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的疼痛也比別人少那么一點點。

    殷秀成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臉，卻又收了回去，怕她誤會自己只是因為這張臉才喜歡她。想說三個孩子在家里好幾次強烈要求要來醫院看她，又怕她理解成自己用孩子來綁架她。

    “你今天很奇怪啊?！壁w麗芳審視地打量殷秀成, “到底發生了什么？”

    看殷秀成精神煥發的樣子，應該不是什么壞事?？墒且呛檬?，他為什么遲遲不開口？

    “沒什么，我就是覺得，我虧欠你太多了?！碑斠笮愠煽匆娝请p烏黑澄澈的眼眸時，心中卻突然沉靜了下來。

    既然早就知道, 她很可能不會回應自己，甚至還會舊事重提，要求離婚，最壞的結果不過如此，還有什么好怕的？和她全身火燙、在自己懷里控制不住抽搐的那天晚上相比，她還能表情鮮活地坐在自己眼前，還有精力和他對著干，都已經是一件幸事了。

    對于殷秀成這句話，趙麗芳表示完全贊成。她誠實地點著頭：“你這話說的沒錯?！?/br>
    她又不是原主，能幫著他養活父母和兒女，在那么惡劣的條件下熬了快三年，這絕對是還清了這具身體的債務了吧？現在還因為是他的妻子，就被特務追殺，差點就丟了性命！

    要是把殷秀成給她的——城市戶口，再加上一部分找工作上的幫忙吧——和她給殷秀成的放在天平兩端，她給殷秀成的都是無價的性命，而殷秀成給她的雖然珍貴，但卻都是有價的。

    所以趙麗芳覺得，殷秀成欠自己的，這個論斷是基本成立的。

    她一邊點頭，一邊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殷秀成：“所以呢？”總不是就這么一說，就把欠她的勾銷了吧？

    看著趙麗芳的小表情，殷秀成的嘴角抽了抽，臉上的笑容一下放大：“所以，我想問問趙麗芳同志，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把欠你的都還給你?！?/br>
    趙麗芳托著自己的腮幫子，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怎么還？”給錢買斷？當牛做馬？還是給她自由？

    殷秀成蹲在她面前，目光和她持平：“把我還給你，好嗎？”

    “所有工資都交給你，保證對你一輩子忠誠，絕無二心。早上做早飯，晚上端洗腳水……”殷秀成看著趙麗芳的雙眸熠熠生輝，低沉的聲音讓趙麗芳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生氣了哄你高興，你不高興了隨便你打隨便你咬……”

    趙麗芳一只手努力撫平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覺得這個時侯的殷秀成格外危險。那雙斜飛的鳳目緊緊盯著她，讓她有一種下一秒鐘就要被他吃掉的感覺。

    “停！后退！別離我這么近！”趙麗芳驚叫起來，她就知道，這是當牛做馬的套路！那些喊著要給女孩子當牛做馬的男人，其實都是想翻身做主人，占滿女孩子全部身心的大豬蹄子吧！

    更重要的是，殷秀成用這種眼神逼近的時候，她全身都緊張，腦子都嚇得不會轉圈了。

    殷秀成舉起雙手，向后退了幾步，坐在了樹下的石頭長椅上，和趙麗芳保持距離。

    趙麗芳繃緊的肩膀才放松下來。

    “你，這是向我表白？”趙麗芳冷靜了一下，突然發現了這個事實。她眼睛一亮，歪著頭問。

    看見趙麗芳臉上的表情，殷秀成心中就開始苦笑，知道自己預料中的結果就要來了。但他還是非常配合地點頭：“對?！?/br>
    “為什么呢？因為我在你犧牲的時候沒有離開，把爹娘和孩子們都照顧得很好？因為我長得漂亮？因為我……聰明可愛？”自從大反派回來，她就一直被大反派欺凌壓制，因為各方面都不是他的對手，趙麗芳只能選擇忍氣吞聲，茍著到考上大學離開。

