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培連忙解釋道，“娘，你別生氣，水萍不是說在廣東買房子，就在辛南城里買，皓皓有本事有手藝，廣東干的經驗，回辛南城做也一樣吃香，這不是正巧嘛，皓皓在城里的機械廠里工作，回家也方便?！?/br>
    蔡水萍接話道，“現在襪子生意這么不景氣，大伙兒都心知肚明，雖然換了503a，但是如今也已經不是最新的了，陳家吃的這碗飯，已經越來越少了，皓皓總不能繼續留在村里修襪機吧，肯定是大工廠里工作賺錢，有前途?！?/br>
    兩夫妻一唱一和的，陳世培又道，“爹娘心疼孫子，兒子明白，但是孫子的前途也不能耽擱了，強行留在身邊也不是個辦法，再說了辛南城離季潭村也不遠，回家來看看爹娘也方便?！?/br>
    蔡水萍拍了拍大腿，說道，“那這事就這么成了吧，咱們老大家搬出去，老宅子就留給老二一家，老二家三個閨女，反正都是嫁出去，將來開銷也不大，院子也不擁擠，跟公公婆婆過也舒坦?！?/br>
    坐在邊上的陳志培，則一句話不說，也不知道陳志培心里在想些什么，那犯愁的雙眸，一直看著地面。

    鄭氏越聽越氣，怒道，“蔡水萍，你腦子里裝屎了嗎？你說城里買房子？那你咋不上天吶？！”

    “婆婆！”蔡水萍站起身，被那個“屎”字氣得不行，但是仔細一想，這會兒還真是不能吵，決定自己能分多少，還不是這兩個老東西說了算？

    不管怎么樣，先要到錢再說，萬一老古董又不愿意分家，那這事就尷尬了。

    蔡水萍平復了心情，語調了緩和了不少，說道，“婆婆，我只是提個建議，我知道城里房子貴，但我不是不清楚咱家到底有多少錢嘛，我還以為夠城里買房子的，你跟公公一字不提，我們小輩當然不知情了?！?/br>
    陳世培圓場道，“是啊，娘，你別生氣，水萍就是一提，不知者不怪，錢不夠買城里的房子也沒事，有多少就算多少，剩下的那一部分，我跟水萍自己想辦法去借錢，總不能讓我們露宿街頭啊，皓皓結婚連個地兒都沒有，多難看！”

    蔡水萍補了一句，道，“還有啊，那襪機，也得分！我們搬出去，肯定不做襪子了，也沒有地方做，城里房子都那么小，擺不下襪機?！?/br>
    陳志培開口道，“擺不下，你要分去干什么？”

    蔡水萍冷笑一聲，回道，“我不能賣了換錢嗎？房子既然不能全額付，是不是得自己付？不需要錢？你們家反正不用犯愁，有地方住?！?/br>
    陳志培對城市并不熱衷，反而覺得農村過得更舒服，可是大哥大嫂這態度和動機，就讓陳志培十分不爽，陳志培問道，“爹和娘發話了嗎？說你們就是搬出去的那一家？”

    “你搬出去干啥？你將來閨女全嫁出去，你和王素娥還不是兩孤寡老人了？”蔡水萍說著便看向鄭氏和陳國安，接著又道，“四個老人住一起，不是相互有個照應一些？”

    蔡水萍這話說得過分了，氣得陳國安和鄭氏的臉色都鐵青，就連陳世培也給蔡水萍使眼色，叫蔡水萍不要胡亂說話。

    蔡水萍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說我們這一輩也會老，孩子們都會有自己的生活，皓皓也好，小希她們也一樣，將來都要各過各的，咱們做長輩的，就不該拖累孩子們，老了不中用就管好自己?！?/br>
    鄭氏怒冠沖天，指著蔡水萍便呵斥道，“蔡水萍，你這嘴巴這么毒，我陳家當年咋會讓你這個種毒婦進門的？！”

