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說服你后娘有些困難,我雖是秀才,可有一句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不如你嫁給我,就再也不必擔心你后娘為難你了?!彼f著,下巴抬高起來,一副施舍的樣子。 羅衣心中冷笑,面上驚訝:“什么?你們還沒打消叫我嫁進來,給你們當牛做馬的念頭?我要的是報恩,不是叫你們恩將仇報!” 周自榮一下子黑了臉。 他都放下身段,主動提出娶她了,她還想怎樣? “算了,我也知道,我既然聽到你們剛才的那番話,你們是不會輕易放我走的?!绷_衣說道,仿佛沒看見因為這句話,周自榮和李氏同時驟變的臉色。 她接著說道:“不如這樣,你給我一封和離書,就說我嫁入周家多年,有功無過,實乃佳婦,今次不得不和離,你心甚痛。有了這封和離書,我嫁給你也無妨。不過,這都是給外人看的,實則是為了躲避我后娘,在你們家暫住?!?/br> 周自榮和李氏相視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這個窮鄉僻壤長大的小土妞,還挺聰明的! “此事不可?!崩钍蠂烂C搖頭,“娶就是娶,怎么還分真假?” 如她所說,早早給了她和離書,那么她便不算周家人,他們還如何拿捏她? 再者,她也不配一張和離書,他們打算給她的,乃是一張休書。 “你們不肯答應,不會是還想叫我當牛做馬吧?”羅衣挑起眉頭。 被戳破心思,李氏頓時沉下臉:“姑娘,你的話太難聽了。什么當牛做馬?我們榮哥兒要讀書,我身子又不好,家里缺少一個cao持家務的人,你既然進了我們家的門,幫著cao持家務有何不對?任哪個女人嫁人,嫁到什么人家,也要cao持家務的!” “可我沒想進你們家門?!绷_衣淡淡道,“我只想在你們家暫住,躲避我后娘的逼迫?!?/br> 她腦子是不是壞掉了?嫁給榮哥兒有什么不好?她到底要他們怎么給她遞臺階,她才肯下來?李氏張口想要再說什么,卻聽到周自榮道:“好,我答應你?!?/br> 轉身便去拿紙筆。 她不想嫁他?拿的什么喬!嫁他也好,不嫁也罷,沒有她的置喙之地。休妻也好,和離也罷,更不是她說了算的。 家里的紙筆都是現成的,周自榮很快磨好了墨,寫下一封簡單的和離書。 展開在她面前,指著上面的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今我與妻胡氏和離,胡氏嫁入我周家多年,賢良淑德,品行極佳,實乃佳婦。今次不得不和離,我心甚痛?!比缓笏钢路降穆淇?,“周自榮,胡二妞?!?/br> 羅衣是識字的,她將和離書仔細看過一遍,他倒沒有哄騙她,一字一句寫得極為清楚。況且,他的字跡飄逸灑脫,實在是漂亮,就如他的人一樣。 只可惜,這人外表有多漂亮,心就有多黑。 “等到真的和離那一日,我再按手印?!敝茏詷s說道。 他不按手印,這份和離書就是一紙空文。 李氏本來還有些不滿,為何周自榮這么輕易就答應了她?聽到這里,看向周自榮的眼神變得欣慰而贊許。 羅衣好似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她伸手接過和離書,折好收起:“那就說好了,明日來我家提親?!?/br> 一甩頭,腳步輕快地走了。 在她身后,燈光昏暗的屋子里,周自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直直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沉沒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見為止。 他看起來沒有吃虧,可心里卻不痛快。 