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既然她要散心,叫她散就是了。 他心里想著,曼娘的性子老實木訥,雖然手腳勤快,又能吃苦,但實在沒什么頭腦,并不是做生意的那塊料。如此,她賺不多,也賠不多,等過上一陣子,她做生意沒什么起色,他把鋪子收回來就是了。 他算盤打得精,給錢便給的很痛快。 錢給出去后,心里微不可察的那絲愧疚,頓時也沒影了:“你好好散心,我帶香兒走了?!?/br> 春宵苦短,他還有好幾個姿勢沒有試,居然天就亮了。想到這里,許連山心頭火熱,摟了金香兒,親親熱熱地走了。 看著兩人親密有加的背影,小蘭撅起了嘴。 “怎么了?”羅衣笑著問她,“嘴巴都能掛油瓶了,誰招你了?” “不是奴婢?!毙√m低下頭,慢吞吞地搖。 “那是怎么?” “還不是大爺?被狐媚子勾走了!” 羅衣好笑。 狐媚子?金香兒嗎?她可不夠格。 許連山那樣精明的男人,jian猾如鬼,不哄別人就不錯了。 “怎么不是?”小蘭有些忍不住了,“敬茶的時候,金姨娘隨便說兩句,大爺就站她那邊了。若非夫人厲害,就給他和金姨娘摁在地上踩了!” 從前夫人生氣,她還勸夫人不要氣。如今夫人不氣了,她反倒氣得不行。 羅衣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好了,夫人帶你逛街去?!?/br> 她要買間鋪子,得看看哪里合適。 “夫人!您也太心寬了!”小蘭目瞪口呆,都這時節了,夫人怎么還有心思逛街? 羅衣便笑道:“心寬不好嗎?” 心寬當然好。至少比從前郁郁寡歡,纏綿病榻來的好。小蘭頓時不再說了。 城西,一處陰暗的巷子里。 四五個半大少年圍著一個同樣半大的少年,拳打腳踢。 少年瘦得皮包骨頭,捱不過四五個同齡人的圍毆,被打得倒在地上。 他實在是瘦,蜷起身子,就只有小小的一團。小臂和小腿從并不合身的單薄舊衣里露出來,露出密密麻麻的新傷舊傷。 此刻吃力地護著腦袋,試圖少吃點苦頭。然而打他的少年們也不是吃素的,一腳一腳,十分刁鉆,總能踢到他心口、肚子這樣柔軟脆弱的地方。 良久,少年不知是疼暈了還是性子倔強,一聲也不吭。 “別再叫我看到你!”良久后,眾人打累了,領頭的少年踩在瘦弱少年的臉上,狠狠啐了一口。 瘦弱少年緩緩睜開眼睛,看向他。黑漆漆的瞳仁里看不出絲毫情緒,卻無端端讓人覺得如被打了巴掌般疼痛和狼狽。 領頭的少年一下子被激怒了。想了想,他對旁邊的同伴道:“去買個饅頭來?!?/br> 那同伴便去了。 不一會兒,饅頭遞到領頭的少年手里。 領頭的少年拿著饅頭,在瘦弱少年的面前晃了晃,既引誘又戲弄:“你想吃嗎?” 瘦弱少年有兩日沒吃東西了,此刻看著白生生的饅頭,簡直收不回眼神。 “呵!”領頭的少年得意一笑,把饅頭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問他:“還想吃嗎?” 饅頭被踩扁了,臟兮兮的,卻仍舊散發著熱氣,帶出食物的香味。瘦弱少年的眼神絲毫未變,仍然充滿渴望。 “賤骨頭!”領頭的少年輕蔑一笑,抓起饅頭在手里掂了掂,忽然壞笑一聲,將饅頭塞進自己的褲子里。 一旁的伙伴們頓時發出哄笑。 領頭的少年十分得意,拿著饅頭在褲子里蹭了幾下,才拿出來,扔向瘦弱少年:“呶!賞你了!” 眾人滿以為這樣的羞辱會激怒對方,誰知對方的眼皮垂了垂,接著便爬起身,毫無芥蒂地撲向饅頭,撿起來就往嘴里塞。 他狼吞虎咽的樣子,落在眾人眼里,紛紛感到惡心,道了幾聲無趣,轉身走了。 瘦弱少年三口兩口吃完饅頭,眼中仍然閃爍著饑餓的光芒。他抹了抹嘴,扶著墻壁站起來,艱難地往外挪動。 才走到巷子口,驀地腳趾一疼,似被小石子砸了一下。他低頭看去,就見腳下躺著一粒銀光閃閃的東西。 他餓得眼前發暈,但還分辨得出那是一粒銀子,彎腰撿起來,朝著前面走去:“你們丟銀子了!” 羅衣和小蘭停下來,往身后看去。 只見一個臟兮兮的瘦弱少年走過來,他半長的頭發臟得打了綹,衣裳又破又舊,臉上滿是青青紫紫,看不出本來面目。 此時,他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露出掌心里躺著的一粒碎銀子,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沒有半點貪念:“你們的銀子掉了?!?/br> 羅衣沒說話。 小蘭卻是驚了一下,才道:“不是我們掉的,是我家夫人看你可憐,賞你的?!?