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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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有悔淚眼迷蒙,一雙手捏在大腿的之上,關節之處森然泛白,他的牙齒與牙齒之間不自覺地齟齬著,喉嚨里發出帶著撕裂感的聲音。 “父親……我要殺了梁有善?!?/br> 顧仲濂喘息著,他眼眶里全是觸目驚心的血絲子,呼出的熱氣在干草上凝出了幾顆水珠。 他聲音不大,“有悔,臨川長公主在什么地方……” “在白水河……” “你為什么不跟著去!” 顧有悔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被顧仲濂猛地打斷了。 顧有悔一怔。卻聽父親續道:“你忘了瑯山交代給你的事情了嗎?你的命……是殿下的……” “我……我放心不下您……我……” 顧有悔不知如何是好。紀姜當真救下了顧仲濂,卻也被宋簡送出了帝京城,他連夜跟著樓鼎顯渡江,知他性命無憂之后才折返回帝京。 白日里,他在正云門外,目睹了鄧舜宜率領百官跪諫,百姓相求的場景。陳鴻漸將手令給他,讓他得以入刑部大牢來見父親,順托他將正云門外之事相告,好叫顧仲濂不棄生之希望,撐著活下去。 他帶著這個消息,本是欣喜,見父親如今的慘狀又是心亂,卻不想,不及他將此事相告,父親問起的人卻是紀姜。 “您放心,知道您無性命之憂,有悔便立即回到公主身邊去。父親,鄧家的那位小侯爺回來了,如今正率領浙黨文官以及內閣個諸位閣臣在正云門外跪諫,要朝廷赦免父親之罪?!?/br> 顧仲濂聽到鄧舜宜的名字,不由得發疑。他原本也在想,紀姜在文華殿上設法從梁有善手上留下的性命,此行有些多余,甚至是徒然讓他受罪,之后即便不死,他也無望名正言順地走出刑部大牢了。 然而,鄧舜宜這一舉動,無疑是給他尋到了一條生路??墒钱斈晁辉认挛髌胶罡?,甚至還計劃利用鄧舜宜打壓梁有善的閹黨一派。 所以這個時候,鄧舜宜為什么會為了他率百官跪諫呢。顧仲濂有些想不明白。 “小侯爺……小侯爺怎么回來了?!?/br> “長公主寫了一封信給,命我帶下江南交給小侯爺,至于那封信的內容,我不知道,我將信交給小侯爺過后就馬不停蹄地趕回帝京來了?!?/br> 顧仲濂心疼一陣愧痛。 顧有悔不知那封信寫的是什么,他卻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他忍不住心中贊許,比起許太后,她的這個女兒更聰慧更靈透,可惜是個女兒身,否則這將是多要耀眼的帝王心術啊。 “殿下救了您的性命,有悔定用性命相報,父親,您一定的活著,母親還在家中等著您,這幾日她一直跪在佛像前,滴水未盡?!?/br> “顧有悔,把刀遞給我?!?/br> “父親,你做什么?” 顧仲濂用手掌撐著地,艱難地將上半身撐起來,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痛徹全身。 “遞給我!” 他見顧有悔跪著沒有動,便伸出手去要去拿,一個擠壓,腿上腫處得血包子一下破烈開來,烏紅色的血水沿著他的大腿淌下來。顧有悔忙站起身,將刀子拿過來,捧到他面前。 “父親,我還是去叫獄醫過來吧?!?/br> “不用。有悔。你去把燈舉過來?!?/br> “父親……” “快??!” 那一夜。顧仲濂用一張白帕堵住自己的嘴,手握銀刀,一片一片將傷處的腐rou剜了下來,他的兒子立在他身后替他舉著燈,剜rou的手一下都沒有抖,而舉燈的人則渾身戰栗不止。 人究竟為什么而活。這已經是一個說不清楚的事了。 也許他放不下家中的妻子,也放不下從前那朵青梅之后的女人,放不下少子,放不下多年的功民,放不下帝京這座繁榮富足的城池,放不下的大齊柔情萬種的江山。 