本該是他高高在上的點頭應允娶她,被她這樣一攪合,便有了幾分他不得不娶她的意思。 屈辱浮現在他的臉上,看得李氏一陣心疼,懊惱地道:“怎么就被她聽到了?” 如果沒被她聽到,榮哥兒也不必受這口氣。 周自榮的嘴唇抿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羅衣拿了和離書就往胡家走去。 她嘴邊噙著笑意。周自榮以為自己做了件聰明事。實際上,想叫他按手印,還不簡單嗎? 這一回,她可不是周家婦。他們想吸她的血……呵! 什么狼毫筆,什么雪花紙,什么請客交友,什么周家臉面……他自己掙去吧! 羅衣才邁進胡家的院門,就聽到錢氏的尖刻叫罵。 “那個小賤蹄子,難怪都說她不知廉恥,大白天的就勾引男人,這么晚了還不回家,真是個天生的賤貨!我從前怎么沒看出來她是這種人?敗壞我們老胡家的家風……” 羅衣走進去。 “明天周自榮來提親?!彼龑﹀X氏說道,“你把那老鰥夫的銀子還回去吧?!?/br> “你說什么?”錢氏聽罷,頓時大怒,抬頭朝她看過來:“好啊,你個養不熟的小白眼狼,你是不是早就想壞我事了,才去勾引姓周的?”到了錢氏口中的錢,哪里還有吐出去的?她揚起手,把筷子丟到羅衣的臉上,“你想嫁給那小白臉?你做夢!老娘不同意!” 第24章 你休妻啊 錢氏不同意也沒有用。 雖說婚姻大事向來由父母做主,可是當強權壓下來,錢氏一句話也說不上。 村長帶著周自榮來提親,沒費什么力氣,這樁婚事就敲定了。 周家貧寒,沒帶什么聘禮,胡家也不是要臉的人家,嫁妝更是沒有。周自榮一個人空著手來,然后帶著羅衣一起空著手走,當真是世上最荒唐的婚事。 更荒唐的是,羅衣出門時,錢氏沖著她大喊:“我們胡家沒有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孩子!從今往后,你不是我們老胡家的人!” 羅衣早已從胡二妞的記憶中得知會有這一幕。她二話不說,朝胡父跪下來,磕了三個頭,只當還了他的生恩,便跟在周自榮的身后走了。 進了周家的院門,羅衣直接對周自榮道:“咱們并不是真正的夫妻,不必拜天地。按咱們先前說好的,我救了你一命,你給我地方暫住,咱們兩清了,從此誰也不欠誰?!?/br> 周自榮的臉色登時很難看。 她居然敢說這樣的話! 雖然他也是這個意思,可這話不該由她來說! 他漂亮的臉上寫滿嫌棄:“你這樣想就最好了,以后可別生出什么不該有的心思?!?/br> 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不屑和鄙夷,仿佛她是什么骯臟透頂的東西。 羅衣回敬道:“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除了這張臉,你還有什么值得我生出心思的?至于這張臉,昨晚聽了那樣一段話,知道你這張漂亮的臉下面有一顆蛇蝎心腸,我還能對你生出什么心思?” “牙尖嘴利!”周自榮一下子氣到了。 李氏看著這一幕,皺了皺眉,喝道:“胡氏,你怎么和榮哥兒說話的?” 羅衣挑眉朝她看去。 李氏卻放緩了語氣,說道:“我知道,你心里存著氣。你要怪就怪我吧,別錯怪了榮哥兒。昨晚的事,你從頭看到尾的,我勸了他那么久,他可點頭答應了?沒有吧?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br> 羅衣心想,李氏真是個人才,死的都能被她說成活的。 如果不是她有胡二妞的全部記憶,知道后來會發生什么,只怕也要仔細想一想周自榮昨天的表現。 “他從前的身份,你想也想不到的?!崩钍嫌值?,“若非他流落到這里,你這輩子都見不到他這樣的人物,更別說嫁給他了!你既然得了這樣的造化,就該好好珍惜,而不是這樣跟榮哥兒針鋒相對!” 羅衣不說話,只看著她笑。 