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看他對這里熟門熟路的樣子,就知道他應該常來這里。 但胡唯怎么也不會想到,這兒會有被人知道的一天。 二丫死死抱著他, 臉貼著他的背,手摟住他的腰,一聲近乎懇求地“別走——” 這聲別走, 帶著誠摯懇求, 帶著婉轉媚骨, 嗚咽著叫碎了人心! 像一個垂髫小兒誤闖戰爭城池, 她仰著頭,站在雄渾高大的城門前扳弄著那把鎖,對里面的戰爭何等慘烈,河山又是何等遼闊渾然不知。 她只想闖進去看一看,滿足自己強烈的好奇心。 城門不開,她想盡辦法,對著城墻上的士兵掐腰稚嫩示威:“喂——” 士兵神情如鋼鐵堅毅,對她的呼喚視而不見。 垂髫小兒難過萬分,在這城門前繞來繞去,這里摸摸,那里摳摳,她靈機一動,學著童話故事里的樣子,摘下路邊野花,作為獻禮,將手攏在嘴邊,對著那把鎖輕輕說。 “你開門呀?!?/br> 這一句話,軟了城中將軍的心。 那把鎖應聲而開,門縫里,是千里萬里的壯烈,黃沙漫天,軍旗吶喊,遠處是層疊青山;這一切,偏偏在這一刻,向這個持花的天真小兒泄露了威嚴河山的一道嫵媚風光。 自此,本是可憐無定河邊骨的邊疆土,也為她生生留了猶是春閨夢里人的溫柔心。 二丫已經在這兒蹲了胡唯好幾天了。 自那天從醫院探望杜希后,二丫就存了想找胡唯的想法,杜希臉色蒼白的躺在那,一言不發,嘴上說著挺好,可二丫明白,他是在為胡唯傷心。 整個杜家,都為了他倆籠罩在一層淡淡的憂愁之中。 可他白天在上班,單位在哪里她又不知道,下了班他就守在醫院,醫院那么多的人,又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眼見著離胡唯要走的日子越來越近,這可急壞了二丫。 她想,他走之前,總要回家收拾收拾東西吧。她開車去杜希家樓下堵他,人還沒下車,就見他拿著行囊從樓道里出來。 鬼使神差地,二丫就一路跟他到了這。 夜黑風高地晚上,她跟著胡唯輕手輕腳地在這片老城區里繞啊,轉啊,她躲在巷口看他進了一個院子,鉆進一個屋子,然后屋里的燈亮了。 燈映出胡唯脫衣服的影子。 當時二丫驚心動魄地想:這這這這這,這是金屋藏嬌?。。?! 可,藏嬌,怎的把人藏在這么破的地方。 二丫躲在院子門口,揪心往那屋里望,想他到底在里面干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胡唯出來了,衣褲整齊地穿在身上,沒見什么異樣,然后鎖上門。 還要把人鎖起來?? 二丫汗毛都豎起來了,把自己想找胡唯說話的事兒也忘了,嚇得撒丫子就跑,那一夜都沒睡著覺。 她痛苦地想,小胡哥那么端端正正一個人,怎么能是個喜歡把人鎖起來的變態。 二丫掙扎啊,害怕啊,強烈的好奇心促使她白天又偷偷摸摸去了一趟。 這回,白天的小院多了些人來人往,自行車在巷子里滴鈴鈴地過,老人搬著一把椅子在外頭曬太陽,全都是過日子的煙火氣。 她找到那間屋,踮起腳往里面看。 可窗戶鑲的都是毛玻璃,什么也看不見。 忽然身后有個和藹大娘問:“姑娘,你找誰???” 二丫迅速轉過身,一副被抓了現行的慌張:“我,我,我找胡唯!” “嗨,找小胡啊?!贝竽锇雅K水潑進對面的露天池子里,“他不常在這,有時候一周能來一回,兩回,你找他,給他打手機才是啊?!?/br> “您認識他?” “認識,怎么不認識,當初他跟她mama租的就是我這間屋子。在這住過好幾個月呢?!?/br> “她mama?” “是啊,他mama,可漂亮的一個人了,不過后來聽說——” 聽說命薄沒了。 大娘惋惜地搖搖頭:“你是他家什么人呢?” “我是……”二丫慌張中隨口捏了個謊,“我是他遠房表妹,來這上學順便探他的親?!?/br> “大娘,你知道現在這屋里住的是誰嗎?” “這屋里,這屋里就沒住人啊?!?/br> 啥?? “后來小胡跟他mama就搬走了,說是嫁到別人家去了,我這屋子就一直空著,因為這片鬧拆鬧了好幾年,也沒什么人再來了,還是頭幾年,小胡又回來,把這屋子重新租回去了?!?/br> “他在這???” “住的少,他在這屋養了些花花草草,偶爾過來澆水,收拾衛生,待不了多一會就走?!?/br> 二丫聽懂了。 原來,這是他和他mama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這屋子有他mama的記憶。 