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胡小楓和前夫離婚后,一直給兒子灌輸的是,你爸沒了。 這個“沒”,胡唯很長一段時間也沒弄清楚,到底是失蹤了,還是去世了。 那時十歲出頭的胡唯因為淘氣出了點變故,一場大火燒著了他家對門,火勢旺的順著窗戶點著了外面的高壓線,胡唯從窗口跳下來,一根被燒斷的電線從半空中掉落,正正好好砸了胡唯的腦袋。 在醫院躺了三天,醒過來時,胡小楓就發現胡唯有些不對勁。 他忘事兒了。 問他記不記得為什么跳窗戶,搖頭;問他家住哪,搖頭;問他在哪上學,還是搖頭。 胡小楓當時就嚇哭了,捧著兒子認真問,你好好看看我,我是誰? 胡唯腦袋上纏著紗布,一咧嘴,媽。 那時醫療條件并沒有現在這樣發達,醫生檢查過好幾次,也沒給出什么原因,只說可能是觸電造成的腦神經損傷,但是這個損傷并不嚴重,只是暫時的,也不影響他生活,不過是把近期他接觸的比較多的人和事給忘了。 胡小楓奇怪,我天天和他在一起,怎么沒忘了我呢。 大夫笑呵呵道,說明這孩子孝順唄。 呼—— 胡小楓心里松了口氣,想,忘了就忘了吧,把媽記住就行了。 后來在醫院,胡唯納悶,問,媽,我爸呢? 胡小楓削著蘋果:“我跟你爸離婚了?!?/br> 父母離婚的事胡唯還是記得的,他沒忘,他問的是為什么自己躺在醫院里,他也不來看看。 于是又是一聲充滿怨氣地:“你爸沒了?!?/br> 胡唯要是追問,我爸到底是和你離婚之前就沒了,還是離婚之后才沒的,到底是在哪沒的?怎么沒的?報警了沒有?胡小楓就不受控制地捂臉哭,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誰知道他哪去了,愛哪去就哪去,死在外面才好呢。他不像個男人,連你也隨他們家命不好,高壓線砸的像個傻子?!?/br> 胡小楓是個很有性格的女人。 這個性格不是指賢惠,而是個性。 她當著外人時,表現的溫婉端莊,是個能扛住大事的單身母親;可當著兒子,就像面對她那個倒霉前夫,一股腦什么脾氣就都上來了。 她堅信女子本弱,她也從不在胡唯面前逞強,委屈了就是委屈了,難過了就是難過了。 胡唯很體諒母親,他知道因為自己被砸了住進醫院,她心里焦。 胡小楓哭,胡唯就頭上纏著紗布,晃著腿坐在母親對面,拿一卷衛生紙,繞在手上纏兩圈,然后遞過去。 胡小楓邊哭邊擤鼻涕,哭夠了,就打著一把太陽傘窈窕離開。 他問,媽,你去哪。 胡小楓嫣然回頭,朝胡唯一笑,我去給藝術團的小朋友上課,等媽下班回來給你帶炒栗子。 所以,所以。 這么一個從胡唯十歲起就被母親洗腦“人沒了”的父親,如今告訴他還好端端地活著,還在里面給你繼父手術救命,對胡唯來講是個多么大的沖擊。 只是眼前,他更關心的,是杜希的安危。 胡唯背倚靠著墻,雙手抄兜,一言不發。 嘴角破皮腫的老高。 醫院的走廊里,這一家人的站姿,坐的位置,形成了一副非常巧妙的景象。 東側的墻邊,一排人分別是杜嵇山,杜敬,杜敬的妻子,杜甘。 西側的墻邊,分別是杜躍,杜豌。 只有胡唯站在最南邊的窗戶下,孤零零的。 在等手術過去的一分一秒,二丫忽然低頭翻包,杜躍皺眉:“你干什么呢?” “我找硬幣,去買水?!?/br> “你怎么這時候也不忘了吃!” “哎呀,你有嗎,有就給我?!倍拘÷曕止局?,翻出兩枚。 杜躍從牛仔褲兜里遞給她一個,“剛才停車找的?!?/br> 二丫捏著這三枚硬幣下樓,在大廳的自動販賣機買了聽冰可樂,然后又回去,把可樂遞給胡唯。 “給——” 胡唯詫異抬頭:“我不渴……” “不是給你喝的,是放在臉上消腫的?!彼龑λf話時,顯然心里也有了芥蒂,不太愿意看他,踮起腳把可樂輕放在胡唯嘴角。 胡唯嘶了一聲,順勢按住。 二丫很快把自己的手抽回來。 胡唯自嘲,扯著那邊的嘴角笑了笑。 現在都以為他是忘恩負義的狼崽子,連這家里最沒城府的小祖宗都不愿意挨著自己。 