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蘇清漪看到他的處境,便猜到他送佛經的定是這座大宅子的主人,她有些好奇道:“聞公子,你的字不是也寫的很好,為何不自己抄佛經送人呢?這樣不是更有意義嗎?” 先前蘇清漪就有些不解,若說他的字寫的不好吧,這位聞公子的字險峻雄奇如鐵畫銀鉤,讓她看著都覺目眩神迷。況且如今見他并不富裕,那些錢也不知是攢了多久的。 聞硯搖頭道:“很多時候,送禮物并不是越貴越好,而是要送對?!?/br> “恩?” “比如,比起銳氣難掩,他們更希望看到一個平正端方,能為人所驅使的聞硯?!甭劤幍哪抗馔对跁鴥陨?,輕聲道,“我藏不住,便只能騙一騙人了?!?/br> 蘇清漪在回去的路上還在想聞硯所說的話,和他話語中所流露出的那一絲落寞。她并不知道聞硯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他在那座宅院之中又是扮演了如何的一個角色,但她卻不自覺地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她和旁的孤兒不一樣,并不是出生就被扔掉了,她被父母養到了四五歲,父母離婚后,誰都不想要她,才把她丟掉的。她一直記得這些事情,心中就總有怨氣消不掉。 在孤兒院的蘇清漪性子陰沉還有著隱隱的戾氣,沒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甚至有人要□□的話,院長也不會帶她去。直到她七八歲,少年宮與福利院開展聯合活動,她和其他孩子坐在一間課室中,由一位頭發花白的書法老師教他們練字。 蘇清漪現在都記得那位老師慢悠悠地說著:“字如其人,你的人是什么樣的,字就是什么樣的,把字練好了,人,也就做好了?!?/br> 后來,蘇清漪便將這項愛好給堅持了下來,如今回頭去看,才覺得那位老師說的真好。 如今,她雖說在一個陌生的朝代,面對艱難的現狀,卻并沒有怨天尤人,反而一直在努力著,她已經長成了上輩子她最想成為的樣子。 蘇清漪的心胸豁然開朗,只覺得整個人似乎都輕了很多。只是她的好心情僅僅只維持到了進入家門之前。 進去之后,她看著和郁長青等人對峙的蘇家人,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一個吊梢眼的女人首先看到了她,陰陽怪氣道:“喲,七娘這是去哪兒了?連自己的親爹都不管?!?/br> “你胡說什么!” “喲喲喲,和你有什么干系,你生什么氣?” 蘇清漪示意郁長青不要動怒,才沉聲問道:“不知幾位長輩來此有何貴干?”她特意將重音咬在了“長輩”二字上,提醒他們注意身份,不要落得一個欺凌小輩的名聲。 一名頭發半白的老人走出來:“七娘?!?/br> “三堂叔祖?!?/br> 蘇培被這個堂字哽了一下,皺著眉頭道:“七娘,不是三叔祖說你,你這鬧得也太不像話了,你爹重病在身,你若是不想照顧,便送回村里,自有同族幫忙照顧。你這讓外人照看,萬一出了事呢?” 蘇清漪被他的無恥簡直氣得發抖,若不是因為他們,蘇燮怎么可能會病倒,他們如今倒說起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充好人了! 其余蘇家人也在幫腔。 蘇培見蘇清漪沒說話,又將一個明顯可見呆呆傻傻的男人拉了過來:“這是你四叔的兒子,你四叔憐惜你家中沒有頂梁柱,忍痛將一個孩子過繼給你爹娘,到時候即便是過了,好歹有個兒子給摔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那吊梢眼的女人也不甘示弱:“七娘,你終歸是個姑娘家,往后嫁人,家里沒個兄弟可不行,四嬸也是為了你和你爹好,這才將我這寶貝兒子過繼來。往后啊,咱們就是一家人,你爹送回了村里,咱們也能幫忙照顧著不是?” 無恥之極??! 不僅是蘇清漪給氣到了,一旁的街坊鄰居也都滿面怒容地看著他們。 正在這時,一聲囂張至極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爺還當是誰家的狗在吠,叫的可真難聽!” 蘇清漪從來沒有覺得小侯爺的聲音這么好聽過。 眾人看向門外,果然見到穿著錦衣,執著馬鞭,左臉寫著“囂張”右臉寫著“跋扈”,正是武安小侯爺蕭澤。 在他的身后則站著一位留著長須的老人,老人旁邊一名抱著醫箱的藥童,在他們身后,則是一隊氣勢迫人的護衛。 蘇家人雖然貪婪無度,到底還是有點腦子的,看到眼前這一行人就知道對方不好惹,只能偃旗息鼓,灰溜溜地走了。 見蘇家人走了,街坊們也就散了,雖然有人對蕭澤一行人感興趣,卻在那一隊護衛的逼視之下不敢多看。 寧御醫問明了病人在哪里,便帶著藥童徑自進去了。 院子里除了那一隊護衛,便只有蕭澤和蘇清漪。 蕭澤皺著眉頭掃了蘇清漪一眼:“你是個女人?” 蘇清漪點點頭。 蕭澤:“你哪點像個女人??!” 蘇清漪:“……”剛升起一點對小侯爺的好感頓時就化成了渣渣。 她決定轉移話題,不然一會自己說不定會想砍死這位小侯爺也說不定。 “我沒想到小侯爺你們來得這么快?” 