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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庶人在線閱讀 - 第5節

第5節

    顧有悔站起身,“不是我爹給我取的,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給我的?!?/br>
    說著,他屈指為哨,瀟灑暢快的吹了一哨子,接著山谷里就響起了有力的馬蹄聲。

    “你的馬被你扎死了,騎不了,我的馬讓給你騎?!?/br>
    “那你呢?”

    “我,你放心,我可不敢與公主你同騎?!彼幻嬲f,一面指著自己的腿。

    “我甩著這一雙腿,照樣追得上你?!?/br>
    作者有話要說:  宋簡上線倒計時。

    第6章 隱疾

    從蒙陰過長山,之后就是青州府的地境了。

    青州府處于東海與長白山脈之間,一直都是大陳的東部重鎮。之所以讓晉王紀呈就藩青州府,朝廷的考慮大概有兩個處。一是因為紀呈墜馬成了癡兒,每日只知道與女人們鬼混,軍政大事一律不管。再有是晉王的老師陸佳是出了名的忠誠賢良,一門心思搞民生經濟。如此,青州府就很難擁兵自重,威脅朝廷。

    至于為什么最后,原本流放在西北嘉峪的宋簡會走到青州府的至高處,包括顧仲濂在內的朝廷重臣,至今都還沒有想明白。于是他們也只能從婚姻嫁娶這樣的事上去做多少有些淺薄的推測。

    陸佳有一個三十歲都沒有出嫁的女兒,名叫陸以芳,這到不是說陸以芳有什么缺陷,相反,她是個飽讀詩書,端莊秀美的女人。曾是宮中女官,任尚儀局司籍,掌經籍,圖書,筆札。和其父一樣,在宮中頗有賢名,紀姜小的時候,也曾在她身旁受教,宮中人都尊她一聲“女君子”。

    紀姜出嫁時,先帝曾欲擇陸以芳為臨川公主府家令,然而,許太后忌諱其父與晉王之間關聯過密,就借口感念她多年為皇家付出,不忍她蹉跎流年,恩放她出宮自行婚配。陸以芳便隨父親與晉王一道入了青州。

    嘉定元年春,宋簡與宋意然也到了青州。陸佳與宋簡一見如故,結忘年之交。后來,宋簡向陸佳求娶陸以芳。起初陸佳還是有些忌諱宋簡的腿疾與身世,奈何自己的女兒聽聞這樁親事之后,到是心甘情愿,加之陸以芳年歲過長,又侍奉過宮廷,按規矩,做不得妾室。因此實在難以婚配。見宋簡孑然一身,想著在青州,自己沒什么不能貼補的,女兒斷然不會受苦,也就半推半就地應了。

    次年春,陸佳家中老母去世,陸佳向晉王請辭,回鄉守孝。宋簡接替了陸佳在晉王身邊的位置,一躍成了青州第一人。不過一年的光景,青州地境政通人和,農商興旺,兵強馬肥。紫荊關第一戰,就把懈怠多年的紫荊關守軍沖成了一盤沙。

    對于天下人而言,宋簡究竟是一方人物,還是一方禍亂,到真說不好。自從宋子鳴死后,宋簡就已經從非黑即白的是非觀念里退了出來。繼而發覺,政治真是一個又冰冷,又美的東西。冰冷的是政治本身,美的人是政治中的女人,包括陸以芳,宋意然在內,她們都有被溫水泡軟的輪廓,和如幼兔在虎口般的驚顫之態。

    除了紀姜。

    不過紀姜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宋簡已經不想在去理解了。

    他如今只想和這個女人之間,有一種簡單極致的關系。什么三年夫妻情分,什么賭書潑茶香的時光,通通都拋了。

    他不過想見到她,見到那個除去九瞿冠,被所謂“家國天下”拋棄,飄零如葉的紀姜。至于之后,是殺了她,還是丟掉她,這都是后話。

    “今年的正月如何消?過了初十,妾去還是去接意然過來吧?!?/br>
    這一年的雪特別大,陸以芳喜歡雪,就在西桐堂的門上掛了一張竹篾編制的遮雪簾子,平日里無風,都將里頭的暖帳子懸起來,任憑外面的雪光一道一道地落進來。此時她正在遮雪簾后坐著,膝蓋上放著一籃白芍。她頭埋地很低,修長的手指一點一點地翻尋著白芍中的砂礫子。

