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她一個不得祖父喜愛的女兒能得生母多少關注?夢澤唯一在乎的人是她的傅姆兼乳母,可惜她為了保護自己被那些人殺了。她之所以活著,就是想看看那些人的下場,她一個亡國郡主,再差也就淪落成軍奴。最可怕的事她都經歷了,她還怕別的事嗎?左右不過一死。而那些亡國之子不知魏國皇帝要怎么對付他們,她要笑看著阿娘怎么面對自己寶貝兒子們的死! 賀蘭英雄哪里知道夢澤因為這些天的遭遇已性情大變,只當她是真心想見自己母親,“等你養好身體,我便帶你去見太子妃?!彼峭獬?,不好直接給陛下進獻美人,還要找個合適的中人,想來常大用一定很樂意做這件事。 賀蘭英雄思忖著離開別院去找常大用喝酒,同一時候初一也在同常大用喝茶,他是來給常大用送禮的。武昌王死了,死前所有的家財都被初一挖出來的,初一對這種金銀俗物并無太大的興趣,只揀幾樣稀罕雅致的古物給表姐和阿生當禮物,別的大都被他散出去,常大用占了大份。 常大用是宦官,宦官大多愛財,常大用也不例外,但比起那些不折手斷斂財的宦官,他行事要收斂謹慎許多,看到初一送來的那么多金銀,他眼睛瞇成一條縫,“怎么送了這么多過來?我哪里需要這么東西?” 初一溫聲笑道:“若不是大伯提點我,哪來我的今天?”初一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文不成武不就,除了表姐再三對自己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外,旁人都放棄了自己,就是自己外祖父都說幸好他娘當初明智,把他送到表姐身邊,不然他這世子之位早被生父廢了,他那繼母生的異母弟弟可比自己聰明伶俐多了。 初一跟常大用的交情還是通過拓跋賀開始的,謝寧馨極喜愛這個外甥,對他多有憐惜,導致拓跋賀愛屋及烏,對初一也十分喜愛。這次出征不僅將他牢牢護著初一,還對他多有提攜,他跟常大用閑話時也帶著初一,一來二去初一就跟常大用熟悉了。初一一口一個“大伯”,喚得極為親昵。初一七八歲就跟著秦家兄弟在軍營里廝混,雖然內心看天下絕大多數人不順眼,可明面上的交際讓人無可挑剔。他又出手大方,行事便更得人心。 常大用暗想永安侯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會讀書有什么稀罕?這滿京城的勛貴還差幾個會讀書的士子?會干活、會籠絡人、會來事,才是侯府主人該做的事。常大用要服侍拓跋曜,并不能跟初一久敘,他愿意出來見初一一趟已經非常給他面子,初一也識趣,沒久留常大用,送完禮物便跟常大用一前一后離開。 常大用先走,初一后走,離開前正巧遇上前來買酒的秦紹,“秦大哥?!背跻还笆纸o秦紹行禮,他算是秦家兄弟帶大的,對秦家幾個兄弟都很敬重,當然也是他們有讓他尊敬的地方。 秦纮對他微微頷首:“你也來買酒?” “是啊?!背跻幌胫@幾天聽到的消息跟秦紹確認道,“秦大哥你要留在建康?”想要留在建康的官員很多,但不包括彭城王、賀蘭英雄這幾位近身追隨陛下的年輕將領,秦紹也是其中之一,很多人都沒想到秦紹會留下。 “對?!边@些天秦紹已經回答了無數次,“這里挺好的?!?/br> 初一笑著說:“這里是挺好,要不是我沒官職,我都想留在這里?!?/br> 秦紹失笑搖頭,“你還是好好回京城多上幾年學,將來也要繼承侯府?!边@小子自從跟著老三走商隊后就自我放飛了,秦紹自己都一把年紀了,還在請先生上課讀書,他卻認全了四書上的字就再也不碰書本,一點都不像是五弟妹教出來的。 初一摸摸鼻子,對上秦紹頗具壓迫性的目光,他只能乖乖說:“我知道了?!