    沒想到大反派也有這一天，居然向她表白！噢，難怪這些天他天天去車站接她下班，原來是在追求她？

    “都有吧?！币笮愠煽闯鏊∧樕系牡靡?，怎么會不明白她現在這種揚眉吐氣的感覺？他不但沒有反駁，反而順著她的話繼續說了下去，“我猜到自己犧牲的消息會傳回來，當時就覺得，我的妻子肯定不會繼續留在殷家，等我回家的時候，可能三個孩子都已經改了姓叫著別的男人爸爸。我還擔心，爹娘會受不了這個打擊，他們年齡大了，身體不知道能不能經得住?！?/br>
    “可是我回家一看，卻發現一家人都好好的，爹娘精神十足，孩子們活潑可愛，這都是你的功勞，讓我擁有了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币笮愠芍亓恕澳恪钡陌l音，可是趙麗芳卻沒有發現有什么異常。

    “而且，你確實又漂亮又可愛又聰明又乖巧，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好的女孩子?！?/br>
    “我喜歡上你，實在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對不對？”

    趙麗芳笑意盈盈地聽著殷秀成的話，對于他的結論毫不猶豫地點頭認可。

    殷秀成自覺地把刀遞給了趙麗芳：“所以，你能接受我嗎？愿意和我共度余生，成為一對永遠并肩前行的革命戰友嗎？”

    果然，他看見小貓臉上露出了惡劣的笑容，下一秒鐘，她就搖著頭：“不能?！?/br>
    “你說你感激我給了保持了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可是你一回來，就不顧我的感受，對我動手動腳?！?/br>
    “你說你喜歡我漂亮可愛聰明乖巧，我覺得，還有很多男人也會喜歡。這沒有什么特別的?！?/br>
    “所以，很感謝你喜歡我。但是我還是想跟你說，殷秀成，如果你真的想要報答我，就早點同意和我離婚，讓我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吧?！?/br>
    哪怕是早就料到了這樣的回答，殷秀成還是感到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槍，那種痛，再次從他心底升起。他的手禁不住按在了心臟下方的傷口處，呵，小貓挺狠的啊。

    過了好一會兒，殷秀成的手摸了摸上衣口袋，拿出了一包香煙，抽了一根在手心敦了敦，抬頭問趙麗芳：“我想抽根煙，行嗎？”

    趙麗芳的臉色已經變了，從剛才的得意變成了自責羞慚。

    她可以拒絕殷秀成，但是為什么要這么刻薄輕??？從小到大，爸爸mama可從來沒教過她這么做人。

    上輩子她也拒絕過不少追求者，但是態度都是溫和而堅定，從來不會用這種語氣這種態度來往人心口捅刀子。剛才自己是腦子出問題了嗎，為什么會這樣回應殷秀成的表白？

    就算他根本不知道他口中贊不絕口的不是他以為的妻子，而是一個來自其他世界的靈魂，就算她認為殷秀成的喜歡來得太快，連自己喜歡的人是誰都沒有弄明白，這樣的喜歡太過廉價，可他也不至于遭到這樣的對待。

    趙麗芳覺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自己真的太丑陋，太丟臉。

    殷秀成一只手捏著香煙，一只手拿著火柴盒，等著趙麗芳的回答，卻看見她把頭埋到了自己的懷里，低聲地說：“對不起，我不該這么說話?！?/br>
    “沒事，你說的也沒錯?！睆乃慕嵌葋砜?，自己的那些舉動確實堪稱惡劣。

    “不過，那時候我真的不是想要占你便宜?！币笮愠砂褵熡秩嘶厝?，“我是……剛從戰場回來，職業習慣，一時半會改不了。只想著確定一下你的身份，害怕你是被敵特冒充，才摸了你的臉，檢查了一下你身上的疤痕……對不起，沒有考慮你的感受，手段粗暴，是我的錯?！?/br>
    趙麗芳愕然抬頭。

