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云濃心知就是這樣,也沒惱,只是開玩笑似的問道:“你聽嬤嬤的,還是我的?” 翠翹被她這問題給問住了,為難道:“嬤嬤也是為了您好?!?/br> 言下之意,就是聽祝嬤嬤的了。 其實云濃也知道,若自己認真來問,翠翹必然是不會違背自己的意思,但在這樣的小事上也犯不著去動怒,便由著翠翹跟著自己了。 四方齋中的侍女已經換了,看起來溫婉又利落,若是客人不問,也不會上前來打擾。 云濃將樓下的東西大致看了,慢悠悠地上樓去,同翠翹玩笑道:“若還是上次那姑娘在這里,說不準咱們還能再得件賠禮,倒也是賺了?!?/br> 翠翹原本還有些緊張,被她這話給逗笑了:“姑娘真是看得開?!?/br> 折過彎去,便到了二樓。 云濃來時原是沒抱多大的期望的,畢竟要多巧,才能在這里見著顧修元?然而及至她上了樓,對上那含著笑意的目光,她才意識到原來竟真能這么巧。 翠翹隨即也認出了顧修元來,臉上的笑意立時僵了,幾乎有些不安起來。 云濃偏過頭去看向她:“我有些事,你到樓下去等我?!?/br> 翠翹跟在云濃身旁許久,能清楚地分辨出來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了真。先前在門口時她還敢說自己聽祝嬤嬤的話,可如今卻是半句都不敢多問的,輕輕地應了聲,便回身下樓去了。 “也是巧了,”云濃走上前去,輕聲笑道,“我原是想來碰碰運氣的,結果竟真碰上了?!?/br> 顧修元拉過云濃的手,仔細地看了她的臉色,這才放下心來,調侃道:“許是心有靈犀?”沒等云濃回答,他就又坦白道,“你家我是去不成的,朝事忙完之后便來這里等著,等了好幾日方才將你給等來了?!?/br> 雖知道他極有可能是有意賣慘,但云濃仍舊莫名有些心虛,低下頭解釋道:“我前幾日在病中,并沒法出門?!?/br> 顧修元勾起她的下巴,輕笑了聲,這模樣又像極了個調戲人的浪蕩公子。 云濃將他的手打開,轉過身去打量著架子上擺的物件。 月余未來,這里的東西已經換了一撥,有些在她看來也覺著新奇有趣,索性就將顧修元給扔到了一旁不管,專心致志地賞玩著。 顧修元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似是不經意地隨口問道:“你方才帶著那侍女上樓來,就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云濃頭也不回,反問了句。 顧修元見她似是不想聊此事,便知情識趣地止住了,他雖然也想“得寸進尺”,但也怕cao之過急將云濃給惹惱了。 云濃也隱約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嘆了口氣:“容我再想想?!?/br> 她先前是存著芥蒂,又帶著些報復顧修元的意思,所以才不肯讓旁人知道兩人的關系。如今雖說已經改了心思,但卻又沒想好究竟該怎么辦才好,便只能暫且拖著,等尋著合適的機會再說。 顧修元見她眉頭微蹙,一副苦惱的模樣,忽而有些后悔自己拿話來試探她,不動聲色地改了口:“這事不急,都由著你?!?/br> 云濃抿了抿唇,也沒了再賞玩的興致,在窗邊坐了下來,與顧修元閑聊。 她早些時候在綺羅香時,為著生意的事情與阿菱商議許久,但最終還是沒拿定主意。 眼見著先前提出要買大批香料的客商都要離京,云濃知道此事不能再拖下去,索性就將此事原委盡數告訴了顧修元,來問他的意見。 畢竟先前顧修元替她管著府中那么多生意,如今這點小事應當也不在話下才對。 顧修元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將事情的原委理清楚了,直截了當地給出了答案:“賣給他?!?/br> 他回答得極快,云濃怔了一瞬,方才又問道:“為什么?”像是怕顧修元沒明白她的顧慮一樣,她又解釋道,“我想將生意做大些,或許也會遣人帶著香料出去,若是如今賣給他被他搶了先機,豈不是虧了?” 