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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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奴jiejie?!?/br> 迎繡在窗外往里喚了一聲。 辛奴打起簾道:“什么事,直回吧。夫人已經醒了?!?/br> 迎繡道:“咱們小姐回來了。請夫人去呢?!?/br> 陸以芳看了一眼天時,“怎么這個時辰過來了,外面風大嗎?楊大人在嗎?” “今兒風不小,小姐是自己的來的,楊老爺不在?!?/br> 陸以芳看回鏡中,妝才一半,且有些黯淡出老。 “請她到花廳等著,我這就過去?!?/br> 說完,她正欲重新續上眉妝,下手之時卻覺得手指有些發僵。 她松了手臂,轉而將眉筆遞給辛奴,“罷了,你來吧?!?/br> 從內院至花廳,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辰。 自從紀姜入獄,宋意然也沒有來過的宋簡的府上,如今她懷著近四個月身孕,雖是在陽春三月,仍然穿著夾絨的襖子,粉黛未施,眉目卻不畫自青,臉卻并沒有因為不加粉脂而寡淡,反而顯出一段病弱的風流。 陸以芳看著她的模樣,心頭不禁想著,這紅塵中受盡折磨苦楚的兩兄弟,還真是像,連周身的氣質都一模一樣。 “大風天,怎么自己來了,也不見楊大人陪著?!?/br> 她扶著要起來見禮的她坐下,“你如今雖然過了頭三個月,但也得仔細養著,杜太醫說,你的身子太弱了,這一胎,是受不得一點點波折的?!?/br> 宋意然欠身算是與她見過禮:“嫂子待我好,我卻不能輕狂。我今兒來,既是有事要求嫂子,禮數不能廢?!?/br> 陸以芳笑了笑,怕她冷,又讓迎繡見廳堂的前門合上。命人去煮了一盞紅棗茶。 “你兄長前日得了一盒極好的顧渚紫筍茶,你有身子,我就不請你飲了,過會兒,你一道帶回去,請楊大人品品?!?/br> 說完,親自與她遞茶,“下回,你再有什么事,使你園中的管事過來與嫂子說一聲,我替你辦就好了,不必這么來回跑地折騰。你看,今兒就不巧,你兄長出去了?!?/br> 宋意然脫掉袖籠子,接過茶暖于手中道:“這事,別人來說,我不放心,定要親自過來和嫂子商定?!?/br>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正是兄長不在,我才開得了口?!?/br> 陸以芳收回手看向她,“什么事,這么正式的?!?/br> 宋意然道:“三月十八,是兄長的生辰,嫂子打算怎么與他辦的?!?/br> 她無端問起這件事,陸以芳道有些疑惑。宋簡這個人似乎像見不得什么團聚一堂,其樂融融景象一般,不說生日了,連年節都不cao不辦,府中的各房若遇正日子,也都是由她做主,拿出錢去辦的,宋簡幾乎不過問。 “喲,怎么問起這個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兄長不喜歡鋪張。前年生辰怎么過的……誒,辛奴,前年咱們爺生辰是怎么過的來著?!?/br> 辛奴在旁道:“前年像是沒過,不過爺陪著陳姨娘去慈云寺燒了一回香?!?/br> 陸以芳點點頭,“你瞧,他這些日子都過得淡?!?/br> 宋意然才將養好的指甲摩挲著瓷盞上的燒紋,沉默了一陣,方開口道:“嫂子,自從你嫁與兄長,意然從未有事求過嫂子,不過這一次,嫂子要幫我?!?/br> 陸以芳從這一襲話里聽出不尋常的意思。而且她隱約覺得,這事與那個牢中的女人有關。 “意然,你要做什么?!?/br> 宋意然抬起頭來,“我不能再讓紀姜在兄長面前活著?!?/br> 陸以芳一怔。