rou的小男孩:甚至很有可能會在某個平平無奇的一天,突然爆發。 養多rou的小男孩:……把你好不容易構建平衡的世界,轟的灰飛煙滅。 楊心躍望著屏幕上鐘可發來的一串串話,心里的滋味十分復雜。 可能、可能就像鐘可說的那樣吧。楊心躍這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不算順遂,但她一直是懷抱希望、用一種小太陽的勁頭在往前趕路,她掉進了一個坑里,可以哈哈大笑拍拍屁股再站起來。 但白芊和她的性格截然不同。她更敏感,她更細膩,同時,她掉落的那個坑也更大,大到她即使拼命自救,也很難再站起來重新出發。 楊心躍家庭和諧,父母還要時不時秀個恩愛,讓一個成長在“愛”里的孩子去想象“失去愛”的痛苦,太難了。 鐘可的話敲開了她的心口,楊心躍努力去體會那滲進來的一點點陰暗、痛苦與絕望,可她試了半天,依舊很難體會。 金庸曾經歷喪子之痛,痛失愛親后,他在《倚天屠龍記》的后傳里寫,“張三豐見到張翠山自刎時的悲痛,謝遜聽到張無忌死訊時的傷心,書中寫得太也膚淺了,真實人生中不是這樣的。因為那時候我還不明白?!?/br> 這種切身的痛苦,是無法通過別人描述想象出來的。 楊心躍的手指無意識地在鍵盤上移動,敲敲打打留下了一行字。 躍:……對不起,我是不是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 躍:我承認,我確實很難體會到那種失去親人的痛苦。 躍:那個……鐘可,我小小聲問一下,你上次高考沒考數學,是不是和你母親的去世有關? 之前家長會的時候,鐘爸爸曾經說過,鐘mama是一名數學老師,是她為鐘可啟蒙,培養起他對數學的興趣。 只是鐘mama去世發生在鐘可高一那年,兩件事會有關系嗎? 這一次,鐘可的回復很快。 養多rou的小男孩:心躍,你不需要對我說道歉。 養多rou的小男孩: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永遠不要體會到這種痛苦。我希望你能一直活在充滿愛的環境里,父母長壽,家庭幸福。 而他,也將成為守護她的“愛”的一員。 養多rou的小男孩:至于我上次高考為什么沒考數學…… 答案尚未發送出去,講臺上的語文老師已經化身為活火山,咆哮起來。 “抬頭抬頭抬頭!都低著頭干什么呢?以為我站在講臺上看不到你們在下面干什么?玩手機的,看雜志的,傳紙條的,居然還有吃東西的!你們以為自己一??嫉煤芎脝??居然還有心思開小差?!” 楊心躍嚇得一抖,趕忙把手機扔進了書包里,乖乖抬起頭,一臉純潔無辜。 語文老師氣的胡子都飛起來了:“看看你們班這次的平均成績,還沒有月考高!要不是有鐘可和楊心躍兩個人的成績往上拽著,你們班根本沒法看!我帶過這么多屆復讀班,你們是我遇到過的最差的學生!” 他揚起手中的試卷:“看看這里!這里!古詩詞默寫是基礎中的基礎,你作文寫偏題了我可以原諒你,但是古詩詞默寫完全是送分題啊,怎么有人一句都背不下來!” 他怒火攻心:“所有扣三分以上的同學舉起手來,讓我看看都有誰!” 臺下沒有動靜。 “怎么,沒人舉手?現在覺得丟臉了?背不下來的時候不覺得丟臉?” 這一次,稀稀拉拉舉起了十來個人,楊心躍抬頭看了一下,發現絕大部分都是藝考生。他們剛考完藝考就回來參加一模,之前復習的東西都忘光了,重新撿起來,一時跟不上,也沒有辦法。 唯一一個非藝考生的人……正是白芊。 她頭低低吹著,下巴幾乎要貼到胸口上,蒼白的脖頸上,骨節一節節凸起來,楊心躍這才發現,白芊已經瘦到了這種程度。 楊心躍借著優秀的視力,偷看白芊的答題紙——最基礎的詩詞填空居然錯了一半以上,密密麻麻全是涂改的黑疙瘩,一連幾個紅叉。 她雙眼無神的望著答題紙,身體微微顫抖著,仿佛是一根已經拉到了極致的琴弦,隨時有可能繃斷。 語文老師批評完他們之后,終于順了氣,開始繼續講其他考題。 每次高考語文,都會有一篇現代文閱讀、一篇文言文閱讀,每次文言文閱讀都是扣分的大坑,很多人讀不懂意思,白白失了很多分數。 語文老師恨鐵不成鋼,一邊講著試卷,一邊數落著他們不開竅。他年紀大,作風也老派,批評學生的話都是些“老腔調”。 “我必須要批評某些同學了,平常很努力很認真,隨堂小考成績也不錯,但是一遇到大考,成績就會不穩定。你們人生里有多少時間能夠浪費?你們的高中同學已經上了大學了,你們還坐在高中的教室里重復去年的人生,難道你們還要把明年的時間搭上來嗎?” “我再說一遍,你們浪費的不僅是時間和金錢,還有家長寄托在你們身上的希望!你們不努力,你們對得起望子成龍的家長嗎?