總之,他逼著自己活了下來。 他的生看似與刑牢之外,那一對年輕的男女無關,卻冥冥之中給了他們一個重新對望與重新理解的契機。 夜幕深垂。 御門跪諫的第三個夜晚,王正來在鄧舜宜身后嘔血而亡,數人昏厥不醒。宋簡一個人靠著宮墻獨自立著,聽著門外胡亂的呼聲和夜里凌亂的風聲。 那夜有月?;煦绲赜橙胨难壑?。 白水河岸,也有人與他一道抬頭。 月光清明,終得此日,他透過那一抹清光,將她那顆玲瓏而bei\\\'ming心,明明白白看入眼中。 第69章 起落(上部結束) 王正來死后的第二日。許太后立在正云門外, 與眾臣一道遙遙地望著文華殿的殿頂。她與鄧舜宜等人同候了一宿。 此時紅色朝云如同被火焰灼燒一般, 映照在每一個人的眼中。 長玉石階上下來兩個人,一個身著青色的內監宮服奔于前, 一個身著縞素,靜靜地行在火燒云前。 人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去,只見跑在前面的人是黃洞庭。 他面上的表情有些復雜, 悲喜皆有。腳步十分急促, 甚至在最后一級石階上絆倒,牙齒磕出了血他也顧不上,死死護住手中捧著的那道圣旨, 掙扎著站起身來。 “娘娘……大人們,萬歲爺下旨意了……” 鄧舜宜的肩膀猛地松下來,第四個白日了,他實在跪不住。膝蓋稍一挪動, 就如同剜rou挖骨。在他身后的其他人都伸長了脖頸,朝著黃洞庭漸近的身影望去,試圖從逐漸清晰的表情中讀出那道圣旨上的內容。 許太后仰起頭來, 天上guntang的云影映在她精致的面容之上,正紅色的鳳紋底牡丹繡的廣袖上翻滾過輝煌的晨光。喉嚨里同時滾過一股帶著血腥之味的甜膩。 “娘娘, 萬歲爺下旨了,顧大人……獲赦了!” 百官們并著守在正云門外的百姓們都怔了一時, 繼而所有繃緊的神經都猛垮塌下來,撐不住的內閣老臣們伏地叩首,而后便再也直不起身來, 他們索性也不再直身,任憑額頭貼在石石磚上的塵埃上,有人眼淚失去桎梏,在灰白色的地面上燙出一塊一塊的黑斑來。 許太后忍下的眼眶中的淚,向黃洞庭的身后看去。 只見那個滿身縞素的年輕人向一步一步向她走近。是亂臣賊子,也是女兒一生的羈絆。 那人走到她面前的,淺淺彎腰向她拱手行禮。這一切,對于許太后而言有些恍惚,眼前的場景倒流回紀將大婚之后回宮的那一日。許太后在慈壽宮中看著宋簡與紀姜一道行來。 紀姜穿著水紅色的穿花牡丹裙,垂眸羞澀的行在宋簡身后。 她的手被少年人握在手中,初為人婦,面色紅潤的,目光溫柔。 宋簡握著她的手,一路將她帶到許太后身前,二人一齊下拜,在那個時候,那時宋簡的眉目和如今何其相似,只是一番天地變換,許太后再也端不起腰身,對他說出那句:“駙馬請起?!?/br> “宋簡賀喜太后娘娘?!?/br> 他平靜地吐出這一句話,好似不曾經歷過兩年多以前的那場浩劫。 許太后抿了干涸的嘴唇,輕道,“起來?!?/br> 宋簡應言直身。素色的袍衫被晨間風鼓起,凌亂地揚起。他繞過許太后走到百官面前,風寒涼,人心晦澀難懂,跪著的人和站在著的人彼此猜心,似乎都再找一個共存的可能。但宋簡終究什么也沒有說。 “宋簡,你若尚且心有不甘,哀家的性命無關天下,你隨時可取?!?/br> 宋簡笑了笑:“宋簡已無不甘之處?!?/br> 說完,他抬腳從鄧舜宜的身旁走過去,穿過百官與人群,獨自一個人,沿著百姓相夾的那一條道,漸漸行遠了。 那日是中秋。 因為白水河的動亂,帝京城無慶樂之事,然而又因這一道赦免顧首輔的旨意,百姓們的心中似乎又生處一陣潮濕的喜悅,宋簡在朱雀大街上獨自行走,一個行路的老人牽著自己的孫子,輕聲地講述著,宋簡與紀姜當年的宜逸樂之事。 “爺爺,《窺金記》是什么?!?/br> “那是前長公主與駙馬一道編撰的一本金石圖典,可惜,現在已經絕了刻版,不會再印了?!?/br> “為什么啊?!?/br> “因為駙馬獲罪,流放嘉峪,后來,長公主被貶為庶人。朝廷不準此書再流傳于世。因此,命人燒毀了那最原始的刻版?!?