畢竟若是在洛陽,又有人來賣同樣的香料,那無疑會分走她這里的客人。 顧修元一聽話音,就知道她存了怎么樣的顧忌,了然笑道:“你這么想倒也沒錯,可卻也是想岔了?!?/br> 云濃好奇道:“為何?” “洛陽之外的地界太大了,他就算能帶走一車的香料,也沒法搶占生意。歸根結底,他不過是個倒賣貨物的客商,賺點差價罷了?!鳖櫺拊娫茲庋凵褚涣?,便知道她明白過來,又道,“讓你賣香料給他,還有一層意思?!?/br> 顧修元也沒賣關子,直言道:“拿他去投石問路?!?/br> 這道理并不難理解,只不過云濃與阿菱先前都是圍著個鋪子轉,并沒有想太深,所以才會左右為難怕拿錯了主意,如今顧修元只略一提,云濃就立即明白過來。 她自己并沒什么經驗,徐思巧雖在生意上有些天賦,但如今卻也只是紙上談兵,若真是就這么貿貿然去闖,要擔的風險未免太大了些。 可讓這么個客商在前先去試探一二,便能知道這些香料在外邊究竟能不能吃開。 若是不成,那就是個教訓;若是成了,順勢就將綺羅香的名聲給傳了出去,將來她再遣人時也會方便許多。 云濃將自己的想法大略講了,問顧修元道:“對不對?” 顧修元摸了摸她烏黑的長發,很是縱容地笑道:“正是如此?!?/br> “既然這樣,我明日就讓阿菱去回了他?!痹茲飧吲d之后,又有些愁,“那接下來一段時日,就又有的忙了?!?/br> 那客商要的香料數量極多,都快要將綺羅香給搬空了。 這筆交易做成之后,未免鋪子青黃不接,云濃就得再趕制一批香料來,補上才行。 顧修元道:“你若是嫌麻煩,就該雇人來做才是?!?/br> “我不大放心?!痹茲獠蛔杂X地皺了眉,“翠翹、阿菱她們我是信得過的,可若是要將方子交給旁人……” 顧修元指尖按在她眉心,若有似無地摩挲著,又道:“你若真是想要將生意做大,就不可能單靠著自己來制香。如今倒還罷了,等到將來再在旁的地方開了鋪子,難道還要自己在京中制了,再讓人大老遠地送過去不成?” 他這話中帶了些無奈,云濃被他這么一說,也覺出此舉的傻氣來,沒撐住笑了:“那該怎么辦才好?” 云濃先前是郡主,壓根就沒管過這些事情,有什么疑問便下意識地來問顧修元,仿佛理所應當地認為他什么事情都懂一樣。 “并沒什么確保無虞好法子,”顧修元平靜道,“人心易變,哪怕是挑了信得過的家仆,又或者是簽了死契,也不能擔保他們不會生出二心來?!?/br> 云濃動了動唇,到底也沒說出什么來。她很清楚顧修元說的沒錯,只嘆了口氣。 顧修元忽而又有些后悔。他很少這么正經地同云濃講大道理,云濃是在宮中長大的,對這些都是再清楚不過,可他仍舊不想在云濃面前提這些,就好像是將自己陰暗的一面暴露給她看了一樣。 他繞著云濃頰邊的碎發,又碰了碰她的耳垂,也安靜了下來,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我明白了?!痹茲鈱⑺淮蟀卜值氖掷讼聛?,道了句謝。她偏過頭去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還不算晚,并不用急著回去。 顧修元反手握了她的手腕,不聲不響地看向她。 云濃沒明白他怎么突然就不大對勁了,疑惑道:“怎么了?” “沒什么,”顧修元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只是想起了些旁的事情?!?/br> 云濃信以為真,沒再追問下去,她一時間也沒想到什么話好說,便垂下眼擺弄著顧修元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若是摸起來,卻又會發現其上有薄薄的繭,是常年握筆留下來的印記。 云濃像是得了什么玩物似的,輕輕地揉捏著,又以指尖描繪著他腕上淡青色的血脈。不厭其煩,也不究竟是有什么樂趣。 她低垂著頭,從顧修元這個角度,能看見她烏黑如墨的長發,長而濃密的眼睫,嫣紅的唇,以及白皙的脖頸。 但他此時卻并沒什么情|欲,只含笑看著,好脾氣地由著她擺弄。 