    聽宋簡沒有回應,她抬頭朝博古架子后面瞧了一眼。宋簡正拿著新入的雞血石方印在看,她便沒有再提剛才的話。

    “爺之前不是說上一批的昌華血石好嗎?這是新送來的那堆毛石雕的,今兒怎么看得起了?!?/br>
    她習慣順著宋簡的喜好說話,即便她不甚懂這些金石之物,有什么高下之分。

    宋簡將手中的方印移了一個方向,外頭透進來的那片雪光將好通透印石全身。

    “你今兒這個光好,石紋血絲服冷光。好看?!?/br>
    陸以芳笑了笑,手上的活路并沒有停,“是嗎?那可真好?!?/br>
    一陣風起來,將竹篾的遮雪簾子吹得嘩嘩作響。陸以芳忙放下膝上的藥籃,站起身來。她知道宋簡的腿疾,極懼寒風。于是伸手將暖簾放了下來。然后饒過博古架,走到他身邊,“今兒吃狗rou鍋子,辛奴辦銅鼎去了,妾撿了些白芍起來,晚些一并悶上,滾滾地吃下去才好?!?/br>
    她在宮里做女官很久,知道什么話應該說到什么程度,才能讓人聽進去,又不至于反感。白芍這味藥對宋簡的腿疾有益,從她嫁給宋簡起,她就日日都在挑揀,但是她從不會在宋簡面前提這味藥的功效。

    宋簡將手中的印石放回筆架旁。又側頭看了一眼陸以芳放在門前的藥籃。

    “都快忘了,明日立春了?!?/br>
    “是啊……”

    她也聽出了這句話背后隱藏的那個女人,但她仍然什么都沒有問。慢慢蹲下身,親手去添他腳邊的炭火爐子,新炭入火,噼里啪啦地響起來。她聲音淡淡地,玲瓏心有千千結,每一節都在關照宋簡的情緒。

    “爺不愛辦年事,年下,咱們這里也閑。不過,陳氏她們畢竟年輕,又是新人,正月里不cao辦也就罷了,到得尋些耍事與她們,要不過了初十,妾去把意然meimei接過來,我們湊幾局葉子牌。爺就出銀子管輸贏,我們自個樂?!?/br>
    她又提了將才的話。

    “楊慶懷府上,有這個規矩嗎?”

    他說的楊慶懷是青州知府,雖然也是地方上的大吏,但猶豫藩王府勢大,根本不可能讓地方上的官員去施展拳腳,陸佳這個人,雖然耿直忠良,為人卻很強勢,兩任青州知府再任時都與他不對付,常常鬧得雞飛狗跳,直到朝廷遣來楊慶懷這個草包。

    楊慶懷是嘉峪守將楊博的弟弟,身上到也有舉人的功名,借著家族的蔭蔽輾轉四川西北江南做了好幾任官,在西北的時候,認識了在哥哥軍中為妓的宋意然,露水情緣,后來盡如干柴烈火一般燒起來了。但他是名門之后,家中妻妾無論如何也不能有賤籍出身的女人,于是楊慶懷一直都把宋意然放在外頭養著。

    后來,他升任青州知府,宋意然與宋簡也跟著他一道過來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宋簡的貴人。

    “去年也是這么行事的,不肖管他們知府府上有什么規矩,意然是爺的家人,為了不委屈她,我們來定規矩也是一樣的,再說,在年節里頭,楊知府也是出不來的?!?/br>
    陸以芳添完最后一塊炭,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手。

