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秀成知道，即使他直接去問，她也不會告訴他真正的答案。所以他改變了策略，從別的角度去探尋。

    比如說，趙麗芳口口聲聲她想要過的生活，是在什么地方度過？原來他以為是在電廠，否則她不會冒著暴露自己的危險，也非要去電廠找工作。

    可是當他提起電廠可能還有敵特的時候，她雖然嚇得臉都白了，卻也沒有改變主意。殷秀成就產生了懷疑，這可不像是準備在電廠長期安家的態度。

    這次申請宿舍的事情，正好是個機會，讓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現在，答案已經出來了。趙麗芳去找廠辦的人，只能是取消自己的宿舍申請，也就是說，她并沒有把電廠當成最終扎根的地方。否則，要是自己真的同意離婚了，她住在哪兒？

    別說她會在縣城租房子，然后繼續來回趕車奔波，以殷秀成對她的了解，這小貓狠起來，是真的能做到恩斷情絕的。如果他們真的離婚了，她的性格，多半就是轉身離開斷個干凈。哪里還會在縣城居住，跟他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碰頭？

    明知道宿舍緊張，選擇申請還是不申請，就是電廠生活在她規劃中重要程度的直接表現。

    現在看來，電廠生活估計也只是一個過渡。

    在她心里，還有他不知道的最終選擇。是因為這個最終選擇，所以容不下他？殷秀成把煙放回煙盒中，眼神微冷。這天下之大，他哪里去不得？他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老天爺給安排的媳婦兒，怎么也不能放手！

    回到家，沒有人盯著，趙麗芳就開始給自己用靈水治療手臂，內服外敷，雙管齊下，恢復速度飛快。

    殷秀成出差了，趙麗芳感覺家里清凈了許多。在家里被“看管”了這么多天，她也想要出去走走，就以去供銷社買點料子給大家做夏□□服為理由出了門。

    供銷社的售貨員換了好幾個，當初那個對趙麗芳很不滿意的售貨員不見了。趙麗芳聽說，供銷社主任周永富被抓起來之后，咬出了很多人，包括一些曾經給他送禮當上售貨員的，這些人全都被處分清退了。

    雖然換了一批售貨員，但是大供銷社的地位仍舊獨一無二，所以微笑服務之類的，也是不存在的。

    趙麗芳打算給三個孩子兩個老人每人做兩身，正在柜臺挑選布料的時候，就有人從背后拍她的肩膀：“趙老師！”

    回頭一看，竟然是方老師。趙麗芳有點驚訝，今天好像不是周日？方老師看懂了她的眼神，臉上有點羞澀，對著身后招了招手，一個高大的小伙子走了過來。

    “這是我對象，孫志遠?！狈嚼蠋煱ぶw麗芳，小聲說，“我們快結婚了，來買點東西?！?/br>
    孫志遠高個子，國字臉，皮膚略黑，但也算相貌堂堂，見了人有點靦腆，只是含笑問好。趙麗芳覺得他好像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她對方老師擠擠眼睛：“你這藏得挺嚴實的啊，在學?？蓮膩頉]有聽你提過?！币矝]有見到孫志遠來接她或者找她玩。

    方老師笑了笑：“他工作忙，一年四季在外面跑，提他干什么？”語氣好像還有點不高興。

    趙麗芳可不想接這個話，就岔開了話題，問她要買點什么，需不需要自己幫著參謀參謀。方老師立刻高興起來，說趙麗芳審美好，正好幫她看看。她問孫志遠意見的時候，孫志遠都是一個回答，“你喜歡就好”，跟沒問一個樣。

    趙麗芳就說她，這明明是炫耀吧？

    兩個人嘰嘰喳喳的，把柜臺上的布料挑了不少。趙麗芳買好了一家子的布料，方老師十分詫異：“你居然要做這么多衣服？是你親手做嗎？”

    趙麗芳點頭。

    “怎么不去裁縫店？自己做太辛苦了?！闭f起裁縫店，方老師又想起了什么，“你看，就連李主任那樣的條件，都是去裁縫店做衣服呢，你不比她寬裕嗎？又不差那點錢?！?/br>
    孫志遠在方老師背后對趙麗芳露出帶著歉意的笑，趙麗芳知道方老師家庭條件好，估計是不太知道一些窮人的生活方式。她以前也不知道，但是從她來到后山村之后，就接觸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在后山村，條件不好的人家，一年做一次新衣服都很難，哪里還會額外花錢去請裁縫，都是自己動手。實在不會的，就請鄰居、同村的人幫忙，然后送一點吃的用的表示感謝。

