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他連忙搖搖頭,將腦海中這個離譜的猜測給丟出去。 怎么可能?!她不過是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姑娘罷了,怎么會寫出那樣的故事?!只是他越這么告誡自己,就越發控制不住自己往那方面想,甚至平日里一些不曾注意的小細節都浮現在他的腦海中,而蘇清漪的身份也就越發可疑起來。 就在蕭澤還在想這些的時候,樓下在辯論的人群卻突然發生了一些sao動。 關奕杰連忙招呼他過來看。 原來不知是誰將話題扯到了“既然都是陛下子民,世家憑什么就高人一等”這上面來。 其實大部分人都知道,這就是多年一直盛行的規則,他們早已習以為常??杉幢闳绱?,心中多少還是有怨憤的,平日里沒法發泄出來,然而借著辯論的名義,卻可以將自己一直想說卻不能說的話一股腦地說出來。 沒人能夠抗拒這種誘惑。 然而參與辯論的也有不少世家旁支,作為利益的既得利者,在這個問題上,雙方的身份就確定了他們天然的立場,比起之前還算友好的辯論,這個話題顯然讓場中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圍觀的吃瓜群眾卻來了興趣,不少人在一旁起哄。兩方人馬又重新展開了辯論,只是□□味明顯重了許多,最后竟然直接在茶樓吵了起來,還差點上演全武行。 慌得茶樓老板一邊勸架一邊派人趕緊去請捕快過來。 就在老板好不容易要勸好的時候,人群中卻突然傳來一聲陰陽怪氣的聲音:“有什么可爭的,賤民天生就是賤民,貴人就是貴人,這是天注定的事情,賤民們不如早死早超生,看下輩子能否投個好胎!” 那些世家旁支原本就被對方惹出了真火,突然聽見這么一句話,一個不過腦子的直接就道:“說的是!你們這些賤民就是再怎么辨也改變不了你們的身份的!” 這句話就像是捅了馬蜂窩,便是一些原本只是吃瓜看戲的群眾也不忿了。不知是誰說了句:“他們都是世家的走狗,就會欺負咱們這些沒門沒路的老百姓!” “就是!咱們沒法奈何那些世家大族,難道連這些狗日的都罵不了嗎!” 于是那些世家旁支都遭了秧,不知從哪里飛出了一個爛雞蛋直接砸在了說話那人的臉上,腥臭的蛋液順著他的額頭一路流了下來。 圍觀的人群頓時爆發出了一陣大笑,還有那等促狹的,捂著鼻子怪叫道:“臭??!臭死了!” 那人其實說完就后悔了,但還沒等他補救就遭遇了這樣的事情,頓時面色難看,怒吼道:“哪個混賬干的!” 可是沒有人回應他,只有一口濃痰從人群中噴了出來。那人面色大變,連忙后退,也不知是誰伸出了一只腳,他腳下一絆,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人群中又傳來怪聲:“做狗做習慣了,怕是不會做人了吧!” 眾人哄堂大笑,不少人露出快意的神情。 那人卻是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提著拳頭就將最近那個大笑的人給打趴了。卻不知他這一舉動就像是往熱油鍋里潑了一瓢水,原本礙于世家之名只敢在一旁嘲笑的百姓們都露出憤怒的神情,一窩蜂沖了上來,直接就將這人給淹沒在了人海里。 一時之間整個茶樓都遭了秧,只聽見拳頭撞擊rou體的聲音,甚至連捕快來了都沒法將混戰的人群分開。 這讓坐在另一邊觀察著事態發展的蘇清漪有些措手不及,她原本只是安排了人將話題扯到世家與平民的對立面上,她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將事態引向自己所期望的方向??蛇@一切就猶如在鋼索上跳舞,一個不慎事態就會失去控制,于是,她不知推演了多少遍,甚至還準備了相應的后手,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可最糟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一句陰陽怪氣的話猶如一個火星子,直接被丟在了一堆□□中間。