    “她身子不好,在她那處請醫用藥,難免又有些不中聽的話傳出去,不如到咱們這邊來,好生請個大夫來瞧瞧,吃幾幅藥?!?/br>
    宋意然是他的同胞meimei,當初為了能保住他的雙腿,在如狼似虎的男人堆里糟蹋盡了身子?;蛘咭部梢赃@樣說,他的這雙腿,是宋意然用一生的名節,一生的幸福換給他的。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逼楊慶懷給她名分。這就是政治,以及政治中的女人。

    他想著,就有些不快。隨口應道:“好,你安排吧?!?/br>
    二人正說話,小廝進來說:“外頭有人找爺?!?/br>
    陸以芳道:“今兒,玲瓏齋的范掌柜是說過要來給爺送毛石?!闭f著,她問了一句:“外頭,雪還大嗎?”

    那小廝道:“大得很,下得跟鵝毛似的?!?/br>
    陸以芳猶豫了一下,“爺還去看嗎?”

    宋簡沒有說話,小廝卻有些遲疑,“爺,夫人,來的好像不是范掌柜。是個年輕人,我們問他來尋爺做什么,他也不說,只說他姓顧,從什么……什么山過來的?!?/br>
    宋簡短促笑了一聲,“顧有悔啊?!?/br>
    陸以芳也聽過這個人名字,“他不是顧仲濂的獨子嗎?聽說去了山中就再也沒有回來,怎么突然來青州了?!?/br>
    宋簡揚了揚下巴,“帶他進來?!?/br>
    那小廝得出去傳話,很快又滿臉愁容地回來了。

    “爺,那位小爺囂張得很,我說爺請他進去,他卻不進來,非要爺出去見他,張管事看不過,說我們爺是什么樣的人物,怎么能聽他的擺布,誰知道他在外頭發起狠來,差點沒把張管事的耳朵削掉了?!?/br>
    陸以芳將要起身,卻被宋簡按住了。他順勢借里站起身來。

    “你坐著,我去見他?!?/br>
    陸以芳還要說什么,他卻已經從書案后面走了出來,一面走一面道:“無事,就幾步路,走得?!?/br>
    第7章 杖刑

    外面顧有悔正拎著張管事的后領子口,將人往門口的石頭獅子上頂,張管事人很矮,被顧有悔這樣拎著腳就挨不到地了,手在空中無助地亂抓。模樣十分狼狽。

    其他小廝都見了他之前的氣焰,誰都不敢上去拉,只好將二人圍在中間。正在僵持,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眾人回頭,雪大得迷人眼,映著朱紅色的門,如玉屑一般。宋簡立在門前,青白色的直綴鼓于穿門而過的雪風中。

    顧有悔有兩年沒再見過宋簡。從前他們都是士大夫階層出生,父親又一樣是文豪大儒,大齊士子們的一代精神領袖。少年相識,有過那么幾回深夜對飲的暢談。彼此都曾在對方眼中看到過出仕報國的志向,只是沒想到,后來一個進了山,做了個吊兒郎當的修行者,一個被滅了滿門,拿起刀斧,砍向了曾經的主子。倒是誰不堪開口談人生二字。

    “宋簡,宋大人,好大的架子?!?/br>
    顧有悔松開手,張管事貼著石頭獅子,一屁股滑坐在地上,又連忙連滾帶爬地掙扎起來,跑到宋簡身邊。

    “爺啊,要不要知會官府?”

    “不用,你們都回去?!?/br>
    張管事不放心,“這使不得,咱們得跟著爺,來者不善啊?!?/br>
    宋簡聲音不大,淡淡地重復了兩個字:“回去?!?/br>
    眾人都知道他的性子與脾氣,見他隱隱變了臉色,不敢再說,憤憤不平退到了門后面。

    宋簡往前走了幾步,走到石階下面。

    “你來青州找我,為何事,該不會是來和我敘舊吧?!?/br>
    他話還沒有說完。顧有悔將手中的劍往肩膀一架,“宋簡,要敘舊等明日,我現在就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要那什么公主的命?!?/br>
    宋簡有些差異地笑了一聲。他這急紅眼的模樣,竟是為了紀姜。

    “怎么,你看見她了?”