忙揮手讓辛奴帶著伺候的人退出去。 下人們的步履窸窣退盡。 宋意然的臉一般遮在一盆文松盆景的后面,詭異的陰影,襯得她的臉越發蒼白。 陸以芳道:“你該明白,你若真的殺了他,你兄長……” “沒關系,他恨我都無所謂,哥哥是宋家唯一的血脈了,父母的仇恨,我整個家族的前途和命數,都系在他一個人身上,我決不能讓那個女人,絆住他一步?!?/br> 陸以芳聽得不免心驚。 她是喜歡宋意然的。這個女子雖不甚聰慧,卻真的是將自己的一生都給了宋簡。為了宋簡,她不見得需要婚姻和情愛,也不見得需要子嗣和后代。 “你……現在是有身子的人,嫂子不知道如何勸你,但還是想跟你說,為孩子積福,你的這個孩子,真的是老天看虧欠你太多,拿來償還你的東西,你……” 宋意然咳了一聲,“嫂子不用再說了,我知道嫂子對兄長好,不忍心他傷心,我不會讓嫂子難做的,嫂子只要在三月十八日那天將兄長絆在府中,不要他和楊慶懷留在青州府牢的人把消息送進府來。其余的事情,意然來做?!?/br> 陸以芳沉默了一陣,“你想好了嗎?不論刑部怎么議罪,她都是個死了,你不如放開手,看著她被凌遲就算了?!?/br> 宋意然笑了一聲,“上回,我想把她帶出宋府,是性顧那個小子絆住了,這一回,她落在府牢中,是上天給我的機會,已經過了近一個月了,就算議罪下來,處決也要等到秋后,重要的是,嫂子,我哥哥,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她死?!?/br> 陸以芳無言以對。她沉默了良久。 日影從西邊投進來,在黃昏的時候,總是有光的地方十分溫暖,沒有光的地方,常過冷風。她尚算做在有光處,腳邊卻是從門縫隙里透進來風,卷著枝上落下的柔軟絮種兒,蹁躚滾過她與宋意然一絲不茍的裙角。 “罷了,我知道應該如何做了?!?/br> 宋意然的眼睛里亮起一絲光,她伸出手,握住陸以芳搭靠在茶案上的手。 “嫂子,我只有哥哥這么一個親人,他在青州,多有賴嫂子的幫扶,我宋意然,代宋家謝謝您與陸大人的恩德,若我這身子能支撐長久,定竭盡所能,報答嫂子?!?/br> 她說這樣的話,陸以芳有些難過。 從她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她總覺得,牢中的人,和眼前的女人,又那么一絲相像的地方,可是,可是細想之下,她又說不上來,是像在什么地方。 她也不肯再去細想,岔開了話題,說了些養胎養身的閑話。 日光漸漸地在窗外消失殆盡。掌燈時分,宋簡回來了。 宋意然已經走了,陸以芳獨自一個人在燈下擺碗筷。 宋簡與張乾一道走進來,迎出來的卻是陳錦來,“爺可回來了?!?/br> 她甜笑著接過他搭在手臂上的外袍?!敖駜猴L大得很,爺吹著了么?!?/br> 她一面手,一面伸手去攙他,“夫人說,讓咱們陪爺用這頓飯?!?/br> 說著,已經走到了花廳里面。陸以芳將好擺齊最后一雙筷子,在燈下抬起頭來。 “爺回來了,快坐?!?/br> 宋簡掃了一眼桌上的菜,淡問道:“怎么想把飯擺到這里來了?!?/br> 陸以芳彎腰將一只筷子遞到他手中,又伸手去取燙在爐上的酒?!耙馊粊砹?,原本是想請她在咱們這里一道用的,楊大人后來怕是不放心,硬是把人接走了。爺在外頭,用過膳了嗎?” 宋簡起筷,夾了一塊松桂魚,算是回了她的話。 陸以芳走倒他身旁坐下,又將酒壺遞給陳錦蓮示意她伺候??此齐S意地問了一句:“爺今日,同樓將軍去軍中了嗎?” 宋簡握筷的手頓了頓。含糊地嗯了一聲,沒去應她的話。 陸以芳也像是明白過來什么似的,不再往下多問。她起身替他布菜,一面道:“意然今日來說了,同爺做生辰的事兒?!?/br> 宋簡咽下口中的魚rou。 “怎么說到這事上來了?!?/br> 陸以芳又夾了一塊魚rou,放在自己跟前的碗中,細致地挑著里頭的魚刺。 “十八日是爺的生日,往年妾都沒顧得上與爺做,要不是意然提起來,如今還不知道這個大罪過呢?!?/br> 宋簡放下筷子看她道:“也不是沒有過,去年同錦蓮去慈云寺上香,聽惠賢大師講的那段《本愿經》,也有所受益?!?/br> 陸以芳笑了笑,“那是給她做生辰,還是給爺做生辰呢,您讓她輕狂的?!?/br> 陳錦蓮聽陸以芳這樣說,倒酒的手都抖了抖。 “夫人,奴婢可不敢?!?/br> 陸以芳道:“爺,今年意然有了子嗣,我們也沒替她熱鬧過,您也知道,他在楊府的處境,楊夫人是容不得她體體面面地慶祝這事兒的,她今兒既然提了,妾也想借這個事,就咱們府里的人,關起門來好好熱鬧熱鬧?!?/br> 陳錦蓮將酒遞到宋簡的手邊,也道:“爺,這幾個月,咱們府上事也多,爺身子也不好,不如趁著這陽春天暖,我們陪爺鬧鬧,也好除一除晦氣不是?!?/br> 她們把話說得很齊,宋簡再無可多說的。 其實這些年下來,他也不是不喜歡熱鬧,只不過是覺得,與父親兄弟天人兩隔,一家離散,好像再無這種熱鬧的必要。但他轉念一想,他是他,宋意然是宋意然,那是她的meimei,仍然年輕,好不容易從臟污血腥的嘉峪關爬出來,并不需要和他一樣承受這樣的壓抑。 “你們商量著辦吧?!?/br> 他飲下一口酒,陳錦蓮面上抑制不住的歡喜。宋簡往椅背上靠去,靜靜地看著陳錦蓮那因歡愉而柔軟腰肢,不由得想起了幾日牢獄中,一身囚服卻絲毫不顯得狼狽的紀姜。 女人很容易擁有世俗中的快樂。 大到一場精心的婚儀,小到一塊精貴的糕餅。但卻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紀姜那樣,以柔弱之力,抗起千斤之重。 他不禁皺了皺眉,兩重不一樣曼妙的身段在他眼前重合。 女子原本就各花入各眼的美,在他這里卻有了一個隱秘的標準。他尤恨那個人的“狠”,尤家族破滅,一生盡毀,卻不無法忽視那被漫長的歷史長河裹挾而來,類似于某種……某種“底蘊”的美。 他一時眼迷,夜里多喝了三重酒。卻亂夢連連,睡得極不踏實。 三月十八,那日恰好也是青州的踐花節。 傳說這一日,花神退位,未出閣的女兒都要出門,捧著這一年最后的一季春花去送神。 整個青州城花團錦簇,紅香艷舞。 楊慶懷推開宋意然的房門,將剛剛從市集上買回來的迎春遞給她的丫鬟。走到她榻前坐下。 “你不是說,讓我陪你去與你哥哥做生日么,我這火急火燎地把衙門的事處置了過來,你怎么還不起?!?/br> 宋意然翻了一個身,挪開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你可離得遠些吧。昨兒不知道在哪里喝的酒,今日氣兒還沒散呢,熏得我胃里翻騰?!?/br> 楊慶懷忙站起身,“快去拿香來,給老爺熏衣?!?/br> 宋意然命人懸起半面床帳,“我昨兒夜里害喜厲害,睡得著實晚,這會兒乏得很,爺先過去吧。我歇半會兒子,再過去?!?/br> 楊慶懷爬熏到她,還真不敢過去了,只好在對面墻前坐下。 “可是有什么不好受的地方?!?/br> 宋意然挑眉道:“爺又坐下來干什么,趕緊過去呀,不然,嫂子還以為我這兒出了什么事的。使人來問,就不好了?!?/br> 楊慶懷向來聽她的,她這么一說,自個又連忙站起來。 “成吧,那老爺我先過去,你再歇歇,過會,讓車回來接你?!?/br> 宋意然重新躺下來,從被褥中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輕輕搖了搖,“去吧?!?/br> 楊慶懷忙使人上去與她蓋被:“你可仔細著,咱們祖宗,傷不得風?!?/br> 這邊,楊慶懷到是毫無疑惑地登車,往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