    “婆婆，你生啥氣？我又不是說你跟公公，我說我跟世培，等我們成了老人，我們就想著不拖累皓皓，我咋說錯話了？”蔡水萍反問道。

    分明剛才的話就是暗指陳國安和鄭氏在拖累她蔡水萍和陳世培！

    王素娥勸說道，“大哥大嫂，這忽然提出分家，還有房子的事，一時半會兒也很難辦，要不還是緩一緩？”

    蔡水萍則不依道，“今兒個都紅了臉，也沒啥好遮掩的，就直話直說，該咋整就咋整，資產咋分，襪機咋分，兩兄弟之間咋分，以及公公婆婆是自己過，還是跟兩兄弟誰家過，都一下子嘮清楚！”

    陳世培打從一開始就站在媳婦蔡水萍一邊，兩人提出分家之前，顯然已經事先通了氣，口徑一致，倒是陳志培和王素娥一臉懵逼，兩閨女考上大學，這才剛剛開心了一下，哪里知道家里會整出這事來。

    陳世培說道，“大家都冷靜一下，心平氣和地談，然后決定這個家怎么個分法?！?/br>
    “真是搞不懂，咋就這么喜歡一大家子湊一起，明明也不怎么喜歡我，還要強留?！辈趟监止镜?。

    “我要是一人說了算數，可以直接趕走你，我鐵定第一個動手！”鄭氏瞪著蔡水萍，怒道。

    第77章分家（二）

    “婆婆真搞笑，兒媳婦可是給你添了大孫子的，這會兒就這么嫌棄，豈不是過河拆橋了？”蔡水萍質問道。

    鄭氏氣到不行，道，“滾，滾遠一點，我是真不想見你一張臉，聽你這張嘴說話！”

    蔡水萍則仰起頭，舒坦地吸了一口氣，蔡水萍巴不得鄭氏打發自己，但是這“打發”可需要錢來說話的，否則蔡水萍可不妥協。

    陳國安捏著香煙的手指，在微微顫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因為年紀大了，那煙灰以極其不自然的方式墜落。

    王素娥見狀，用手肘子撞了撞身側的陳希夢，示意陳希夢去安慰爺爺陳國安。

    陳希夢走到陳國安的身側，將涼了的茶重新續上，然后雙手遞給陳國安，說道，“爺爺，喝點茶吧?！?/br>
    陳國安微微抬起頭，看了看陳希夢，那雙蒼老的雙眸布滿了陰霾，是陳希夢都看不透的迷霧，但是陳希夢知道，在場的陳家人里面，怕是爺爺陳國安的心情最難受。

    即便大兒媳婦蔡水萍讓陳家雞犬不寧，可是在陳國安看來，蔡水萍也是家里的一份子，而現在忽然提出要分家，對陳國安來說，就是在割rou，陳國安心疼的不是那即將分出去的家產，而是家破了。

    可是蔡水萍和陳世培也沒有說錯，孩子們一天天長大，要自己成家立業，不能因為他一個糟老頭子的私心而捆綁了他們的自由。

    陳國安看著眼前的小孫女，心情更是復雜，是啊，孩子們真的長大了，一個個要離開了。

    陳國安在以前也算得上風云人物，生產大隊里的傳奇，領導有方，也是辛南城一帶的傳奇，第一個勇敢地引進了襪機，如今挨家挨戶靠襪子生意吃飯，陳國安才是引路人??！

    可是英雄也會老，也會害怕失去，陳國安重親情，不希望子孫們離開，蔡水萍那一句“老人就該顧好自己別給小輩們拖累了”，刺痛了陳國安的心。

    陳國安奮斗了一輩子，無非就是希望家里人過得舒坦，一旦舒坦了，家就和諧了，子孫滿堂，在膝下歡笑。

    “爺爺，小希以后不走，一直陪著爺爺?！标愊粜χf道，露出一口小白牙，尤其是那左側的虎牙，可愛極了。

    就在這一瞬間，仿佛時光倒流，陳國安雙眸濕潤，泛起了淚光，想起了那個小娃娃抬起rou呼呼的小胳膊，手里捏著一盒火柴，咯咯笑，遞給陳國安。

    沒想到，最了解自己心意的人，還是這個小孫女。

    “呵呵，心機真重，小小年紀就知道分家的時候要討好誰，王素娥真是生了個好閨女！”蔡水萍低聲抱怨道，同時看向陳國安跟前的陳希夢。

    “好了，少說兩句?！标愂琅嗵嵝训?。

    蔡水萍則略過陳世培的提醒，繼續開腔道，“房子，要錢；皓皓結婚，要錢；皓皓生兒子，也要錢，要是分不清，那就直接分錢，說清楚到底有多少，咋分！”

