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云濃倚在柜臺旁,一手托腮,一手擺弄著瓶中新供著的桃花,含糊不清地應了句:“還成?!?/br> 認真說起來,自打搬出徐家之后,她過得可謂是跌宕起伏。 先是陪景寧道南風館,稀里糊涂地揭了身份,又和顧修元春風一度;搬了小宅院后,又莫名爭吵了一番,她身上留下來的痕跡現在還沒消褪…… 只是與顧修元的恩怨情仇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也”,她都沒怎么向景寧提,更別說是徐思巧了。 感情一事,實在稱得上是造化弄人,不知該作何評價。 徐思巧端詳著她那一言難盡的神色,覺著有些奇怪,可云濃不愿講,她也不好多問什么,只好換了話題:“天色尚早,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也不想這么早就回去,咱們可要出去逛逛?” 云濃點點頭,提議道:“阿菱先前說,新鋪子那邊的裝潢快要完工,不如去看看?” “好啊,”徐思巧對香料生意一直很是上心,聽此,隨即站起身來,“這就走吧?!?/br> 阿菱需得留下來看鋪子,云濃將杯中剩下的小半盞茶飲盡,向她道:“你做得點心極好,趕明兒若是有空了,幫我再做些吧?” 阿菱含笑應了下來:“好?!?/br> 從這里到新鋪子去,有不短的距離。云濃原是想要乘車去的,可出門后又改了主意,與徐思巧商量道:“你既是不急,那咱們索性就走過去吧,權當是閑逛了?!?/br> 這提議恰和了徐思巧的心思,她笑道:“正好,方才阿菱的點心我吃得多了些,走過去還能消消食?!?/br> 如今民風不似前朝那般死板,大街小巷常有出行的女子,鬢發如云,裙裾飛揚,不必像百年前那般遮掩得嚴嚴實實。 尤其是最為熱鬧的長安街,一路走過去,仿佛衣袖上都能沾染了脂粉香氣。 兩人并沒急著趕去新鋪子,且走且逛,還在長安街買了些小玩意。 “這簪子不算貴重,勝在樣式精巧,倒是適合家常用。這珠貝穿成的風鈴,掛在檐下應當不錯……”徐思巧將府中那些煩心事都拋之腦后,一門心思地挑起東西來,及至帶著不少小玩意出了長安街,興致勃勃地同云濃感慨,“難怪你先前不高興了就愛去閑逛買東西,果然是有道理的?!?/br> 云濃手中拿了個扇墜繞著,抿唇笑了聲,又看了眼方向:“可是要往這邊走?” 翠翹連忙應道:“是這邊?!?/br> 新鋪子的位置很好,穿過繁華的長安街,再走不多久,便到了。 鋪面裝潢已經大致完工,只剩下一些細致的需要再斟酌著改,遠遠地看過去,除卻匾額還沒掛上,旁的已稱得上是盡善盡美。 這里是由阿菱監看著,在原來鋪子的基礎上進行修整,具體的方案則是云濃提出來的。她的審美癖好十年如一日,壓根沒變過,所以這新鋪子細看起來,風格倒是與四方齋有幾分相似。 徐思巧看著那典雅精致的門面,又驚又喜,同云濃道:“這就是你的新鋪子了,可真是……”她頓了頓,一時間也沒想好究竟該怎么來夸,誠懇又認真地說了句,“好極了?!?/br> 云濃當初親自將四方齋給做大,事無巨細不厭其煩,主要倒不是為了銀錢,而是她自己的喜好所在。如今閑得無事,便將心力都放在這新鋪子上,橫豎她也是愛制香的,也算是個消遣。 她在門前幾步遠處站定了,仰頭看了眼:“該寫牌匾了?!?/br> 徐思巧附和道:“這牌匾可得找人好好寫,畢竟是掛在外邊的門面?!?/br> 云濃笑了笑,沒多說什么,進了門。 她養在宮中時,隨著景寧一道念書,雖說學問未必有多好,但那一手字卻是被先生盯著練出來了。但姑娘家的字跡大都偏秀氣,所以當初建四方齋之時,她還是央著顧修元題了字,令人裝裱制匾。 如今綺羅香是個香料鋪子,倒沒那么多顧忌的,她自己寫了就是。 云濃原是避免去想那些舊事的,可一旦開了頭,就難免會多想—— 顧修元這個人,算得上是能寫善畫,雖稱不上“詩畫雙絕”,但在云濃知道的那些個世家公子中,也難挑出來幾個勝得過他的人。 他若真是出身貧寒,那只怕真得是天縱奇才,才能有這般成就。 尤其是他的字,與近年來風行的工整字跡不同,飄逸之中自有風骨,可謂是別具一格。 所謂上行下效,先帝喜歡橫平豎直的筆鋒,朝臣與天下士人便都投其所好,能寫好這樣的字跡,在科舉之中也算是一項優勢。 