边@是自己的弱項,可任何見到自己的長輩都會勸自己讀書,除了表姐。初一輕嘆一聲,難怪表姐說天才是寂寞的,他跟表姐都是寂寞的人。其實謝知對初一說這句話,純粹是安慰這小子,沒想初一能臉大如盆,直接將自己定義為天才。 秦紹輕笑一聲,“我先走了?!?/br> “秦大哥慢走?!背跻坏惹亟B策馬離開,才上了自己馬車,他打扮特殊,整日都蒙著黑紗,所以出門大多乘坐馬車。一上馬車,初一就問:“查到什么了?” 探子回稟道:“賀蘭將軍幾天前曾從軍奴營帶走一個軍奴,據說那軍奴極為貌美,是梁國貴女。賀蘭將軍將她安置在建康的外宅,三五不時的都要去看看這軍奴?!?/br> 初一問:“進去幾天?” 探子說:“大約有五六天?!彼靼字魅藛柕氖悄擒娕谲娕珷I待了幾天。 “五六天?”初一挑眉,他是見過魏國的軍奴營的,里面的女人只有兩種作用,一種是給那些丘八泄|欲用;一種是隨時給丘八們添rou菜。進了軍奴營的女人基本活不過半個月,而這軍奴據說還格外貌美。貌美就代表上的人更多,五六天時間夠她接待上百個丘八。這樣的女子,哪怕是梁國貴女,也不至于讓賀蘭英雄從軍奴營接出來,安置在外宅,他不是一向自詡潔身自好嗎?莫非這女子身份特殊? 初一沉吟一會,想起常大用曾經跟自己惋惜說太子幼女夢澤郡主不知所蹤,此女據說是梁國貴女中容色最美的,初一若有所思道:“你可知夢澤郡主為何不得偽帝寵愛?”哪怕夢澤郡主再美,進了軍奴營也就是廢人,除非此女有奇特之處,不然不會讓賀蘭英雄出手救她?即使初一跟賀蘭英雄沒有深交,他也很肯定賀蘭英雄是跟他一樣的人。 探子說:“夢澤郡主因長相酷似幽帝,所以不得偽帝寵愛?!边@是梁國上層皆知的秘密。 初一目光一凝,心里對賀蘭英雄起了殺意,他居然敢做這種事!大家都說表姐酷似從母(謝蘭因),但初一曾聽從母爾提及過說表姐長得最像她父親。初一本還疑惑從母是不是說錯了,表姐跟大舅(謝灝)完全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直到這次來梁國前,外祖父隱晦跟自己說起表姐的真實身世。他才知道原來從母才是表姐的生母,那么她說表姐酷似其父,是說表姐像梁幽帝而不是大舅。 夢澤郡主也酷似幽帝,就說她像表姐?初一面沉若水,無論他是準備自己占有夢澤郡主,還是把夢澤郡主獻給拓跋曜,此人都該死!初一甚至都想殺了夢澤郡主,但思及這探子是姐夫給他的,如果他讓人殺了夢澤,表姐肯定知道。初一微揉額頭,以前他不在乎,現在發現手上沒自己人還真不趁手??磥硭窃摶鼐┏橇?,他娘在下面孤單那么多年,也該讓老頭子下去給她賠罪了。 第231章 京城風起(九) “你要留在建康?”拓跋曜垂目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秦紹。 秦紹知道無論自己如何辯解, 陛下都很清楚自己的用意, 也不敢多言, 只恭聲道:“卑職愿意替陛下鎮守建康,擒拿偽帝?!?/br> 拓跋曜冷冷的看著秦紹, 秦紹低著頭,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 后背的冷汗不由自主的出了一層又一層, 半晌過后,拓跋曜冷笑一聲,“你想留便留下?!?/br> 秦紹聞言心頭一松,挺直的背部也微微松懈下來,只要能留下就好。 拓跋曜等秦紹離開后,輕嗤一聲, 起身正要回寢宮處理公務。常大用見拓跋曜心情不好,原本準備的人倒也不敢出手,只垂目跟著拓跋曜, 拓跋曜睨了他一眼,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常大用賠笑,“陛下,臨走前太皇太后再三交代奴婢要看好你的身體,您可千萬不能累著自己?!