    陳世培附和蔡水萍的話，假裝頭疼，說道，“鮑家心疼閨女，同意嫁閨女，也喜歡我們皓皓，但是聘禮終究是個大數目?！?/br>
    陳志培翻臉道，“那我三個閨女，就不需要嫁妝了？”

    蔡水萍扭過頭，等著陳志培，說道，“那你也能得聘禮不是？！聘禮多，還是嫁妝多？你敢睜眼說瞎話嗎？”

    陳志培將煙頭丟到地上，起身道，“我兩閨女要念大學，不都是錢，學費你給兩侄女承擔？”

    “以后享福的人是你，你要是讓我這大伯母也享到福，我自然愿意承擔一些，怕是空頭支票，這人念的書多了，看的多了，見識廣了，變起來可是分分鐘的事，到時候別說我這個大伯母了，就連你這個親爹，也早就甩屁股后頭了！”

    蔡水萍說完話，嘴角一咧，覺得陳志培可笑，這么大的人了，好像一點市面都沒有見過，在蔡水萍看來，閨女十之八九就翻臉，將來是不可能贍養自己父母的，就像蔡水萍自己，壓根沒考慮養過自己的爹娘。

    “你……”陳志培正要回話，王素娥拉住了陳志培，搖了搖頭，勸說道，“志培，別跟她吵了，這事怎么斷，還是聽公公的話吧?！?/br>
    陳國安喝了陳希夢泡的茶，聽了那句暖心的話，情緒也平復了不少，但是緊蹙的濃眉卻一直沒有舒展開，陳國安終于發了話，說道，“不需要去城里買房子，村里有過渡房?！?/br>
    “啥？”蔡水萍瞪大了眼睛。

    吃驚的人不單單是兒子和媳婦們，就連鄭氏也不知道這件事，鄭氏問道，“啥時候還有過渡房一事了？啥叫過渡房？”

    陳國安重新換了一支香煙，一邊點燃，吸了一口，一邊繼續說道，“當時生產隊解體，村里干部們考慮過生產隊隊長們的功勞，尤其是我們陳家這樣，子嗣相對單薄的，分到的地少，所以想著彌補?！?/br>
    眾人不再吵吵，尤其是蔡水萍，豎著耳朵仔細地聽著。

    陳國安接著說道，“當年用來做倉庫的房子，囤房糧食的，后來生產隊解散以后，也都用不到，所以這房子重新整了整，作為過渡房?！?/br>
    鄭氏問道，“啥意思，那喬家老光棍幾年前就搬進去住了，這過渡房到底是啥概念？”

    陳國安說道，“主要是供給村里需要幫助的人，另一部分就是幾個隊長分，但因為是村里公有資產，又不好做的太明顯，怕村里其他人不服氣，所以這事也不公開，沒幾個人知道?！?/br>
    蔡水萍著急道，“那公公你咋沒有分到？還有其他幾個生產隊隊長，好像也沒有誰搬進去呢，咋回事？”

    陳國安頓了頓，似有感慨，繼而又道，“剔除了供給需要幫助的人以外，再分這個過渡房，其實也不多，而且也有標準，不是胡亂分，按照當年生產隊的總產量來分，其余三個占比沒我大?！?/br>
    陳世培莫名覺得自豪，夸贊道，“那倒也是，爹當年可是傳奇！幾個生產大隊隊長里的領頭人！”

    第78章分家（三）

    陳國安沒有理會大兒子恭維的話，陳國安繼續說道，“他們最后衡量之后，認為分到一間過渡房還不如多兩三畝地，所以要了地，沒有要過渡房，主要住進去，怕丟臉，畢竟這里頭的人，都是咱村里都比較窮的人，或者無依無靠?！?/br>
    蔡水萍說道，“都啥年代了，有啥好怕丟臉的，這是好事??！”