你們對得起……” ——“嘭!” 出乎意料的一聲巨響,原本滔滔不絕的語文老師面露驚異,望著臺下那個瘦弱的女孩。 全班靜默。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班級最中央的那個身影上,她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能倒下,可同時她又站得很穩,猶如一根扎根在此的枯樹。 在她腳下,書桌傾倒,玻璃水杯碎裂在地,洇濕了一整片地面。 “白芊……”楊心躍以為自己聲音很大,可這兩個字卻含在了喉嚨里。 白芊雙眼赤紅,長發半遮住臉,擋住了她蒼白的臉色。 那雙眼里是黑暗,是極致的痛苦,是跌落下去就再也爬不上來的深淵。 她手里緊緊攥著各科試卷,猩紅的數字印在上面,她耳邊能聽見數不清的嘲笑,在對她指指點點。這些壓力,來自于老師,來自于家長,更來自于……她自己。 “啊——??!” 她大叫一聲,突然幾下撕毀手中的試卷,紙片撕扯時刺耳的噪音灌進了所有人的耳朵,短短幾秒鐘那些寫了成績的考卷便變成了一片片毫無意義的碎紙。 她的表情并不是瘋狂,而是一種極致的冷靜—— 下一秒,白芊雙手一揚,所有的碎紙片被她揚向空中,猶如片片碎雪,緩緩地飄落在地。 而她,就在這場“雪”中,轉身而去。 這一切發生的實在太快了,沒有一個人能夠反應過來,沒有一個人清楚的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像是被魔法定在了原地,呆滯地旁觀著這場鬧劇。 他們不明白,平??雌饋砦奈撵o靜的白芊,為何會突然爆發出來,她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陌生又讓人恐懼。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人是白慧娟。 她臉色煞白,只停滯了幾秒就緊跟著白芊身后沖出了教室大門。明明她年紀大、身體最不靈活,可這時的她卻像是有無盡的力量,一門心思想要追上白芊。 她一動,幾個和白芊不錯的朋友立即驚醒過來,飛快地從座位上起身,一起追了出去。 還有很多同學想跟過去看看,聞訊趕來的班主任及時制止了班里的sao動,把同學們都安撫在了座位上。 班主任竭力控制住局面,心里的擔憂卻越來越大。 ※ “大爺,你把門打開!我要出去!” 校門口的保安亭外,已經站在崩潰邊緣的白芊撲在緊閉的校門上,雙手死死攥著鐵門。她無比想要逃離這個牢籠,自己的學業、家長的期望……她通通都想扔掉。 她整個人陷入了一股莫名的漩渦之中,神色凄然。 保安大爺見她整個人狀態很差,當然不肯把她放走,擔心她出危險。 “小同學,咱們學校有規定,除了有家長或者老師的批準,所有住宿學生都不能離開學校的?!彼⌒牡貏裰?,“你要是實在有事要離開,至少要和家長打聲招呼啊,對不對?” 他想把她勸回教室去,恰在此時,他們身后響起了一道焦急的女聲。 “芊芊!”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白慧娟匆匆趕到,她發絲凌亂,短短幾步路,她身上寬松的棉t恤已經被汗水打濕,在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群體中,她遠比同齡人憔悴。 她跑到白芊身后,一手攬住她的肩膀,撐住她不斷下滑的身體,嘴里安撫她:“你深呼吸,深呼吸,沒事的,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你的藥呢?你最近有按時吃藥嗎?” 可白芊這時候已經什么都聽不見了。她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黑暗情緒當中,向著深淵不斷滑落下去。 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白慧娟的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對她說著什么??墒前谆劬晖鲁龅拿烤湓?、每個字,都無法進入她的耳朵。 白芊一凜,突然暴起,反手拽住了白慧娟的胳臂,她的指甲狠狠陷入到了這個中年女人的手臂中,留下了五道鮮紅的抓痕。 “大爺!你不是要讓我找家長才能出校門嗎?”白芊尖聲叫道,“她是我家長,她就是我家長!——她是我mam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