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可能這人一天就能想起那么點事兒, 今天想起我, 沒準睡一覺就能想起你了?!?/br> 和小春沒精打采朝衛蕤翻了個白眼, 心中意難平。 最可氣的是,他那么茫然地問自己是誰, 裴順順那個殺千刀的竟然還說,啊,小春兒嘛,我女朋友啊。 呸! 和小春提上高跟鞋, 煩悶地從衛蕤跑車里鉆出來:“算了, 記不住就記不住吧, 大不了重新認識唄?!?/br> 重新認識也有重新認識的好,全新面貌,全新記憶。 衛蕤在她身后懶洋洋問:“你哪兒去?我送你回家啊?!?/br> 小春兒姑娘不耐煩地揮揮手, “別管我,心里堵,找個地方再喝點?!?/br> 衛蕤一撇嘴,坐回駕駛座發動汽車。 這一擰車鑰匙, 衛蕤頓了下, 猛然想到一個細節。 那年……和小春家里著大火。 1994年東城區的第六中學, 每周四是半天。 放了學的小春兒回家自己熱飯。 她爸爸mama忙,見天沒人管她,久而久之,小春兒就養成了極強的動手能力。 那時,家里沒有煤氣管道,開火全都用煤氣罐,小春姑娘似往常開栓,擰開關,爐灶燃起一圈小火苗。 她家這爐灶有個毛病,每次開栓點火都只著里面那一小圈,外面那一大圈需要用帶了火星的紙條再點一遍。 十二歲的小春梳著兩條辮子,轉身去翻過期了的新晚報,然后撕下一條,用引燃了的廢報紙去點外面那圈。 點燃后,小春姑娘架上鍋熱包子,甩甩報紙,隨手扔進洗碗池里,進屋換衣服去了。 午后一陣夏風吹過,吹進廚房,吹得還沒燒干凈的報紙余燼亂飛,一小塊帶著火苗的紙角輕飄飄粘在小春姑娘的辮子上,引發了一場火災。 小春姑娘提著裙子坐在馬桶上的時候,就覺得黑漆漆地廁所有道圣光。 接著,小春姑娘一聲慘叫,哇地一聲從馬桶上跳起來。 她擰開沖涼用的水龍頭,水嘩啦啦地澆著她的頭發,澆著她背后的衣裳,火苗被澆滅,小春姑娘驚魂未定地看著自己燒的亂七八糟的頭發,推開廁所的門,又被外面的陣勢嚇傻了。 外頭,從她辮子上掉下來的火苗引燃了地毯,也是一片火勢滔天! 小春姑娘哭也忘了哭,怕也忘了怕,掉頭沖進自己的小房間,想跳窗戶。 衛蕤放學回來,遠遠地,就見小春騎在窗臺上,頭發亂七八糟地,哭的快要昏過去。 衛蕤站在樓下喊:“嘿!小春兒,你干嘛呢!” 小春姑娘像看見了救星似的,嚎啕大喊:“衛蕤你救救我??!我家著火了!” “哪兒著了?怎么著的?” 小春捶胸頓足哪里有時間跟他說這個,口齒囫圇不清:“客廳,客廳……不對,廚房!廚房!” “你快點救救我?。?!” 她那么哀求自己,衛蕤也傻了,慌亂在四周看了一圈,他朝身邊的同伴吼:“看什么熱鬧??!找人滅火?。。?!” 一群半大孩子作鳥獸散,開始滿院子找人。 小春兒還是崩潰地哭著,嘴里不停喊著:“衛蕤……衛蕤……” 那時的衛蕤就已經充分彰顯了成人后的特質,冷漠,理智,有邏輯地有些不近人情。 他這時候救小春兒,能做什么呢,沖上去? 誰知道她家里燒成什么樣,要是火勢小,她人在房間里,也不會出什么大事,要是火勢大,自己沖進去,白白搭進一條人命。 小衛蕤站在樓下,只能盡力安撫著她:“你別怕啊,他們已經叫人去了,馬上就來救你!” 小春姑娘惱火他的無動于衷,她明明和他那么好,好到平常在院子幾乎不跟女孩子玩耍,只跟他混。如今自己落難,他怎么能那么淡定! 樓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多是放學回來的同齡孩子,衛蕤靈機一動,擼著胳膊讓他們去搬cao場上的大海綿墊子來。 厚厚的海綿墊子鋪幾層,這樣小春兒跳下來就不怕了。 小春姑娘哭的淚眼朦朧,傷心欲絕,正想著自己會不會被這么活活燒死時,住在她家對門的胡唯來了。 那時有過集體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一個院子里住著,樓上樓下都是熟人,幾乎家家都不鎖門。 胡唯放學回來剛咕咚咕咚干了杯涼水,就覺得對面有怪聲。他聽了聽,覺得好像小春兒在哭。 接著,樓下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吵鬧聲越來越大,胡唯趴著窗外往樓下看:“衛蕤,你們干嘛呢!” 