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意味。 翠翹在下面等了許久,遲遲不見云濃下樓來,愈發地不安起來。她鼓起膽子,輕手輕腳地上了樓,想要尋個由頭將自家姑娘給請回去。 一上樓,就見著了這么一副情形,愣是沒能說出話來。 翠翹想不明白,明明自家姑娘到京中也沒多長時間,怎么倒像是與這位相識已久的模樣?兩人這模樣,倒像極了感情和睦的夫妻。 樓梯口與窗邊隔了個鏤空的多寶閣,翠翹正猶豫著該不該出聲,就見著那公子偏過頭來,向她這邊看來。 目光冷冷的,與他方才的模樣相去甚遠。 也說不出為什么,翠翹被他這目光看得眼皮一跳,脈搏都快了許多。她愣是沒敢說話,又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云濃自娛自樂得很高興,壓根就沒留意到翠翹,還是等到天色晚下來,方才生出了要回去的心思。 “近些日子,你就不要再過來了?!痹茲馑砷_了手,站起身來同他道,“容我想想?!?/br> 顧修元也起身來送她,戲謔道:“怎么,你要想著給我什么名分了嗎?” 雖然這么說也沒大錯,可經他這么一提,卻顯得格外的……說不出來什么感覺。 云濃被噎了下,壓根不知道這話怎么回。 以他如今的身份,若是讓旁人聽到這話,只怕都是要大吃一驚的。顧修元卻是神態自若得很,仿佛并沒覺得有哪里不對。 云濃實在是敵不過顧修元這理直氣壯的模樣,擺了擺手,也沒讓他再送,直接快步下了樓。 翠翹跟了上去,什么都沒問。 她在下面想了許久,知道多說也沒用,干脆就提也不提,由著云濃去了。 再者,就無意中撞見的那一幕而言……翠翹覺著,自家姑娘同那公子在一處時,應當是極其高興的。 跟在云濃身邊那么久,就沒見著哪個人能讓她這樣輕松。 云濃回到家中后,就立即遣人去知會了阿菱,讓她去應了那客商的要求,討價還價去。自己則是帶著翠翹,一門心思地制香。 忙碌之余,她偶爾還會想起顧修元那句玩笑話,著實哭笑不得。 如今再想婚嫁,云濃雖不似先前那般抵觸,但仍舊隱隱有些顧忌,并不想立時就松口。這事一時半會兒壓根想不出個所以然,便只能拖著。 云濃遲遲沒給顧修元個交代,正好借著制香的名頭躲著,也不再出門,結果卻等到了另一樁事。 景寧身旁的侍女來訪,將她的親筆信給了云濃。 那信上字跡潦草,但仍能看出來是景寧所書,其上寫得也很簡潔,說是太皇太后病重,大抵也就是這兩日,若是云濃想要再見上她老人家一面,便隨著這侍女進宮來。 云濃少時養在竇太后膝下,也是因著這個緣故,才與景寧相識,這些年來受了她老人家頗多恩惠。不管三十年前她與先帝為了儲君之位做過什么事情,這些恩惠總不是假的。 而云濃雖有懷疑,但對她的敬重也不可能因著那么點舊事就消弭殆盡。 云濃先前并未入宮,是存了些顧忌,也怕嚇著老人家加重病情??墒碌饺缃?,景寧都已經將所有事情安排妥當,給她鋪好了路,她自然是要去見最后一面的。 她匆匆忙忙地換了衣裳,又重新梳了發髻,囑咐了翠翹兩句,便隨著景寧的侍女上了馬車,入宮去了。 有景寧的令牌在,過宮門時壓根不費什么功夫,侍衛查驗令牌之后便放了行。 時隔許久,云濃終于又進了這熟悉的皇城,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先前的那場宮宴。 馬車在內宮停下,云濃扶著侍女下了馬車,由著她引路,向內走去。當年她隨著景寧入宮來為先帝祝壽,先到了竇太后宮中請安,走得便是如今這路。 那時她只想著如何應付過這場宮宴,并沒料到后來的種種,更沒料到她會在這種情形下再入宮來。 如今真真是物是人非了。 人生之際遇,著實是無常,又總是出人意料得很。 將要進太后宮中時,那侍女還怕云濃會心生膽怯,專程停下來額外安慰了句,說是有大長公主在,讓她不必擔憂。 見云濃魂不守舍的,她還在進這宮門時還提醒了句,請云濃小心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