久而久之,蔚然成風,以至孩童開蒙時臨帖,先生便會教導如此習字。 像顧修元這樣的,可謂是少之又少。 當年云濃并沒去細究過,滿心都是玩樂,如今再想起來,許多事都帶著些古怪。 “云jiejie?”徐思巧見云濃像是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示意她向里面看去,“那是干什么呢?” 云濃回過神來,抿了抿唇,隨著徐思巧指的方向看去。 這鋪子尚未開張,原本是該只有工匠在的才對,可如今卻是來了個外人,像是在與為首的工匠商量什么事情。這是個十來歲的小廝,看其衣著打扮,應該是哪個大戶人家的仆從。 云濃尚未弄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工匠一錯眼間見著了她,將那小廝撇到了一旁,揚聲道:“姑娘,我們這鋪子還沒開張,還請改日再來吧?!?/br> “我不是來買東西的,”云濃撫了撫衣袖,上前幾步,“這鋪子是我的。你未曾見過我,總應當見過阿菱?!?/br> 工匠愣了愣,隨即笑道:“原來是主人家,恕我眼拙?!彼戳搜勰切P,又道,“您來得正好,我剛還在發愁……” 那小廝是個急性子,沒等工匠講話說完,便插嘴道:“原來這鋪子是姑娘你的?那倒是省了一番折騰,我直接同你商量好了?!?/br> 云濃沒理會他,只看著工匠開口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是這樣,”工匠在衣擺上蹭了蹭手,指著那小廝道,“我今日來量尺寸,要另添置八寶閣,結果他突然找上門來,說是要買這鋪子。我只不過是個匠人,哪里做得了主?可他偏偏又不肯走,偏要纏著我去找店主來?!?/br> 云濃理清了來龍去脈,向匠人道:“你自去忙,不必理會這些?!闭f完,方才又向那小廝道,“我這鋪子不賣,你走吧?!?/br> 這新鋪子從選定到裝潢,她都是上了心的,更何況她又不缺銀錢,如今眼看著都快能開張了,哪有現在賣掉的道理? “姑娘別說得這么死,”那小廝就跟沒聽懂她的逐客令似的,又跟上去道,“你盡管開價?!?/br> 徐思巧在一旁看了全程,忍不住開口道:“都說了不賣,你就別糾纏不休了,哪里就缺這么點銀錢不成?” 那小廝恍若未聞,緊跟在云濃身旁。 云濃不耐煩地站定,偏過頭來看向他:“由我隨便開價?” 小廝點頭才點到一半,就見著眼前這美貌的姑娘伸出了一根食指,怔了一瞬,隨即回答:“一千兩?那好,我這就……” “不是一千兩,”云濃搖了搖食指,露出點笑意,“一萬兩?!?/br> “一萬兩?!”小廝瞠目結舌,將自己方才裝的闊拋之腦后,難以置信地質問,“你怎么不去搶??!” 他來時,公子的確是說了由著對方開價,可想也知道,這絕不包括一萬兩這種數目。 畢竟一二千兩還在能夠承受的范圍內,也是想做成生意的意思,開口就要一萬兩,不是獅子大開口想趁機敲詐一筆,就是壓根不想做這個生意了。 “方才不是你說的?由著我隨便開價?!痹茲馓袅嗣?,似笑非笑道,“連個一萬兩都拿不出來,哪來這么大的口氣?少來現眼才是正經?!?/br> 小廝的臉色一陣紅一陣青的,也不再糾纏了,直接甩袖走人,步履匆匆,出門時還險些被門檻給絆了下。 徐思巧詫異之后,忍不住笑道:“還是你這法子好。好言好語地勸,他偏不聽,死纏爛打的,非要被這么難為一通,才能干凈利落地離開,也不知道是圖個什么?!?/br> 云濃搖頭笑了聲:“欠教訓?!?/br> 她穿過正廳,來到了后院,見著制香的器具已經盡數收拾妥當,含笑道:“成了。若是不出意外,將那邊的東西都搬過來,月底就能開張?!?/br> 兩人逛了半日,眼見著天色漸晚,徐思巧嘆了口氣:“我該回去了……趕明等這鋪子開張,我再來道賀?!?/br> 云濃略送了送她,便也回家去了。 徐思巧出門一趟是要回稟了太太的,并不容易,云濃原以為再見面便得拖到月底,卻不料第二日她就又來了。只不過她這次的模樣大異昨日,看著無精打采的,見了面后也是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為難的事情一樣。 “這是怎么了?”云濃關切道,“有什么事情你盡管開口,若是能幫到,我必定會幫?!?