    “以我對妻子的了解，她是做不出來留在殷家吃苦的選擇的?！币笮愠傻脑?，讓趙麗芳恍然大悟之余，心里又咚咚亂跳，他懷疑過她的真假？用那種手段是在檢查她是不是真的原主？幸虧她是魂穿，所以沒有被發現，所以過了關？

    那他有沒有懷疑妻子換了芯？

    趙麗芳心里很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覺。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檢查了？”趙麗芳雖然還是抱怨了一句，但是心中那種怨氣，還是消失了一部分。

    “對不起?！币笮愠刹⒉晦q解，而是十分誠懇地認錯。

    “我也為剛才的態度向你道歉?！壁w麗芳坐直了身體，“殷秀成，你是個非常優秀的男人，以后也可能是個很好的丈夫，可是我，還是希望能夠和你和平離婚?！?/br>
    殷秀成捏著口袋里的那支香煙，指尖不知不覺地用力，把香煙捏成了粉碎。

    “我明白了?！?/br>
    “不過，如果離婚了，你準備怎么過？自己一個人，在電廠這樣的環境里，會有很多狂蜂浪蝶，也可能有敵特偽裝接近你，你怎么應付？”他的眼神露出關切擔心。

    趙麗芳只想到可能會有別的男人追求，卻沒想到還會有敵特。那天晚上的恐懼讓她臉色不由發白。

    “我，我……”她總不能說自己知道以后會恢復高考，考上大學離開這里，就能從頭開始了吧。

    殷秀成笑了起來：“這樣吧，現在也不是離婚的好時機，我們先等一等。等條件成熟了再說，好不好？”

    第47章

    趙麗芳知道殷秀成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無非是想著用緩兵之計拖著，拖到有一天她喜歡上他，改變主意。

    “你是不是還想說, 我們還像以前那樣相處，暫時瞞著爹娘和三個孩子, 盡量減小對他們的傷害？”

    殷秀成連忙點頭：“對對, 我剛想跟你說，沒想到你都想到了?！彼麑w麗芳豎大拇指，“婚姻是一種社會性的關系, 并不僅僅是我們兩個人的私事。在離婚之前，我們應該好好考慮一下善后的問題?！?/br>
    趙麗芳終于能夠把似笑非笑的表情還給他了：“你直接說你不想離婚就行了?！?/br>
    殷秀成認真地看著她：“我不想離婚?！?/br>
    趙麗芳現在明白小虎那種一句話噎死人的本領是從哪里來的了。

    “為什么一定要離婚？”

    “因為你要去過你想要的生活？但是這和離婚沒有必然關系啊。有婚姻不等于幸福, 但是沒有婚姻也不等于快樂?；橐鍪呛眠€是壞, 才是你選擇保留還是放棄婚姻的唯一標準。我知道以前在咱們這段婚姻里, 我付出的太少，讓你感覺不到幸福，但是我現在已經在努力了，你能給我機會，讓我彌補嗎？”

    殷秀成剛開始說的時候, 趙麗芳聽得還很認真，但是聽到一半，她的眼皮就垂了下去，把那雙黑溜溜的眼珠蓋住了大半。殷秀成就知道，這是對他說的話不滿意，但是又不想跟他多說的意思。

    可是他自己覺得自己已經是盡力端正態度了, 到底是哪里惹她不高興了？真的是，女人心，海底針，完全摸不到頭腦啊。

    趙麗芳也說不清楚自己是為什么不高興，總之是情緒有點低落：“我會好好想想的。你能推我回病房嗎？謝謝?！?/br>
    走在路上，趙麗芳突然想起又一件殷秀成做過的壞事：“你說你摸我的臉、掀我的衣服是想檢查我是不是被敵特冒充的，那你怎么解釋你在院子里強吻我！”別說你還能分辨出來你媳婦兒和敵特吻起來的感覺是否相同！

    殷秀成推著輪椅，心中翻涌著一股無法控制的情緒。他那天為什么會那么失態？因為她在哭，她的眼神仿佛透過眼前的一切，懷念著一個她再也無法見到的人。她的神情那么悲傷，是因為那個人對她非常非常重要吧？所以她才會那么難過，才會在他剛回來就迫不及待地向他提出離婚嗎？

