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對于這種男人,羅衣覺得沒什么好說的。她俯身下去,抓著夜東麒的衣襟,將他提得半坐起來。另一只手伸出,去往他后腦勺的大xue按去。 當初跟趙仁在一起的時候,因著趙仁行醫,她時常給他打下手,多少學了一點淺薄的醫術。比如說,人的頭上有許多xue位,不小心重創哪一些,人就會變傻。 夜東麒這些年不是一直裝傻嗎?那就讓他真的變傻好了。 “你在干什么?”就在這時,身后響起一個聲音。 羅衣心中一驚,手中動作一頓,回頭看去,就見一個穿著布衣的年輕男子走近前來。 他身量中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容貌也十分奇怪,不美不丑,一眼看去竟叫人無法記住他的臉,只記得他那一雙狹長的、帶著審視的眼睛。偏偏再看到他,卻認得這就是他。 他是齊子文,明面上是夜東麒的朋友、玩伴,實則是夜東麒的第一謀士。 羅衣看著這個男人,心中微凜。他走路無聲無息,若非方才他主動開口,只怕他走到她身后,她還發覺不了。 “我在看三殿下的傷勢?!绷_衣沒有把握在不驚動這個人的情況下對夜東麒下手,她想了想,抓住夜東麒的手改為扶住他,同時往旁邊讓開一步,將他的身形露出來,讓齊子文看到,“雖然御醫說沒事,可殿下的腦袋一直在流血,我很擔心?!?/br> 齊子文用帶著審視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走近前來。 羅衣仔細觀察他的步伐,發現他的腳步沉穩有力,卻又沒有發出半點聲響,顯然是個練家子,不由對此人生出戒備。 在傅羅衣的記憶里,齊子文乃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全靠一顆聰明的腦袋,陪著夜東麒玩得開心的弱質文士。 他會武功不要緊,身手不凡也不要緊,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會武功,就很微妙了——他為何要隱藏自己的身手?他總是打扮成一副弱質文士的模樣,又是所圖為何? “流血是正常的?!饼R子文檢查了下夜東麒的傷勢,就把他平放在床上,轉過頭,一雙狹長的眼睛盯著羅衣,帶著冰冷的審視,“不要隨意挪動殿下,這不是穩妥人會做的事?!?/br> 他起疑了。 羅衣很確定,他對她起疑了。 不過是被他瞧見她扶著夜東麒,如此簡單的一幕,他居然起疑了。只怕在夜東麒醒過來之前,他不會讓她跟夜東麒獨處。 想到這里,她一不做二不休,忽然出手突襲齊子文。 “啪!”齊子文像是早有戒備,閃電似的回擊,把她的手打開。 他一雙眼睛充滿凌厲:“三皇子妃在做什么?” “你會武功?你不是齊子文!”羅衣緊接著又朝他打過去,冷聲喝道:“你是誰?” 齊子文似乎挑了挑眉頭,但因為兩人交手太快,所以也可能是羅衣看花了眼??傊?,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一閃而逝的興味。 許是自負,齊子文并沒有解釋自己會武功的事,甚至沒有叫侍衛進來捉拿羅衣。他一邊跟羅衣交手,一邊贊嘆道:“三皇子妃好眼光,用了兩年時間,終于發現我會武功?!?/br> 羅衣沒有理會他的明褒暗貶,冷聲喝道:“你冒充齊子文,趁著無人守護殿下,冒然闖入偏殿,究竟意欲何為?” 齊子文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仍然沒有出言辯解,只是手下力道忽然大了許多。 若是原本的傅羅衣,絕對在他手下走不過十招。因而,十招之后,羅衣漸露不支。 “三皇子妃原來就是用這樣三腳貓的功夫,一次次保護殿下的?”齊子文嘴里說笑著,面上卻毫無笑意,手下的攻擊更是愈見凌厲。 他認定羅衣不敵,手中攻擊愈發兇猛,想要在幾招之內拿下她。他完全沒想過羅衣逃脫的可能,因而攻擊凌厲之余,并沒有加以防守。