蘇清漪的后手并沒有起作用,那些人被刺激地完全失去了理智。 事到如今,一切已經完全脫離了她的掌控。 比起神色不定的蘇清漪,反倒是坐在她對面的謝謹面色如常,甚至還替她倒了杯茶:“喝些茶水潤潤嗓子?!?/br> 他的話仿佛點亮了蘇清漪腦海中的一盞燈,許許多多的猜測滑過,最終定格在一個蘇清漪不愿意相信的猜測上面。 “是你干的?!” 第48章 謝謹不急不緩地替自己倒了茶, 才道:“蘇姑娘的手段太過溫和,如隔靴搔癢, 是沒法達成目的的?!?/br> 他這就是變相承認了是自己所為,蘇清漪胸膛起伏不定, 忍著怒氣問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謝謹的手頓了頓:“我不是說了嗎?我只是想幫你?!?/br> 經過最初的憤怒, 此刻蘇清漪已經冷靜下來了,她靜靜地看著謝謹:“你只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欲?!?/br> “在蘇姑娘心中, 難道我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不然呢?” 謝謹嘆了口氣:“蘇姑娘恐怕并不知道世家究竟是怎樣的吧?你這般小打小鬧,所吸引的不過是旁支或者依附于世家的人, 真正的世家子根本不會在意。只有將刀重重地插在對方身上,他們才會覺得疼?!?/br> “可是你知道你這樣做的后果嗎?”蘇清漪站起來,“這不是打傷一兩個人的事情, 這件事鬧大了, 甚至可能會驚動官府, 到時候受到牽連的人,你知道會有多少嗎!” “蘇姑娘, 你想要救人,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這世上的一切不可能都如你所想一般發展, 你想要以一己之力撬動整個江東的世家, 那就必須有與之所匹敵的實力, 否則一切都是空談?!?/br> 謝謹的話看似有理有據,可蘇清漪卻并沒有被他蒙蔽, 她深吸了一口氣, 一字一句道:“所以, 這就是謝公子的目的吧,——與世家所匹敵的實力,真是好大的胃口!” 這一次,謝謹臉上的笑容終于消失了。 他淡淡道:“若蘇姑娘一定要這么想,在下也無可奈何?!?/br> 蘇清漪內心極度悔恨,她怎么都沒想到,自己原本只是為了幫助郁長青,結果卻放出了一頭惡魔。 這場談話最終不歡而散。 自從茶樓上那一遭之后,整場輿論的主動權已經完全交到了謝謹的手上,不得不說,他在這一方面真的很有才能。 先是有人透露,被官府抓起來的兩撥人,屬于世家旁支的那些人已經被放了出去,而平民卻依然被關在牢里。這消息猶如火上澆油,暴怒的民眾越發地不理智,那些剛剛出獄的世家旁支子弟尚未感到慶幸,就被人套著麻袋在巷子里被打了一頓,偏偏還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而鬧到這個地步,原本還想置身事外的世家們也紛紛向臨江縣令施壓,要盡快解決此事,捉拿兇手歸案。 卻不知臨江縣令也甚是頭疼,先不說法不責眾,再說這打人的也不是一兩個,被打的連人都沒有看清楚就已經被打了。再說也不僅僅是因為茶樓一事,還有一些本來就有仇的渾水摸魚,這查起來就更加麻煩了。 再者,早年間江東世家強勢,便是地方官員在他們面前也是矮了半個頭的,這么多年他們早就習慣了,卻沒想到時過境遷,現在早已不是僅憑一個姓氏就叫人人敬畏的時代了。臨江縣令在就任時,雖然也宴請了當地的世家,但實則除了關家這等對朝中還有影響力的,他也不太在意那些已經落魄卻還抱著祖上榮光的夢不肯醒的世家。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隱隱地對這些頤指氣使的世家子弟們生出了不滿。想他也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卻被幾個無官無職的白丁擠兌地無話可說,他縱是脾氣再好,也難免忍不下來。 