    她心里有一個男人，她深深地愛著那個男人。這種猜測讓殷秀成無法理智面對，那一刻

    那種嫉妒的情緒，是他這輩子都沒有體會過的。他當時幾乎想要把她狠狠扣在自己的身體里，把她按在自己身下，逼她哭著承認，這輩子只有他一個男人。

    然而當他強行觸碰她的嘴唇時，她哭得更傷心了，殷秀成差一點給自己一個耳光。他那時候都不太明白，自己為什么突然就會有那么強烈的嫉妒和占有欲。而且，就連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心里很不舒服。

    這才是他做的最錯誤的事情。無法辯駁。

    “所以，其實就是這樣，你對我一直缺乏尊重?！钡炔坏剿幕卮?，趙麗芳的聲音淡然，“所以你才會在懷疑我可能被冒充的時候，根本沒有跟我商量，直接用最粗暴的手段來檢查。所以你才會想吻我，就用強的。你雖然看起來對我各種好，可是從來沒有真正把我當成一個平等的人來看?！?/br>
    哪像原著里，他對女主說的那樣，只要看著人家就心滿意足，根本不敢動人家一根手指頭？

    真的好氣！她是臉上就寫著好欺負三個字是不是？

    趙麗芳心里堵成一團，連抬頭跟殷秀成吵架的興趣也沒有了，整個人都蔫了下去。

    到了病房里，不等殷秀成抱她，趙麗芳就自己一只腿跳著到了床邊，坐在床上對他說：“謝謝你，你回去忙吧?！?/br>
    “趙麗芳同志，我錯了?！币笮愠捎X得媳婦兒說的有的對，有的不對，他開始的時候是有些不太尊重她，但是后來都在改了啊?，F在可是一點兒都不敢冒犯，哪里還有那種膽量不尊重她？

    可是既然媳婦兒不高興了，那就是他錯了。不是剛剛跟媳婦兒許諾，她不高興了就哄她，哄不好挨打都行？他決定切實履行承諾。

    “你別生氣，你打我幾下？”他挺起胸膛對著趙麗芳。

    趙麗芳被突然變成老實人的殷秀成煩死了，她爬到了床上，拉開被子蓋著，翻了個身背對著殷秀成，用行動表示不想理他。

    “要不，你咬我兩口？”殷秀成繞到她面前，把手伸過來。

    “你好煩??！”趙麗芳豎起了眉毛，坐起來命令，“你趕快走，別在這里啰嗦了！”

    殷秀成嘆了口氣，失落地走了。

    趙麗芳氣哼哼地坐了一會兒，一頭栽到枕頭上，把被子拉得高高的蓋住了自己的頭，什么都不想看，也不想去聽。

    有一股說不清楚的氣憋在她的胸膛里，四下沖突，卻找不到出口。其實殷秀成說的沒錯，她真的應該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他一口，一直一直不松口，咬掉他一塊rou。

    他真的太欺負人了。

    憑什么這么不尊重她！

    趙麗芳抓著被角，用力地咬在嘴里，還把頭甩了幾下，仿佛那就是殷秀成的手一樣。

    過了好久，她才重重地吐了口氣，塌著肩膀鉆在被窩里，整個人都變得沒精打采，什么都不想做。

    都是殷秀成的錯！所以，她就要認真復習，考上大學，遠走高飛，以后一輩子都不要再看見他！

    就在趙麗芳給自己鼓勁的時候，她頭頂上突然傳來一股力量，蒙著頭的被子被人掀開，殷秀成的聲音傳了進來：“怎么把自己蒙在里面？不悶的嗎？”

    “喲，還在咬被子？幾歲了？”

    趙麗芳坐起身來，斜著眼睛看殷秀成。這男人可以的，出門一趟回來，一切情緒就都沒有了，現在又是一臉溫和微笑，仿佛剛才那個圍著她搖尾巴的不是他一樣。居然還取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