    趙麗芳原來就有在社團做衣服的基礎，來了之后又跟著殷老太學著實踐，兩者結合起來，實踐次數越多，手藝就越好?，F在給家人做衣服，都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和享受。

    “送去裁縫店的，不是不喜歡做衣服，就是沒時間做。我現在可是大把時間，正好用這個消遣一下?！壁w麗芳卻沒有長篇大論地去講什么道理，而是非常隨意地回答。

    方老師卻露出了羨慕的神色：“也是啊。你手藝那么好，審美也好，自己設計自己制作，想穿什么樣子都行，我要是有你這個本事就好了?！?/br>
    說著，方老師就湊到跟前看趙麗芳買的料子：“這個顏色，殷隊長穿也太老氣了?！彼晦D頭，就對一邊忙著聊天的售貨員說，“把那個，對，就那個銀灰色的料子拿下來。怎么著？怕我們買不起??？”

    看她的衣著和說話語氣，就知道她不是好惹的，售貨員翻了個白眼，還是把她指定的那塊銀灰色料子抱過來，重重地放在了柜臺上。

    “這大概就是縣城供銷社最好的料子了。你看，做一套夏天的常服給殷隊長，一定特別有味道?！狈嚼蠋熚嬷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趙麗芳確實沒有給殷秀成買料子，他天天都是警服，還用做衣服嗎？剛才方老師說顏色老氣的，那是給殷青山買的。

    不過方老師就這么熱情，趙麗芳也沒辦法說她不管給殷秀成做衣服的話，干脆就一起買了。

    陪方老師買了一堆零碎的小東西，孫志遠在她背后，大包小包地占滿了兩只手，看起來倒是沒有半點怨言，拎的也不算吃力。趙麗芳偷偷對方老師夸她找了個好對象，能有勇氣跟著女朋友逛街，從頭到尾無怨無悔的，已經超越了大部分男同胞。

    方老師笑得又羞澀又甜蜜，從剛買的喜糖里抓了一把給她：“我們六月八日星期天結婚，到時候你一定要去啊?！?/br>
    趙麗芳連聲答應。

    眼看就要中午了，趙麗芳就邀請方老師到自己家吃個午飯。方老師推辭了一下，就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一踏進那條青石小徑，方老師就叫了起來：“哇，你家這么漂亮，怪不得你不申請電廠的宿舍呢?！?/br>
    她從入門，到月亮門，到繞過影壁墻，都在不停地夸贊：“縣城里居然還有這么漂亮的房子，我得讓爸爸買一套！”

    “趙老師，你們周圍還有沒有一樣的？我買了跟你做鄰居吧！”

    三個孩子聽見動靜，從屋里跑出來，看見客人，都一個個有禮貌地問好，把方老師給樂得不停地笑：“趙老師，你家孩子太漂亮了吧。而且長得都跟殷隊長一個樣兒，一看眼睛都能認出來！”

    孫志遠在背后一臉無奈。

    好在方老師雖然愛說愛笑，卻也知道先去問候長輩，還拿了點心做禮物，禮節上沒有差錯。聽說她是趙麗芳的同事，老兩口也很熱情，招呼他們留下吃飯。

    趙麗芳親自下廚，方老師非要跟她打下手，跑到廚房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其實我就是不太會跟長輩相處，所以跑出來躲一下?！?/br>
    “我爹娘挺開明的，沒那么多講究?！壁w麗芳把蔥姜丟進油鍋翻炒，香味迅速蔓延到廚房各處。

    看著趙麗芳動作熟練，很快就鏟出了一盤色香俱全的回鍋rou，方老師更羨慕了：“趙老師，你怎么好像什么都會？”

    趙麗芳笑而不語。把你丟在后山村，不自己做飯就得吃咸菜，不到一年，你就得學會各種做飯的手藝。

    “是不是當人家媳婦，就得什么都會？”方老師好像很擔心。

    “哦，對了，我爸媽不知道怎么聽說了你，跟我說讓我請你有時間去我家做客呢?！边€沒等趙麗芳想出怎么開導她，方老師自己就跳了話題。

    趙麗芳：“請我去你家做客？”這好像有點隆重吧？

    “嗯，還罵我，說我沒腦子，亂出主意，我干什么了就罵我？”方老師很委屈。

    第50章

    趙麗芳細細一想，跟自己有關系的事兒——方老師好像就給自己出過一次主意, 就是讓她趁機申請一間單人宿舍, 有時候不回家了可以在那邊休息。方老師家人就為了這個批評她, 說方老師亂出主意？