衛蕤看見他,又是一陣心急,指著樓上:“小春兒家著火了,你趕緊下來??!別回頭把你家也給燒了!” 胡唯探出半個身子歪頭一看,小春兒可不是正在哭呢。 他立刻縮回腦袋,沒了人影。 衛蕤在樓下心急地等啊,等胡唯從樓道鉆出來,誰知道小胡唯披著一床被水淋的透濕的大棉被,直接沖進了對門和小春的家里??! 客廳已經濃煙彌漫,燒的劈啪作響。 初生牛犢不怕虎哇。 小胡唯先是就近鉆進了她家的廚房,關了煤氣罐,死死拉上門。然后又沖進小春姑娘的屋里,用身上披著的大棉被把門縫堵死。 這道披著大花大綠棉被地身影,簡直就是小春的救星,以至于她后來很多年做夢,都能夢見這個場景。 胡唯用床單在她身上打結,手忙腳亂地也不知道系了多少個死扣,邊系,邊安慰她:“小春兒,別怕?!?/br> 長了胡唯兩歲的和小春收了眼淚,囁嚅著點頭:“我不怕,你來了,我就不怕?!?/br> 也奇怪,平常三個人在一起玩,明明和小春比胡唯大,可她要是不順心了,或在衛蕤那里吃了癟,總是氣鼓鼓地去找胡唯。 他坐在花壇上看她發脾氣,看她氣急敗壞地罵衛蕤,噘著嘴撒嬌。好像他才是年長的那一個。 小春兒房間外頭的火呼啦啦地燒著,她腰上綁著三條床單,那頭,牢牢系在她腰上,這頭,死死牽在胡唯手里。 樓下,烏泱泱趕來一幫看守保障大隊倉庫的戰士,手里拿著水管,消防栓。 “小春兒,往下跳,衛蕤他們用墊子接著你呢?!?/br> 小春姑娘不是給人拖后腿的性格,沒有哭哭啼啼地說什么害怕不敢,這時候時間就是生命,她越拖延,害的人越多。 她扶著窗口,就回頭問了一句話:“那你呢?” “我下去你怎么辦?” “我跟著你?!?/br> 于是和小春沒猶豫,眼睛一閉,跳了下去。 四層樓,說高不高,說矮不矮,將將懸著一樓陽臺的位置,幾個大人上前,連撕帶扯地把小春姑娘拖下來帶走。 衛蕤火急火燎地追上去:“春兒!沒事兒吧?” 小春姑娘頭發燒的長長短短,憤恨瞪著衛蕤?!芭撤颉?/br> 就這一句懦夫,徹徹底底傷了衛蕤地心。 像句讖語,未來十幾年的衛蕤也總是時不時問自己,我是懦夫嗎?我不該那樣做嗎?我沒沖上樓去逞匹夫之勇,做錯了嗎? 也因為這一句話,衛蕤覺得心里對小春兒有愧,處處讓著她。 消防車嗚哇嗚哇地從大門口拐進來,大人們朝樓上招呼:“胡唯,快下來,快點!” 小胡唯扒著窗口,縱身一躍。 四層樓高的位置。 那時,院里架了很多電線。 家家用的電話、電視;為看管庫房重要物資的防監聽設備,還有備用發電的電機設備。 那些電線錯綜復雜地架設在各個地方,各個高度。 誰也沒能想到,胡唯躲過了這場災,會因為這么根被燒斷了的電線給砸了腦袋。 當時場面已經亂套了,誰也記不清后來怎么了。 小春爸爸因為這場火災,受了很嚴重的處分,小春身上也留了一輩子也弄不掉的疤。 胡唯mama那時已經與他爸爸離婚了,也沒道理繼續住在他爸爸分的住房里,知道兒子為了救人被砸進了醫院,沒過多久,就收拾行李帶著他搬走了。 當時,胡唯被砸了之后…… 確確實實躺了好幾天才醒過來。 聽說,他醒過來以后,忘了自己學校在哪,老師是誰,連為什么躺在醫院都忘了。 難怪,他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很陌生,不是時隔多年記不住了的那種陌生,像是從來不認識他這個人似的。 現在這么一想。 搞不好因為那次火災,他把小春兒忘了也說不定。 煙灰燒的老長,被風一刮,衛蕤嗆了口風,咳嗽著回了神。 衛蕤蹙眉深想,改日,倒要帶著他回他以前住過的地方看看,把他這些年的事情打聽個清楚。 當初,怎么就和他mama走的那么倉促。 他在雁城,又過的好不好。 …… 八點半,眾人歸寢,是男學員宿舍樓里最熱鬧的時候。 洗臉的洗臉,鋪床的鋪床,看書的看書。 因為這個培訓班的學員來自不同地方,都忙著串門找熟人。 營級的找營級,連級的找連級,在走廊遇上,互相敬禮代表部隊給對方留個好印象。 “唉,你們那的老秦現在還在不在啦?” “老秦?早不在啦,改建旅之后,兩年前就轉業了!” “那宋博文呢,宋博文聽說過嗎?我倆同年兵?!?/br> “沒聽說過這人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