于是干脆使了拖字訣,將這件事給拖了下去。后來被逼的很了,標榜自己一視同仁,便將那些之前在茶樓打架的平民都給放了。 這一舉動仿佛是給那些對抗世家的百姓打了雞血,最近不斷傳出一些世家子弟莫名其妙挨打的事情,好在眾人還是有分寸,像是謝家、關家、趙家這樣的豪門是不敢惹的,欺負的都是一些已經落魄的世家。 若是四五十年前,世家還強勢的時候,是絕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的??蛇@些年世家的勢力被明里暗里地削弱,再加上世家之間也有矛盾,內斗不斷,這幾百年間一直強盛的江東世家,如今就像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虛張聲勢罷了。 這樣的混亂一直持續到了十一月,郁長青曾經的主家石家派來的人也已經到了臨江城,只是礙于現在的亂象,也不敢輕舉妄動。 沒有人知道,這看似不可控制的一切,其實一直都有人在暗中引導,只是他做的太隱蔽,所以至今還沒有被人發現。蘇清漪眼睜睜地看著謝謹熟練地cao縱著這一切,每一天都覺得十分煎熬,尤其是她知道謝謹的目的,更是心驚膽戰。 好在很快就出現了轉機,終于有世家熬不住了,而有了這個突破口,很快,其他的世家也紛紛敗退。 這與蘇清漪所預期的雖然有差,但她還是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做了那么多事情,拉了那么多人下水,所為的不過就是要解除郁長青的奴籍而已。所幸在這件事上并沒有出什么岔子,對于石家人來說,為了區區一個逃奴去趟這一灘渾水毫無必要,反正大部分世家都已經服軟,他們從大流也談不上丟面子。 只是他們恐怕怎么都想不到,現在鬧得這么大一出戲,最初就是為了他們眼前的這個逃奴。 石家人燒掉了郁長青的奴籍,壓在三人心頭上的大石頭終于放下了。 蘇清漪本以為鬧得這么大,謝謹也算是得到他想要的了,事件就應該到此為止了。沒想到謝謹的野心比她想的還要大,他從一開始的目標就不是這些落魄的小世家,而是雄踞整個江東的謝家。 但是在當時,根本就沒有人會想得這么長遠。 臨江縣令眼看著世家退了一步,也是松了一大口氣,而得勝的百姓也十分高興,唯一不那么高興的大概就是那些被迫服軟的世家了。 為了安撫他們,臨江縣令特地加強了城防,又發布告嚴厲譴責了隨意打人的行為,最后把這件事中推波助瀾的《晉江月刊》給批評了一頓,又不痛不癢地罰他們??黄?。 畢竟這時候沒人會想到輿論的作用有多大,且這件事除了世家子弟挨了點打,又丟了面子,并沒有其他損失,對臨江縣令年底的考核也沒有什么影響,他自然不在意。 總之,這一套下來也算是皆大歡喜。 謝謹十分虛心地表示接受,并表示往后在編輯相關內容的時候一定會更加謹慎,一定不會再發生現在這樣的事情。當然保證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謝謹往臨江縣令的袖子里塞了一疊銀票。 臨江縣令便也大度表示,這件事原本就是巧合,雜志攤上了也是無妄之災,又表示自己平日里也會看看《晉江月刊》打發一下時間。 隨著這幾個月的發展,《晉江月刊》從一開始的純小說雜志漸漸地轉變為了集小說、評論、信息、廣告為一體的綜合性雜志。因為發行廣,漸漸地也有不少文人在上面發表自己的意見,甚至連徐誨也在上面發表了文章。 有這樣的大儒帶頭,編輯室又差點被投稿給擠爆了,而且銷量也愈發地好了起來。 也有其他書坊想學著辦雜志,但一方面印刷手段低下,另一方面也實在不如文昱書坊這般家大業大,后來有的做了專業性的科舉雜志,有的做了低俗卻價格低廉的小報,卻又是后話了。 總之,這件事發生之后,《晉江月刊》看似受了點影響,其實一點沒有傷筋動骨,甚至還因為這件事名聲越發大了起來。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懷疑在這件事中《晉江月刊》所起到的作用,不過一想到文昱書坊的主人是謝家人,又覺得這個想法太過無稽。 