    鄭氏問道，“可是咱家并沒有多分地??？”

    陳國安抬起頭，看了看一個個專注自己的家人們，也不知道他們在乎的是自己，還是那所謂的過渡房，陳國安不愿往深處想，繼續往下說，“其實我也知道這家要分，是遲早的事，所以我當年沒有要土地，而是留了過渡房的名額?！?/br>
    “哎呦喂！”蔡水萍頓時露出了笑顏，笑著說道，“公公啊，你真是神仙啊，你真是有遠見！你不知道現在造房子多難喲，地基很難批下來，其實不久前我跟世培也村委那里打聽了一下，哪怕公公當年的面子，都難批呢！”

    陳世培也笑著說道，“爹，兒子剛才說城里買房子，也是沒有辦法，誰喜歡城里買那么貴的房子啊，怕是要還一輩子哩！”

    “太好了，太好了，有房子！公公當年帶領的生產隊，相比其他隊的，產量可是遙遙領先的呢！那房子一定不小啦！”蔡水萍笑得合不攏嘴，說道。

    王素娥說道，“這些過渡房，可是除了有人住的，好像也沒有見多大的房子?！?/br>
    蔡水萍一聽，又立刻警惕起來，蔡水萍是最不愿意和兩個老人住一起的，一心想著搬出去，要是過渡房很小，那蔡水萍自然也不愿意看著老二一家占這么大的院子！

    蔡水萍著急問道，“公公，那個過渡房多大？幾間屋子？你剛不是說其他隊長都能分到一間嘛，那你那一份呢？”

    陳國安回道，“兩間?！?/br>
    “啥？！”蔡水萍的臉色頓時又難堪了，嫌棄道，“說了半天，就屁大一點地方？！”

    陳志培說道，“有就已經不錯了，大嫂，你別太過分了！”

    陳國安接著又道，“分，既然執意要分家，那就分，你們兩家自己商量，一家搬去過渡房住，另一家留下，跟我們兩老過，除此之外都平分，襪機和我手里能拿出的錢，都平分?！?/br>
    眾人面面相覷，其實陳志培和王素娥稍微中肯一些，不管留下還是出去，他們兩個的意見都不是很強烈。

    一直作妖的蔡水萍則精打細算，拉過陳世培，走到一旁，兩人開始商量。

    “就兩間？呵呵，笑死人了！”蔡水萍的嫌棄，布滿了整張油膩膩的黃臉。

    陳世培說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和爹娘住一起，但是兩間過渡房，確實不劃算，那我們咋選？留下還是搬出去？”

    蔡水萍白了陳世培一眼，說道，“你腦子壞了？搬出去？就兩間房子，你跟我一間，皓皓和他媳婦一間？哎喲喂，你想得可真是‘緊湊’呢！”

    陳世培問道，“那你是愿意留下跟爹娘繼續過了？”

    蔡水萍轉過頭，偷偷看了一眼陳國安，低聲說道，“你這個爹啊，還真是有能耐，有本事，難怪當年能當上最風光的大隊長，竟然還隱瞞過渡房一事，我猜你爹肯定還有其他事瞞著我們，好處一定不止這些！”

    陳世培為了確認，又問了一遍，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留下？”

    “留下！這院子這么大，老二一家子搬出去，一下子騰空了不少，必須留下！”蔡水萍篤定道。

    “可是……”陳世培看向不遠處的陳志培一家子，擔憂道，“志培他也不傻啊，他還有三個閨女，姑且不說小家，倆小的還得供著念大學，他咋愿意吃這虧？”

    蔡水萍低下頭，兩個眼珠子開始快速轉動，腦子里又開始快速盤算。

    陳世培說道，“你看看小希，從小到大，都是爹的心頭rou，只要小希開口求爹，怕是搬出去的是我們！”

    “聽我的，我咋說，你就咋配合！”蔡水萍說著便重新走了過去。

    陳國安輕拍陳希夢的手背，問道，“愿不愿意繼續和爺爺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