羅衣趁著這個機會,以迅雷之勢擊出一掌,瞬間沖破他的防護,重重擊在他胸口的大xue上。 “嗯哼!”齊子文猝不及防中招,整個人踉蹌幾步,扶住一旁的椅子才沒有跌倒。 他嘴角溢出殷紅的血,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羅衣:“你——” 你怎么可能打得過我?他想這樣說,然而剛說出一個字,就被羅衣用一團手帕堵了嘴。 羅衣不等他緩過來,就擒住了他。三兩下扒了他的衣服,幾下撕成碎布條,將他綁了。 為免待會兒有人進來看到這一幕,她提起齊子文,直接塞進了夜東麒的床底下。 這一對狠毒的君臣,合該這樣作伴。 做完這些,她拍了拍手,重新坐在床邊。攥住夜東麒的衣襟,隨意將他拖拽起來。 正準備動手,忽然聽到床下想起一陣古怪的聲音:“你不是傅羅衣,傅羅衣沒有這種身手?!?/br> 羅衣訝異地停下動作,往床下看去。她明明把齊子文的嘴給堵了,為何他還能說話? “我會腹語?!彼剖遣碌剿捏@訝,那個古怪的聲音又響起來,“如果你是太子的人,我無話可說,只當殿下沒那個命??扇绻闶歉盗_衣,我奉勸你不要動殿下?!?/br> 羅衣的手摸索到夜東麒的腦后,尋到位置,將手指按了上去:“說來聽聽?!?/br> “你先放我出來?!饼R子文道,“床下太黑,我怕黑?!?/br> 羅衣挑高眉頭,饒有興味地道:“這個真看不出來?!?/br> “你放我出來,我不會喊人的?!彼终f道,“如果我要喊人,有不下于一百種方式,早就喊了?!?/br> “你先說理由?!绷_衣不為所動,“我聽得有趣,便把你放出來?!?/br> 床底下有一瞬間的平靜。 隨即,古怪的腹語聲又響起:“你是傅羅衣吧?你不要動殿下。否則的話,你和傅家都危矣?!?/br> “怎么說?”羅衣心中微凜,把夜東麒弄成傻子之后,會對傅家不利? “你先放我出來?!饼R子文道。 羅衣想了想,他被她捆得結結實實的,放他出來也沒大礙。 便放下夜東麒,彎腰把齊子文拽了出來,打算聽聽他說什么。 偏殿的床下也不知多久沒人打掃,齊子文出來后,身上滿是黑灰,頭上臉上都灰撲撲的,還有蛛網罩在他的頭上,看起來狼狽極了。 然而就是這樣狼狽,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仍然如之前一樣平靜。被拽出來后,他第一時間看向羅衣。目光直直盯了她片刻,他斷定道:“你是傅羅衣?!?/br> 剛才他只是猜測,現在卻是篤定了。 羅衣不知道他是如何分辨的,但他說對了。 “你有話可以說了?!绷_衣朝他點了點下巴。 齊子文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很吃力地挪動著身子,直到坐了起來,才喘了口氣,他倚著夜東麒的床腳,朝羅衣看過來:“殿下是你和傅家的立身之本。如果你殺了殿下,就沒有了這塊保命符,以你們傅家對太子黨的得罪程度,一定會遭到太子余黨的瘋狂反撲?!?/br> 羅衣微微挑眉,原來還有這樣一說。 但她沒打算殺了夜東麒,她只是打算把他變成一個傻子。反正他從前也傻,這一舉動并不會給傅家的處境帶來什么變化。 非要說變化,也只有好的變化——變傻了的夜東麒,不會下旨滅傅家的滿門。 見她不說話,看起來絲毫沒有被打動,齊子文繼續說道:“你被太子余黨收買了?他們告訴你,只要殺了殿下,就不追究你們從前對太子做的事?如果是這樣,我認為很蠢。太子已經死了,余黨雖然有些氣候,卻絕對比不上即將登基的三殿下。你投靠他們,恕我直言,蠢?!?/br> 齊子文其實不相信羅衣被太子余黨收買了。太子已經死了,不管許諾給她什么,都比不上夜東麒能夠帶給她的好處。除非她真的蠢??伤雌饋聿⒉淮?。 朝中上上下下,跟夜東麒有仇怨的人,只有太子一黨。因此,他不得不繼續往這個方向猜。 “這兩年來,你和傅家為三殿下做了多少事,你恐怕沒有細數過吧?但太子余黨卻記得清清楚楚。你們在什么時候得罪過太子,得罪了多少回,把他的心腹擄下來多少,怎么擄的,樁樁件件,全都有記錄?!?