    “你家人大概是覺得, 我剛剛因為敵特的事情受傷, 電廠環境復雜，怕我住進宿舍又遇到什么事情, 讓你承擔責任吧?！壁w麗芳笑著繼續炒菜，“其實這個不能怪你，你只是提供了一個消息給我, 是否申請單人宿舍, 是我自己的選擇。以后遇到了什么問題，也是我自己的責任?！?/br>
    方老師不好意思地說：“我爸說我嘴巴太松，什么都往外說，遲早會惹出麻煩來?！?/br>
    趙麗芳笑：“可我覺得跟你聊天很有意思啊，你什么都知道?！辈贿^方老師其實還是有分寸的, 比如她家的情況, 她就從沒提過。但是既然方爸爸這么說了，趙麗芳以后也要注意，不能告訴方老師的事情一定要捂嚴實。

    “真的嗎？”方老師一臉驚喜，然后喜滋滋地說, “我也覺得跟趙老師你聊天好舒服，說什么你都懂，也不嫌我煩?！?/br>
    趙麗芳看了一眼堂屋的方向, 方老師就這樣把人家孫志遠丟給了兩個陌生的老人家，自己跑出來了？

    “我看孫志遠同志對你挺好的，肯定不會嫌你煩?！?/br>
    “那個呆子就只會點頭，嗯嗯，好好，對對，是是……”話是這么說，方老師臉上的笑容可做不得假。

    “你到底都是從哪里來的那么多消息？”趙麗芳也有點好奇，“比如說我不申請單人宿舍這樣的事情，才幾天時間，你就知道了？”

    說到這種事情，方老師立刻神采飛揚：“嘿嘿，只要留心，什么消息打聽不到？不過，你這個消息，來的就很容易了?！?/br>
    她賣了個關子，趙麗芳配合地追問，方老師得到了滿足，就痛快地給出了答案：“孫志遠的哥哥在廠辦工作嘛，第一手消息。嘿嘿?！?/br>
    趙麗芳恍然大悟：“孫秘書？”難怪她看見孫志遠就覺得有點面熟，他和孫秘書長得是有點像。孫志遠的哥哥竟然是廠長大秘，方老師的家庭背景就更清晰了，五六二電廠總工就姓方。

    “唉，你別說，孫秘書長得跟呆子那么像，可是每次看見他，我心里就發虛害怕，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幸虧我們結婚以后，不會跟他哥哥一起住，要不我可怎么過??？”

    “跟你說哦，就是他跟我爸告的狀。那天他跟我爸在書房說完之后，他一走，我爸就把我叫過去訓了一通?！狈嚼蠋熰僦?，“你說他怎么管得那么寬呢？而且他怎么知道我跟你說什么了？”

    趙麗芳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能當上五六二電廠這種規模的單位領導大秘，孫秘書的城府一定不會淺了，她是猜不出人家心里在想什么的。

    不過，方老師這么害怕孫秘書，居然還敢從他哪里打聽自己的事情，可謂是為了八卦奮不顧身了。

    方老師把趙麗芳炒好的菜端去了堂屋，很快就跑了回來：“你公婆真的很好相處啊，他們對那呆子親熱得很。真是奇怪了，好像他走到哪里，都特別招老人家喜歡?！壁w麗芳暗笑，這個時代的老人家，喜歡的都是相貌堂堂、老實勤快的小伙子，孫志遠顯然就是這種。

    別看方老師在趙麗芳面前活潑話多，但是到了堂屋飯桌上，就立刻顯得乖巧起來，笑不露齒，話不多說，看起來簡直變了一個人。

    吃完飯，老太太讓趙麗芳去陪同事聊天，方老師跟著趙麗芳去了西屋，坐在西屋中間的房間里吃水果，對趙麗芳家的這個院子贊不絕口。孫志遠終于第一次開口跟趙麗芳正式說話，問趙麗芳這院子多少錢，還能不能買到類似的。