李氏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覺得她笑得她心里毛毛的,頓了頓,繼續勸道:“我跟你說,榮哥兒是個好孩子,他從前待人極細致的,只是如今情勢逼人,他心里難受,才會如此。人心都是rou長的,你好好待他,把他的心捂熱,他也會好好待你的?!?/br> 羅衣這下笑出聲來。 人心都是rou長的?把他的心捂熱?胡二妞怎么待他的?他可曾被捂熱半分? “好,我好好待他?!绷_衣點頭道,“他這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既不能養家,也不能糊口,除了念幾句酸書,什么也不會的人,他已經如此可憐了,我怎么能不對他好?” 周自榮的臉都綠了:“你說什么?!” 他大步走到羅衣面前,漂亮的臉蛋微微猙獰:“你瞧不起我?” 羅衣抬頭看他:“我只是實話實說?!?/br> “我是讀書人!有秀才功名在身!再過兩年,我就是舉人了!你知道舉人是什么嗎?”他高高在上地看著她,眼里全是輕視。 “厲害,厲害?!绷_衣撫掌笑道,“恕我眼拙,早先沒看出來,原來周大秀才乃是位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上能報效家國,下能庇佑婦孺。今日小女子能暫居你門下,實感榮幸,以后便仰仗周大秀才多多庇護了?!?/br> 周自榮被她這一頓連消帶打,噎得直是說不出話來。狠狠瞪了她半晌,甩袖進了屋,留下一句:“無知蠢婦!” 羅衣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地笑。 一旁,李氏暗暗嘆氣。真是失算,這姑娘的脾氣怎么如此硬?她擠出一張笑臉來,上前拉羅衣的手:“瞧瞧你,說什么外道話?既然來了,便是一家人,什么暫居不暫居的。來,我帶你熟悉熟悉家里?!?/br> 領著羅衣把院子看了一遍。 籬笆圍起來的小院子,并不很大,既沒有種著農家人都種的瓜果蔬菜,也沒有養著家禽家畜,空蕩蕩的一片白地。 兩間正屋,一間灶房,再沒有別的了。 “這是咱們家的菜和米。我吃不多,也不挑嘴,倒是榮哥兒身份金貴,又要讀書,你可不能掉以輕心?!崩钍侠_衣,足足說了兩刻鐘,有關周自榮的種種細致要求,末了道,“以后就辛苦你了?!?/br> 羅衣一句也沒聽進去,目光全落在廚房里堆著的米面和菜蔬上。 她早上沒吃飯,錢氏連口水也不給她喝,這會兒饑腸轆轆,看見什么都想吃。既然李氏肯叫她下手,那她就不客氣了。 周自榮在屋里看了會兒書,就被一陣誘人的飯菜香味吸引,不由得放下書本,坐到桌前。 看著擺上桌的一道道菜,他臉上閃過驚訝,自從來了大馬莊,他再也沒見過如此精致的菜肴。他看著羅衣一趟趟端菜,挑起了眉頭。這個女人,為了討好他,還真是費了心思。 最后一盤菜端上來,羅衣在桌邊坐好,挽起袖子,就準備開動。 李氏看著六菜一湯,臉色不大好看。 “不是我說你,咱們家里只有三個人,還有兩個是婦人,你做這么多菜,怎么吃得完?” 羅衣沒有回答她。 她用實際行動向她證明,她為什么做這么多菜。 一刻鐘后,看著桌上干干凈凈的六只盤子和一只海碗,李氏的表情一言難盡。 她后悔了。此時,她心里再也沒有了慶幸——就羅衣這種吃法,她只怕連自己都養不起,還要他們倒貼! 娶她進門,他們虧了! “我去書院了?!背赃^飯,周自榮站起身道。 昨日休沐,他從書院里回來看李氏,沒想到撞上這種事,便耽擱了一天。 李氏連忙壓下對羅衣的不滿,起身給周自榮收拾衣物,又放了些散碎銀子在里面。 周自榮看著幾塊細小的銀子,擰起眉頭:“這么少?” 李氏頓感辛酸。誰說不是呢?想當年,這些碎銀子就是賞給下人們,下人們都要抱怨主子小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