/br> 徐思巧咬了咬唇,手中的帕子已經被揉得不成模樣,硬著頭皮道:“我這次來,是老太太的意思……她想請你回去一趟?!?/br> 第036章 當初云濃離開徐家時,鬧得很不愉快,是同老太太撕破了臉,又搬出景寧來壓著,方才算是擺脫那爛攤子搬了出來。她撇得干干凈凈,除卻徐思巧這個脾性相投的好友,跟徐家便再沒半點干系。 徐思巧雖不知道具體的緣由,但隱約也能猜個七八分。 老太太遣她來請云濃時,她下意識地想要推脫回絕,可最后也沒能成功。畢竟長輩有命,她這個當孫女的,又怎么可能去違背? 云濃聽完徐思巧這話,霎時就明白了她這糾結是從何而來,捧著茶盞沉默著。 “我……”徐思巧也知道自己此舉多有不妥,連忙又道,“你若是不想去,那就不去好了,不必勉強?!?/br> 云濃低頭抿了口茶,心中暗自嘆了口氣,淡淡地答:“我去?!?/br> 她并不是不諳人情世故的人,所以一眼就能看明白老太太這打的什么主意。 昨日徐思巧與她結伴出行,老太太想來是知道的,確定她二人交情不錯后,轉頭就用徐思巧來脅迫她了。她倒也不是不能回絕,可這么一來,徐思巧回去之后八成是要遭申飭的。 她既是已經想明白這一點,那就做不到置之不理。 聽了她這回答后,徐思巧先是一喜,隨即又斂了笑意,低聲道:“云姐,你不必為了遷就我,去勉強自己?!?/br> 云濃微微一笑,隨手將茶盞放下:“不妨事的,咱們這就走吧?!?/br> 對云濃而言,徐思巧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她的好心也就不算白費了。 她雖不知道老太太找她過去究竟是為了什么,但不管怎么樣,耐著性子去走一趟就是了,若是煩了大不了甩手就走,只要別牽連到徐思巧就夠。 云濃打定了主意,換了衣裳之后就隨著徐思巧去了徐家。 她這次再來,老太太院中的侍女看她的眼神都與先前大不相同了,像是帶了些畏懼。 云濃看在眼里,輕笑了聲。 所謂人善被人欺,先前她不聲不響時,這些侍女慣是會拜高踩低。等到她不忍了,名聲什么的全不在乎說走就走,侍女們倒是知道忌憚了。 一進正屋,云濃便見著了斜倚在主位上的老太太。 老太太氣色不大好,看起來也沒什么精神,按著徐思巧的說法,老太太這才大病初愈,就急急忙忙地把她請了過來。 “坐吧,”老太太手中握了串佛珠,但卻并沒撥弄,她盯著云濃看了會兒,見云濃好整以暇地坐著,始終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方才淡淡地笑了聲,“你倒還是原來那模樣?!?/br> 云濃原本是想嘲諷一句,可話到嘴邊又覺著沒什么意思,平靜地看著老太太。 “四丫頭先出去吧?!崩咸Я颂?,屋中的丫鬟盡數退了出去。 徐思巧左右為難,看了眼老太太,又看向云濃,眼中盡是擔憂。等到云濃向她笑著點了點頭,示意她不必擔心,這才離開。 老太太將此看在眼里,意味不明地感慨了句:“四丫頭倒是同你親近?!?/br> “將心比心罷了,”云濃端坐著,又開口問道,“您找我來,是有什么事?”她實在是怕了這些人兜圈子的本事,索性又補了句,“若是有什么事,還請直說。成就成,不成就算,也不必耗時間?!?/br> 老太太被她這話噎了下,原本的場面話也說不下去了,搖頭道:“你同雙兒一點都不像?!?/br> 云濃愣了會兒,方才意識到老太太口中這個“雙兒”指的是原主的親娘,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在原主的記憶中,親娘是個溫婉賢淑的女人,循規蹈矩,稱得上是溫順——的確是跟她半點都不沾邊。 老太太端詳著云濃的神色,見云濃對此無動于衷,便知道打親情牌是沒什么用的。這倒也不算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畢竟早在先前的爭執之中,她就已經對云濃的性情很是了解了。 思及此,她苦笑了聲:“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同你兜圈子了……這次讓四丫頭找你來,是想請你幫幫徐家?!?/br> 云濃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