    方老師一臉驚喜地看著孫志遠，眼神甜蜜得簡直要滴下來。

    趙麗芳捂著臉把這對撒狗糧的送走，答應回頭幫他們問問院子的事情。

    六月一日，縣城第一小學舉辦兒童節運動會。因為冬雪提交的家長建議被學校采納了，所以學校特意指明邀請冬雪的家長來參加，還給趙麗芳安排了一個第一排的座位——就是cao場上擺放的一堆小板凳中第一排的一個，但也算是一種榮譽吧，至少冬雪有點小驕傲。

    因為天氣已經熱了起來，cao場上沒有什么遮蔽，老人小孩來了不舒服，所以趙麗芳就自己過來了。

    不過，小學校長剛剛上了主席臺準備講話，趙麗芳身邊的小凳子上突然坐下了一個人。趙麗芳眼角余光只看見一雙黑亮的皮鞋，和看起來很不錯的被長褲包裹的修長小腿?？粗欠N因為凳子太矮而不得不向外伸長腿的坐姿，趙麗芳心中一動，抬頭一看，果然是殷秀成。

    他看起來是剛洗完澡，發根還帶著潮濕的氣息，白短袖黑長褲黑皮鞋，整個人精神煥發，正微笑地側頭望著她。

    如果給他打個領帶，再戴上一副金絲眼鏡，那就是妥妥的一個都市精英、斯文敗類。隨時可能從黑暗中出現，一低頭，兩道光線噌地從鏡片上閃過，就冒出一片壞水那種。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趙麗芳想起自己從家里出來的時候殷秀成還沒回來，這不過半個小時他就來了，“怎么也不在家休息休息？”出差可不是個舒服的事情。

    “想你了，來陪你?！币笮愠砂杨^湊過來低聲說。一走就是七八天，是真的想她了。

    趙麗芳瞪了他一眼，把臉轉到一邊去，托著腮看主席臺上校長講話。

    殷秀成嘴角微勾，盯著她的側臉曲線，目不轉睛，怎么看都看不夠。

    她的睫毛是真的長，又翹又密，像是一對驕傲的翅膀，不高興的時候，連施舍一個眼神都不肯。但是，有時候，卻只是假裝生氣。那時候，這雙小翅膀就會幅度極小地忽閃著，透露著主人內心并不安靜的情緒。

    就像現在。

    趙麗芳看似認真地在聽講話，實際上她的睫毛卻在輕輕抖動著，眼珠也下意識地輕輕轉動。

    殷秀成一直盯著她，趙麗芳覺得自己對著殷秀成那邊的臉頰都快被他的視線射穿了！她轉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把后腦勺對著他。

    趙麗芳感覺到自己的小凳子被人輕輕踢了踢，她氣呼呼地轉過頭，沒等她開口，殷秀成搶先說了：“你的后腦勺好可愛?！?/br>
    這是有病吧？出差去了病毒區傳染了腦殘病毒嗎？為什么會說出這么羞恥的話？誰家的后腦勺能看出可愛來？

    趙麗芳的臉無法控制地紅了，可是身后都是學生家長，她只能用兇狠的眼神表示不滿。偏偏殷秀成這家伙臉皮不是一般的厚，被她這樣瞪著，竟然沒有一點不好意思，還是那樣笑意晏晏地看著她，眼珠都不轉一下。

    倒是趙麗芳自己招架不住，把頭轉過去，假裝不知道來求一個清凈。

    校長講完話，小朋友們排隊入場，包括冬雪他們所在的育紅班，也在其中。然后教師和學生分別表演了非常具有時代風格的節目，運動會就開始了。

    最常見的項目比如跑步、跳高、跳遠都有，冬雪報了一個跳繩，一個踢毽子。趙麗芳和殷秀成當然要去現場給她加油助威。

    爸爸mama站在一邊觀戰鼓掌，冬雪的臉有點泛紅，但是很快就集中精神開始比賽。跟其他小朋友放在一起一比較，冬雪那種沉靜穩重的氣質就特別明顯了。

    跳繩組有個小男孩很專業，翻著花的動作眼花繚亂，連趙麗芳都不由贊嘆，覺得自己比不上。和他相鄰的小女生受到影響，跳了一半就把繩子掉在了地上，哭著撲進了家長懷里。

    冬雪卻一直保持著自己的節奏，并不追求花樣加分，也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樣臨時提速增加競爭力。到了最后，那些想辦法提速或者加花樣的小朋友紛紛中途落馬，反倒是她拿了個第二名，那個小男孩第一名。

    趙麗芳撲過去抱著冬雪轉圈：“哇，小雪花，你真是太棒了，心態穩得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