可,還是要對她說一句的。 “謝謝?!?/br> 二丫懨懨垂著眼:“不用謝——” 她哪里知道胡唯謝她,不是謝這一罐可樂;他是謝她剛才豁出命似的護住自己。 “杜豌?干什么呢!” 杜甘在身后不滿地喊了她一聲。 二丫這回沒了剛才和杜甘憋足了力氣對著干的勁頭,又懨懨垂頭走回杜躍身邊。 杜躍靠墻斜著瞥她一眼,低罵:“人家用你獻殷勤,回頭去了他親爹的醫院,不曉得多少護士大夫給他處理傷口?!?/br> 二丫惱怒:“你和你爸一樣討厭!” 杜躍推她肩膀:“怎么說話呢你!那是你二伯!” 時間從下午一直到晚上,直到天黑,晚上六點半,手術室里岳小鵬專注著最后的縫合,伴隨“啪”地細微聲響,是線被剪斷的聲音。 接著,岳小鵬沉穩地說。 “收官?!?/br> 手術室內外原本屏住呼吸的肅穆氛圍忽然放松,內外響起一片熱烈掌聲。 杜希被人推著出來送進icu,人紛紛朝他出來的方向簇擁。 杜嵇山知道一會家里有大事要談,這樣的場合小輩是不能在場的。于是囑咐杜躍。 “你去和你meimei吃點東西,順便帶一些回來?!?/br> 這個時候,杜躍不想走,想留在這里看熱鬧;至于杜豌,那是更不愿意離開的了。 眼看著主刀醫生被雁城醫院的大夫圍著就要走出來。 杜嵇山面露急色,對杜躍說:“快,快——” 二丫被杜躍扭著頭鉗著手地押送下樓,塞進自己的跑車里,卻沒發動。 兄妹兩人一時誰都沒說話,都怔怔看著醫院大門發呆。 杜躍把窗戶降下來一半,開始抽煙。 良久。 二丫怔怔地問:“小胡哥,你說三伯會好起來嗎?” 杜躍眉毛一擰,坐起來心驚問:“你剛才叫我什么?” 二丫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后脊梁都是冷汗,還強裝鎮靜:“我叫你小堂哥啊?!?/br> 杜躍將信將疑地躺回去,咕噥著:“見鬼了,八百年沒聽你叫我一聲哥?!?/br> “應該沒事吧,剛才出來不都說手術成功了么?!?/br> 二丫又問:“那你說,小……胡唯,會跟他親爸爸回去嗎?” 杜躍冷笑:“誰知道呢,跟著三伯生活這么多年,媽又那么死了,怕是心里壓抑的多少有些變態,如今能飛上枝頭變鳳凰,換成你,你不愿意?” 誰知這一句話把二丫惹急了。 她氣急敗壞地。 “你胡說!你才變態,小胡哥經歷了那樣的事情都沒變壞,他還去高考,還去當兵,他比誰都善良,要是你mama自殺,你父親拋棄你了,你能活成他現在這樣嗎?” 她始終堅信胡唯心里是有能量的,他比誰都陽光,對待生活比誰都積極。要不,早就長歪了。 他能這樣端端正正的站在你面前,被人打也還手,不辯解,全都是憑著他那股男子漢的精氣神??! 他這樣的人,心里是有大愛的。 二丫義正言辭的說著,忽然杜躍不疾不徐地問她。 “杜豌?!?/br> “按理說,胡唯走不走跟咱們都沒什么關系,他走了三伯照樣過,你跟著著什么急???” 第17章 第十七章 稚始鳴 杜希的手術很成功,但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 術后要進行長期觀察, 避免出現后遺癥服用抗血凝藥物,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不可能在急診繼續工作了。 他被推出來后,張院長也緊跟著出來, 慢聲細語地對杜嵇山說明手術結果:“您放心,人送進去觀察兩天, 主要是檢測生命體征避免術后不適引起的并發癥,等麻藥一過,醒過來就轉到普通病房?!?/br> “哦, 好, 好。辛苦你們了?!崩先缩久颊J認真真地聽著,眼睛還往身后手術通道看?!澳?,給杜希主刀的那位大夫呢?” “岳主任累了, 在里頭坐著歇歇,站了六個小時,身體吃不消啊?!?/br> “替我謝謝他,他辛苦了?!?/br> “一定轉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