/br> 他一邊揣摩著羅衣的神情,一邊慢慢細說。 “殺了三殿下,于你們傅家有害無益。你就此罷手,我便當不知道此事,絕不會向殿下提起一個字。如何?” 羅衣笑了笑。還當他要說什么,也不過就是這些。 別說她不打算殺夜東麒,便是她真的殺了他,又如何?太子余黨再可怕,也不會比夜東麒可怕。至少,他們不能下旨滅傅家的滿門。 “誰說我要殺他了?”羅衣以一種荒謬的眼神看著他,“三殿下是我的夫君,雖然他傻了些,可他人好,待我也好,我怎么會殺他?我只是擔心他的傷勢,才想看一看他,你誤會了?!?/br> 說著,她不像前兩次那樣,直接拽著夜東麒坐起來,而是輕輕地扶他起來。 手指輕輕撫上他纏滿繃帶的腦袋,然后落在某個xue位上。她的動作格外溫柔,眼神充滿情意,然而五指卻蓄足了力氣—— 第43章 你登基啊 羅衣沒有按下去。 并不是因為齊子文說的那些話,而是因為夜東麒。 她看著夜東麒昏迷中的臉龐。他的眉眼舒展,嘴角微翹。 他很高興。哪怕昏迷著,他也在笑。 在昏迷之前,他是高興的吧?因為等他醒過來,這個天下就是他的了。他可以迎娶真正喜歡的女人為皇后,一生都活在權利巔峰。 如果他就此變傻了,那么終他一生,都活在美滿、幸福、期待中。他將不會感到后悔,不會感到恐懼,更不會感到憤恨。他對傅羅衣做的那些事,他即將對傅羅衣做的那些事,全都得不到應有的報應。 有朝一日,傅家替代夜家做了天下之主,他會感到不甘、憤怒、仇恨、痛苦嗎? 不,她不該用這么粗魯的辦法解決他。 “你想把他變傻?”齊子文的腹語又響起來,打斷了羅衣的思緒。他目光閃爍著朝她看過來,眼中充滿探究、猜測,“你知道他不是傻子!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羅衣驚訝地朝他看過去。 他居然通過她的手法,知道她要把夜東麒弄成傻子? 羅衣不是一個輕易會被驚到的人。但齊子文的博學,令她忍不住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會武功,會腹語,懂醫術,而且看起來每一樣都不僅僅是略懂皮毛。 這只是他在特定的環境下,無意中表現出來的才能。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究竟還有多少才能沒有表現出來? 他看起來才不過二十歲! “略通醫術?!饼R子文面色平靜,好像這不過是再尋常也不過的事,只是探究地朝羅衣看過來,“你為什么要把三殿下變成傻子?” 羅衣挑起眉頭:“你很好奇?” “是?!饼R子文點點頭,表情很坦誠,“我想不通?!?/br> 他是真的想不通。 “太子死了,皇上駕崩了,真龍血脈只剩下三殿下一個人,他不日就將登上皇位,成為天下之主。而你,將是一國之母。你的父親會是國丈,你的兄長會是國舅,你未出嫁的meimei也會因為有個皇后jiejie,滿天下的青年才俊隨她挑選?!?/br> “從前三殿下癡傻,無法像一個正常的男人那樣疼愛你,也沒有辦法給你孩子,你該是失望的、難過的?,F在你知道他不傻,不過是出于苦衷,不得不裝傻,你該高興才是?!?/br> 從此往后,她只有好日子過。她為什么要弄傻夜東麒,讓自己的日子不好過? 難道她心中另有鐘情的人,不想和夜東麒過夫妻生活,所以才在得知他是裝傻之后,借機讓他變成真傻?可是根據他平日里的觀察,她對夜東麒一心一意,雖然未必有男女之情,卻是十分維護和疼愛。 那么到底是為什么呢?齊子文想不明白。 他當然想不明白。他也不可能想明白。因為站在他面前的人,既是傅羅衣,又不是傅羅衣。 “你這么聰明,可以再猜一猜?!绷_衣淡淡地道,并沒有為他解惑的意圖。 作為夜東麒的第一謀士,他不會不知道,夜東麒不打算讓她做皇后。夜東麒喜歡的是一個叫婉兒的女子,他明明知道,還在這里給她描繪美好的未來,其心可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