/br> 少年聽了,眼里劃過怔色。 “拿著吧?!绷_衣輕聲道,“吃點好的,活下去?!?/br> 說完,轉身走了。 對羅衣來說,這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快就拋到腦后。 她帶著小蘭在城里轉了幾天,終于買下一間位置不錯的店面。 如許連山所說,這樣的商鋪也就值一千多兩銀子。因著主人轉讓得急,只收了羅衣一千二百兩,還附贈了里頭的家具,叫羅衣又省了一筆錢。 有了鋪子,羅衣便思量起來,做點什么生意好? 李曼娘的女紅很好,繡出來的花兒鳥兒,活靈活現,若叫李曼娘自己選,她一定會做繡品買賣。但叫羅衣看來,繡活太耗時間,她又只有一個人,太慢了。若是招人的話,又極麻煩。 想來想去,羅衣決定不管別人的懷疑,做她看好的生意。 “夫人,您會做胭脂?”小蘭驚訝地問道。 她伺候李曼娘兩三年了,可從不知道李曼娘還會這個。在她的印象中,李曼娘從不涂胭脂的。 如果她會做胭脂的話,怎么忍得住不涂? 羅衣早就想好答案,此時漫不經心地解釋:“我從前在鄉下的時候,會的可多呢?!?/br> 小蘭頓時不問了。 她才跟了夫人兩三年,哪里就知道夫人的所有了? 買了要用的原料,帶著小蘭,大包小包地回了府。才一進門,下人們立刻迎上來:“夫人,小的幫您提吧?” 自從敬茶那日,金香兒在羅衣的面前吃了癟,下人們便知道,夫人仍是夫人,怠慢不得。想起從前那些怠慢,全都心虛不已,見著羅衣便奉承討好。 羅衣也不以為意,點了點頭,就叫小蘭把東西勻出去。 小蘭卻輕哼一聲,看向下人們的眼神很是不屑:“現在知道討好夫人了?早做什么去了?” 下人們紛紛訕笑。 許連山也知道了羅衣做胭脂的事。 他很好奇地來了,問羅衣:“你還會做胭脂?我怎么不知道?” 他跟李曼娘從小一起長大,李曼娘待他又實心實意,沒什么瞞著他的。 羅衣坐在小凳子上,搓洗著花瓣,頭也不抬地道:“我沒告訴你,你怎么知道?” 許連山愣了半天,愣是沒想起來怎么接。 他站在那里,看著羅衣素著一雙手,輕柔地搓洗著花瓣,本該惱她不識相的,可不知怎的,看著她一舉一動,竟覺得說不出的好看,一點兒也惱不起來。 他喉嚨咽了咽,撩起衣擺,蹲在羅衣身邊,笑著說道:“你什么時候學會的?可得告訴我才是。我會什么可都告訴你了的?!?/br> 他生得好,這樣笑起來,自帶一股風流。 羅衣停下動作,抬頭看著他,似笑非笑:“你會納妾,也早都告訴我了嗎?” 許連山臉上的笑意僵住,猛地站起來,幾乎是狼狽地看著她:“你!” 她怎么又提這茬? “開個玩笑,許郎別在意?!绷_衣低下頭去,繼續搓洗著花瓣。 許連山的臉上乍青乍紅,方才因著她素手纖纖而起的心思,此刻丁點兒也沒了。 他冷哼一聲,扭頭走了。 走之前,還給她潑了一盆冷水:“少拿你在鄉下的玩意兒擺活,城里可不興那些?!?/br> 羅衣沒說話。 小蘭卻不大痛快:“大爺這是怎么了?夫人難得想做點事,他不鼓勵就罷了,還潑冷水!” 哪像是夫妻?都快成仇人了! 她不禁問羅衣:“大爺莫不是撞惡客了吧?” 撞惡客,也叫鬼附身。 大爺從前那么疼愛夫人,如今卻這般模樣,小蘭覺得有古怪。 羅衣好笑。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暗想,大概是她的演技太好了,以至于小蘭完全沒懷疑她。 “沒有的事,你不要亂想?!绷_衣打消小蘭的念頭。 許連山沒有變,他本就是一個自私薄情又虛偽的男人。 羅衣有李曼娘的記憶,她看到過兩人相識的過程。 秀水村的少年許連山,父母雙亡,從小跟著叔嬸過活。他叔嬸家里并不富裕,還要養著一堆孩子,日子過得很是艱難。但許連山每到李曼娘跟前,總是做出一副明朗開懷的模樣,好似艱難的生活從未對他有影響,為此得了李曼娘的敬意和好感。 得知許連山常被叔嬸打罵,李曼娘十分同情和氣憤,便去他叔嬸家里,叫他們待他好一些。被他叔嬸一通罵回來:“那個小雜種!偷雞摸狗的東西!我不打死他是我仁義!當我愿意養活他?手腳怠懶的賤骨頭,有種滾出去,別叫我養活!” 不僅她得了一頓罵,許連山也當場挨了一頓打,由此更叫李曼娘心里愧疚,待他更好了。 但叫羅衣看,這分明是許連山使的小伎倆。 他叔嬸在村里的口碑并不差。雖然偶爾打孩子,但村里打孩子的人家比比皆是。況且他叔嬸不獨獨打罵他,家里的孩子們全都挨過打,算得上一視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