蕭澤輕咳了一聲。他沒說,這是因為自己左想右想還是覺得憋屈,這才帶了寧御醫提早過來,決定當面給蘇清漪一個難堪,這才能消解自己被設計的郁悶。 如今難堪沒給著,反倒還陰差陽錯幫了對方一把,尤其在知道對方居然是個小姑娘,他倒不知要怎么辦了。 氣氛一時降入冰點。 過了好一會,寧御醫才從房間走出來,蘇清漪連忙迎過去問道:“大夫,請問我爹……” 寧御醫一邊凈手,一邊道:“令尊是憂思過度,郁結于心,后又因憤怒氣血上涌,一時被閉了關竅,老夫已經用金針替他打通xue位,再靜養些時日便好了?!?/br> “那我爹什么時候能醒?” “多則七八天,少則四五天吧?!?/br> 蘇清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已經習慣了聽見“不知什么時候會蘇醒”或者“先吃著藥吊著命吧”,兩個月了,她都已經快要絕望了,終于聽見了一個好消息。 就像是撥開云霧見青天,那些沉甸甸壓在她身上的擔子似乎也輕了些。 第13章 荻州謝家。 一名仆從捧著放置著一本書冊的托盤,快步地在廊中行走著,只是他的步子雖快,卻十分穩當,足以顯示出世家奴仆的素質。 待到他到了一個垂花拱門前,才停下步子,另一名仆從接過他手里的托盤,又沿著一條彎曲的小道朝著院內走去。 待到過了一個拐彎處,眼前景致豁然開朗,一處臨湖的水榭中,一名容貌清絕的少年正半靠在窗邊看書,他一頭如錦緞般的黑色長發被隨意一束垂在了耳旁,一雙瀲滟的桃花眸微微挑起,眼角似乎因為困倦而殘留一抹薄紅。 正是謝氏本家唯一的嫡子謝懷卿。 “可是克之的信到了?” 仆從連頭都不敢抬:“是,少爺?!?/br> 謝懷卿的臉上露出一抹興味:“拿來給我看看?!?/br> 仆從卻只是跪在廊下,另有一名侍女將托盤接過,卻只是放在謝懷卿旁邊的小幾上,隨即便退下離開了。 謝懷卿就像是孩子看到了喜歡的玩具一般,將手中的書隨手一扔,就迫不及待地打開托盤上的書冊。 他看了足足半個時辰才看完。 看完了書,又拿出趙明江的信,信中便說了那個雅賭。 謝懷卿摸了摸下巴:“有趣?!?/br> 前兩題他很輕松就想到了,第三題的時候才陷入了沉思,手指輕輕地敲打桌面,許久才皺著眉頭道:“克之定然還漏掉了什么……” 過了好一會,他才揚聲道:“來人?!?/br> 管家匆匆忙忙趕來,就聽見向來懶散不愿出門的小少爺說道:“準備東西,我要去臨江?!?/br> “啪!” 這是管家沒站穩,一腦袋磕在小幾上的聲音。 臨江城中有關雅賭的熱潮還未下去,很多原本對聽書不太感興趣的人,也紛紛來了茶樓,坐著點一壺清茶,聽說書人抑揚頓挫說一段故事。 而作為引發這股熱潮的當事人林德安,卻表現地十分平靜。 李鴻昌里外看了看,見沒有人,才把門關上,坐了回去。 “你說……這本子不是你寫的?!” 他至今都有些不可置信,畢竟他最是清楚林德安固執的性格,他若不是這么固執,又怎么會淪落到之前窮困潦倒的地步。 李鴻昌想了想,又道:“我說林二,你我也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便是不肯答應秀逸書坊,又或者另有高枝,你都可以和我明說,不用說這些謊話來騙我?!?/br> 之前文昱和秀逸兩家書坊都沒有求得林德安首肯,便冷了下來。但其他書坊就像是看到腐rou的禿鷲,尤其當雅賭一事讓林德安紅透了整個臨江城,他們便坐不住了,一家合隆書坊找到了李鴻昌這邊做說客,本以為十拿九穩了,誰知道竟讓李鴻昌聽到這樣一個驚天的秘密。 林德安冷笑一聲:“騙你做什么!我若有這本事,早八百年就紅了,學著秀才老爺們寫寫話本便是,何苦做這下九流的勾當,還輪得到便宜你這小茶樓?” 李鴻昌早就習慣他的尖酸刻薄,也不以為意:“若不是你,又是何人寫的?” “你以為我傻嗎?把人告訴你,讓你一腳把我踢開,然后拿著去奇貨可居?!” 李鴻昌摸了摸鼻子,毫不愧疚道:“這你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這不是在為你考慮嗎?” “哦?” 李鴻昌見林德安竟破天荒沒有罵人,知道他是感興趣了,連忙道:“我且問你,對方可與你簽訂了什么契約沒有?” 林德安搖搖頭。 “對方可是有功名在身,又或者是別派大家?” 林德安搖搖頭。 李鴻昌一合掌:“這不就是了,一沒有契約,對方又不是什么名聲大盛的人物,你便是將這話本子給吞了,他又能如何呢?” 林德安瞳孔一縮。 李鴻昌卻還在口若懸河地說下去:“到時候搶先拿了紅簽,對方又能拿你怎么辦?” 林德安沉默良久,才道:“這可是觸犯律法的?!?/br> 李鴻昌嗤笑:“如今哪有不觸犯律法的,律法還不許商人穿綢緞呢,話又說回來,不犯法又怎么能賺到錢?如今這揚名立萬的機會就擺在你面前,就看你敢不敢了!” 林德安閉著眼睛,但卻能看出他的眼球在不斷轉動,可見心理斗爭十分激烈。 許久,他才睜開眼睛,整個人如同蒼老了十歲一般。 “讓我想想?!?/br> 桐花巷蘇家。 寧御醫診治完畢,點了點頭道:“如今淤血已經散盡,令尊蘇醒就在這一兩日之內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