不過很快就沒有人關心他們了,因為馬上就要過年了。 《晉江月刊》因為??粋€月的事情,謝謹早早就給編輯和印廠放了假,又一人發了個大大的紅包,倒是讓文昱書坊的一眾伙計羨慕地夠嗆,不過很快他們也顧不上羨慕別人了,因為賬房已經算出了今年的盈利。 因為《鏡中美人》和《仙緣》的緣故,今年的文昱書坊賺的盆滿缽滿,雖說按照分成要給顏亭書一半,但也比往年要好太多了。按照這個情況,今年東家一定會包個大大的紅包。 整個文昱書坊都是喜氣洋洋的,每個人見到謝謹都不自覺恭敬了幾分。謝謹雖然對此不太在意,但在看到了今年的收益之后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賬房已經利落地將顏亭書的分紅給算出來了,將收益換成了銀票,用一個大大的紅包給裝了起來。 謝謹查完了帳,也沒有多說,當下就親自給眾人發紅包。 每個人拿到紅包都高興地合不攏嘴,尤其是葉奉書,他作為顏亭書的編輯,拿到的紅包可比其他人大多了。 在做完這一切,謝謹才提出要親自去給顏亭書送分紅,所有人也沒有多想,畢竟顏先生是今年書坊最大的功臣,有這樣的待遇也是無可厚非的。 而在一片熱鬧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消息絲毫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合隆書坊破產,程川灰溜溜地離開了江東。 第49章 謝謹拿著分紅親自來了蘇家, 蘇清漪正在房間里奮筆疾書,最近為了郁長青的事情, 第四話的稿子都拖了有一段日子了,前段時間她與葉奉書說了, 眼下馬上就要交第四話的稿子了, 只能拼命開始補。 謝謹見到她的時候,她難得穿著一身女裝, 因為在母孝期間,所以衣服十分簡陋, 頭上也只戴著一根素色的銀簪。 蘇清漪見到是謝謹親自過來,還有些吃驚,不過也沒有多想。 只是謝謹給了分紅卻也沒有走, 反倒留下來同她聊起天來。 蘇清漪其實還是有些擔心謝謹會不會利用輿論做什么事情, 畢竟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太危險了。他看似溫文儒雅, 實則內心極為瘋狂。這樣的利器握在他手里,哪怕他明知這是一把雙刃劍, 恐怕也不會輕易放開。 卻不想,謝謹仿佛看出了她的擔憂, 微笑道:“你不用擔心, 至今官府也沒有看出什么問題來, 他們也以為是世家這么多年橫行霸道,所以犯了眾怒罷了?!?/br> 蘇清漪猶豫了一下:“我聽過一句話,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就算是再精密的布局都會留下破綻, 你的舉動看似只針對世家, 可對于掌權者來說,這就是一個巨大的隱患,除非沒人追究,否則一旦被發現,那就是滅頂之災啊?!?/br> 謝謹的臉上出現一絲不悅,但很快就被遮掩過來:“多謝蘇姑娘關心?!彼D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沒有人知道那篇稿子是姑娘寫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在幕后cao縱,姑娘不必擔心會牽扯到自己身上?!?/br> “我不是……” 蘇清漪嘆了口氣,她不知道該怎么和謝謹解釋自己并不是這個意思。她從一開始就一直小心謹慎,凡事都小心翼翼堅決不過界,這時候的人對輿論沒有太多概念,但她不一樣,她很清楚這是一樣多么厲害的武器。 而且她也知道,如果這件事鬧大了,上面一定會引起重視的,到時候會引發什么后果沒人可以預料,畢竟這是一個“天子一怒伏尸百萬”的時代。她不得不小心,更小心,時刻保持理智,絕不越界,所以當她發現謝謹背后做的那些事情,幾乎毀掉了她所有的努力之后,她才會那么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