/br> 小兒扎著兩垂髫,一面走,一面鮮活地跳動著。 “那爺爺,您為什么會有那本書啊?!?/br> 老人似乎是個致仕之人,他縷著胡須,將小兒抱入懷中。 “你還不懂,那是一本極好的書,著書的兩個人……” 后面的話,宋簡聽不見了,其實,他們在別人眼中活成什么樣子,這并不重要,無論有多少的糾葛,仇恨,紀姜終究走到了宋簡的身邊,他終究完整收納著她的生命,也收納著她的靈性和鮮活。 活色生香的歲月,金石錦繡堆疊,一往而不返。 但去了也好,從前美好如同虛薄的假象,此時難得的是,他對這顆明珠真實的愛,終于不在于表面流轉的光澤,而在于她多年孕育于黑暗,卻依舊清香四溢的那一縷魂。 *** 嘉定三年,年初。 顧仲濂免除死罪,罷官后舉家遷往南方,正如宋子鳴那個時代的落幕一樣,人在政壇的沉浮令人唏噓。顧仲濂的雙腿被他自己割下三斤腐rou,已傷了脛骨,后雖經名醫調理,終究再也無法站立了。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帝京下了很大的一場雪,遙遠的蒼山被銀白覆蓋,路上每一個行人,鼻中都呼著白乎乎的熱煙。在正陽門外,停著一輛青帳的馬車,車簾一半懸著,露出一只保養得當的手,手指握著鎏金的暖爐子,爐子上雕刻的是鳳凰紋樣。她似乎已經這樣坐了很久,車頂上累積的雪花突然落下來一大捧,噼啪一聲,落在她的腳邊,她端坐著沒有動,李娥走到她車旁道:“娘娘,人來了?!?/br> 那日是顧仲濂一家出帝京的日子,一代名臣最后只落得兩口箱子,一箱子里面裝的是衣物細軟,另一口箱子里裝的是他收藏多年的書籍。 李娥走到正道上,馬車便在她身前停住。車上的女人挑起車簾來,看了一眼李娥,又看了一眼不遠處馬車上露出的那雙手?;仡^對車中的人道:“娘娘來送老爺了,老爺要去拜一拜嗎?” 顧仲濂睜開眼睛。雪花在簾外簌簌地落,滿地凄清冷寂。兩輛馬車都沒有動,只有馬尾巴偶爾一甩。天地靜得如同一幅畫。 “不拜也罷,我如今殘廢之人,見了君王,也不需要磕頭下拜了?!?/br> 說完,他重新閉上眼睛:“走吧,夫人?!?/br> 青娘嘆了一口氣,紅著眼望向漫天的飛雪。她從不曾完整擁有的夫君,終于讓自己殘缺的身子完完整整的歸屬于她,她不覺得開懷,卻也談不上難過。人生的歸宿都不在花團錦簇之中,要么歸于死的冷寂,要么歸于糟糠松垮的乳、房之下,總之,人活一世是為了把自己交付出去。正如王沛把自己交付給宋意然,正如李娥把自己交付給黃洞庭,正如紀姜把自己交付給宋簡……車馬行遠,大齊最冷寂一個年節,也終于過去了。 之所以冷寂,是因為在這之前,河西三王的聯軍在白水河岸與青州軍隊進行了一場慘烈的戰爭,這一戰持續了四個月之久,在這其間,宋簡命人將紀姜送到了白水河岸旁的一個叫陸莊的鎮上安置。 這一安置,就到了冬天。 而那場戰爭最后以河西連軍的覆滅而告終。福王與信王被俘。據說晉王妃余齡弱執刀,剖開了福王的胸膛的,生挖出他的心肺,祭在晉王的靈柩之前。 一月初,晉王的靈柩終于再次渡過白水河,葬入了帝京的皇陵。余齡弱遣散了晉王府中所有的女人,獨自一人上路返回青州。香艷瑰麗的來路,冷清孤獨的歸路,女人們謝天謝地去了,到底還是有那么一個人,為了對得起名分和他名譽,安靜地守了下來。 宋簡親自送她上路。 臨行前余齡弱對他道:“青州十萬軍隊,都是護衛王爺一路的舊人,如今王爺身死,且再無后繼之人,齡弱身為婦人,無法給這些人生路,便把他們交給先生。王爺雖然一生糊涂昏聵,但將士門仍以赤膽忠心待之,齡弱深愧其大義,望先生,能替齡弱和王爺,維護好他們?!?/br> 宋簡接過她手中的兵符,寒鐵冷冽。背后的將士則目光熱烈。 余齡弱登上攆,再一次回頭看向皇陵的方向,山隱之處騰出青色的煙霧,一下子刺疼她的眼睛,她忙打起車簾進去,淚流滿面,卻再不曾有一次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