他守著這間屋,因為這里有他對mama的最后一點懷念,他不想被人打擾。連杜希也不行。 于是,二丫一連三天,每天晚上都來這里等。 她堅信他一定會在走前再回來一次的。 這夜像是有暴風雨似的,空氣悶的厲害,雀兒低飛,大風呼呼地刮。 二丫裹緊身上的毛衣,等啊等,等的快要睡著了。 胡唯也終于來了。 鑰匙插/進鎖眼的手僵在半空,頓了頓,又很平常地將門打開。 年代很老的木門,刷的紅漆都快剝落地差不多了,門上鑲著一塊玻璃,用幾張報紙糊著。 一拉開,有搖曳聲響。 胡唯任她那么抱著自己,也沒回頭,徑直進屋摸到墻壁上的開關,他這一邁腿,二丫的手也就自然而然地松開了。 “啪——” 屋子頭頂上的燈管應聲而亮,給這間房照了個通透。 胡唯站在燈下,二丫摸黑站在門外。 他問:“怎么找到這來的?” 她倒老實,低著頭勤勤懇懇地交代。 “跟著你?!?/br> 在胡唯意料之中,漫不經心地一聲冷笑。 “跟幾回了?!?/br> “就一回?!?/br> “跟一回能找這么準,你記性夠好的?!?/br> 一陣陰風穿堂過,吹得二丫打了個寒噤。她直直地看著胡唯,又訥訥地重復了一遍。 “你能不能別走?!?/br> “我知道你爸爸來了,他要把你接回去???,可我們都需要你?!?/br> 胡唯直截了當地問:“誰需要我?” “我……”二丫舔了舔干巴巴地嘴唇,又改了口?!拔覀?,三伯?!?/br> 胡唯把鑰匙隨手扔進桌子上,走進屋里,拉開柜門,自顧自收拾東西。 可他沒關門。 二丫猶豫著走進去,看他從不大的柜中一件件拎著衣服。 里面掛著幾件軍裝,有棉衣,過年時見他穿過的那件,也有夏裝的襯衣,還有自己的衣裳。 這屋子很小,因為常年少住,涼颼颼的,但是很干凈,陳設也很簡單。 進了屋,正對著就是一張床,床上被子疊起來摞在床頭,鋪著淺綠色的床單。 床對面的窗下,是張黃色木書桌,桌面壓著玻璃板,放著盞臺燈,還有幾本書。 窗臺上,依次擺放著幾盆花,郁郁蔥蔥地,一抹生機勃勃地綠色。 二丫不認得都是些什么花,但是有一盆她知道,是蘭花。 她看著這些花,甚至都能想到胡唯一個人在這里收拾它們的樣子。 他蹲在那里,斂眉耐心地為它們培土,澆水,然后用小鏟拍一拍,抱起來,放在窗臺上,讓它們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明明是閑散人家才有耐心,有時間去玩的東西,被他硬生生養出了一種孤獨情趣。 一個多寂寞的人,才會依賴些花花草草找尋生命力。 望著屋里這些陳設,二丫心頭一熱,眼中濕潤,掛著晶瑩淚花,執著地撲上去不依不饒地又抱住他:“我知道你不喜歡杜家——” 她說話急切,著急表明心跡似的,又怕人不理解他。 “我知道你不喜歡寄人籬下,不喜歡二伯那樣對你講話,我知道你沒了mama,你覺得哪里都不是家??赡阒廊?,爺爺,還有我們是真心對你好的,你不想欠我們太多,所以,你才去當兵對不對?你知道你爸爸是軍醫,所以你才去當兵,你希望有一天能知道他的消息,對不對?你心里是渴望有爸爸的,對不對?” 當兵有津貼,有收入,又極少有花錢的地方。 當兵能離開家。 他不想因為自己讓杜希掏錢,供他讀書。大學一念,就是四年,想要找工作,有個好學歷,又是三年的研究生,七年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杜希供他的這份情,他得用未來多少年去換。 可他又想讀書,所以才在部隊那樣努力。 “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倍灸亓髦蹨I,盈盈委屈?!拔乙矝]了爸爸mama,我知道你想去虬城看看他,這沒什么不對,他就算成家了再娶了和別人有了孩子,他也是你爸爸,給過你生命,你對他還是有記憶的對不對?他對你說的話,做的事,是三伯怎么都替代不了的?!?/br> “有時我也不喜歡二伯那樣對我說話,不喜歡家里人都可憐我,我知道他們瞧不起我‘喜歡錢’,以前二嬸對二伯講,說爺爺沒了之后,他住的這房子,還有他的存款都是要給我的。她想讓二伯勸爺爺做財產平分的公證,她知道我在門外聽見,又虛情假意地問我生活費夠不夠花,其實我不想要爺爺的房子,我只想有爸爸mama,能自己掙錢,自己養姥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