    顧有悔跨上前一步,“青州府衙門,她要被當眾行杖刑了!”

    ***

    紀姜是在青州城門前被衙役鎖走的。當時顧有悔手中的劍已出鞘,又被她強摁了回去。她雖然不甚明白江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也搞不太清楚,芙蓉玉扳指的來歷,以及顧有悔所謂“你的命,就是我的命”的執念究竟從何而來,但她清楚,單打獨斗的俠客一定架不住城門守衛的幾十把刀。

    不過,逃還是可以的。

    于是她把手中藏著圣旨的包袱塞到顧有悔手中,及時推了他一把,“趕緊走?!?/br>
    在紀姜眼中,這突如其來的牢獄之災,不是劫,而是宋簡親手還給她的報應。因此,本來也完全沒有必要把顧有悔這個愣頭青給拽進來。

    大齊的戶籍管理制度之嚴苛由來已久,在宋子鳴出任首富期間更是達到了頂風,造黃冊,持戶帖,出入州縣,必須有官府出具的路引,否則都將被視為流民而受拘禁和杖刑。

    而在青州與帝京劍拔弩張的當下,像她這樣既拿不出戶貼,也拿不出路引的女人,自然更容易挑起官府敏感的神經。

    但是,東廠的人既然在長山動過手,那青州府也絕不安全。因此,她并不敢直接說出自己的身份,至少在見到宋簡之前不能說。

    所以,這真是殘忍又滴水不漏,他要把當年在文華殿上的那場廷杖還給她,還要給她一個實實在在無可辯駁的罪名。讓她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咬著牙,捱過去。

    青州知府楊慶懷是個懶得問事的人。這邊又接近除夕的大日子。守城士兵把流民們拿了來,他也懶怠得升堂,胡亂問了幾句,發現各有各的來處,有些是南邊一路逃荒過來的,有些又是奔商業生計的,還有些行腳賣藝討生活的,繁雜得很,惹得他腦仁正疼,宋意然那邊又使用人來請他去吃湯鍋子,楊慶懷懶得一個一個去考慮,索性一刀全切:“都架到府門外頭,剝了衣當眾打四十大板。責令其返鄉,逃荒的給個恩典,哪家老爺看得上,就給他們帶回去附籍?!?/br>
    衙役知道老爺要去美人鄉,本不好多說什么,但因為其中有一個紀姜,畢竟是個女人,牽扯到風化問題,想了想,還是多嘴了一句:“老爺,其中有一個女人,四十大板,拿捏不好,恐怕會出人命?!?/br>
    楊慶懷喜歡女人,也十分懂女人,像這種流落在異鄉的女人,身上沒個什么藝技,幾乎是活不下來的。一聽衙役說有女人,心里頭便猜是打花鼓唱小曲兒的賣藝女,一下子來了興致。

    “長得好看嗎?”

    這讓衙役怎么說呢?楊慶懷若真是在這里被個女人絆住,宋意然那里一定會把他抓去剝皮。

    “好看,是好看……但比起老爺您的宋夫人,還是……誒,差了那么一丁點。老爺,夫人有使人來催了?!?/br>
    楊慶懷的興致來得快,散得也快。宋意然是她從烽火地帶回來的女人,那份耀人眼目的風情啊,被黃沙和鮮血淘得妙不可言,肢體軟得像蛇,心又狠得像刀,讓楊慶懷欲罷不能,也對,這世上哪里還能有比宋意然更妙的女人呢。

    于是他站起身,擺擺手,“罷了罷了,去跟她說老爺我現在就過去,至于那個女人,你們不知道松點手勁兒啊,死了不打緊,但老爺這里麻煩?!?/br>
    他從衙門后面,騎馬揚鞭地出去了。

    衙門前頭卻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人都有獵奇的心,尤其是在這個多少有些動蕩的年代,但凡衣得綾羅,食得rou糜的百姓,除了自己家里一畝三分田的事之外,就愛看這些官府殺人頭,衙門前打板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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