彼桥? 沒資格擔心陛下的身體, 但可以打著太皇太后的名號。 拓跋曜聽到太皇太后倒也沒生氣, 只似笑非笑道:“你又找什么美女?”這些天常大用矢志不渝的給他推薦美人, 全是美麗溫柔多情、出身南梁高門的貴女,還有不少是南梁宗女。拓跋曜也不是柳下惠,但也不是急色鬼,選了幾個順眼的留下,別的都賞賜了下去。常大用消停了兩天,難道又找到了什么美人? 常大用說:“奴婢找到了夢澤郡主?!?/br> 拓跋曜挑眉,“太子之女?她知道太孫的去向?”拓跋曜立刻聯想到這方面,偽帝的行蹤他大概了解了,太子和皇子也都被擒下,唯獨找不到太孫的去向。 “太孫去向郡主并不知道,她是別有妙處?!背4笥玫故菃栠^夢澤郡主這事,可她就是被太子和太子妃丟出去轉移敵軍視線的棋子,她又怎么可能知道太孫的去向? 拓跋曜搖頭,“把她帶上來?!彼故且纯?,這個被常大用心心念念的女子到底有何奇特之處。 常大用忙讓人去傳夢澤郡主。 夢澤郡主穿著一身素雅的棉麻衣裙,垂著頭隨宮侍走到這間她原本的家,但現在已經是別人戰利品的地方。 夢澤郡主剛進來,拓跋曜便覺略有眼熟,等她靠近,拓跋曜眼睛瞇了起來,神情莫測的看著常大用,常大用忙解釋說:“陛下,這位便是夢澤郡主,據說她是京都第一美女,只因容貌酷似幽帝,所以不得偽帝喜愛?!?/br> 拓跋曜冷然的看著夢澤郡主,“抬起頭來?!?/br> 夢澤郡主緩緩抬頭,露出一張跟謝知有八分相像的臉,夢澤郡主本以為魏國的皇帝和將領都是跟軍營那些丘八一樣粗魯不堪的人,但沒想到魏帝居然如此年輕俊美,她想到賀蘭英雄跟自己說的話,臉不由微微泛紅,她一介弱女子,家國滅亡與否本就與她無關,若是能伺候魏帝,倒是比她當梁國的郡主更好。她一個不受寵的郡主,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拓跋曜輕哼道:“這就是你說的妙處?” 常大用侍君多年,立刻感覺到了拓跋曜的不悅,他連忙下跪,“奴婢萬死!”他心中直打鼓,陛下難道不喜歡夢澤郡主的模樣?她可是自己這些年見到過的,最像謝姑娘的美人了。 “我若需要代替品,何須找這種臟物?!蓖匕详啄坏目粗鴫魸煽ぶ?,他之前是不知道夢澤郡主的容貌,暗衛只說她是太子之女,被賀蘭英雄從軍奴營里救出來,后來又送到常大用這里,拓跋曜看著夢澤那張跟阿菀酷似的臉,他突然問:“她在那個軍奴營里待過?有多少人見過她?” 常大用怔了怔,立刻反應過來,“是野山部的軍奴營,野山部的人大約都看到了?!?/br> 拓跋曜轉了轉手中的扳指,“見過她的人都殺了?!蓖匕详紫氲竭@女子頂著跟阿菀如此相像的臉去做軍奴就止不住殺意,所有看過這張臉的人都該死,這夢澤郡主也——拓跋曜正想讓常大用把夢澤也殺了,可想到她好歹是阿菀的表妹,還是暫時留著,說不定以后有用,“你找個地方安置她?!蓖匕详滓呀洶蚜簢适页蓡T殺得差不多了。 常大用疊聲應是,他知道自己這會馬屁拍到馬腳上了。 拓跋曜淡淡道:“沒有下次?!彼粢姨嫔砗伪氐鹊浆F在?難道魏國還找不到一個跟阿菀想象的女子?他非等到梁國找她當過軍奴的表妹? 常大用俯趴在地上顫聲說:“唯唯?!?/br> 常大用嚇得膽戰心驚,夢澤郡主也被拓跋曜嚇得夠嗆,她是很恨糟蹋自己的丘八,可真聽到拓跋曜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滅了一小隊軍士她還是嚇得連打幾個寒噤,這可是他魏國的軍隊??!這些魏國蠻人看著再像漢人,骨子里還是野蠻人!夢澤好容易因為拓跋曜俊美而生出來的少女心,一下被拓跋曜撲滅了。她也不笨,從這幾天這些人的言行,她也看出自己可能是像了某個魏帝喜歡,但又沒收入后宮的女子。 夢澤郡主心中好奇,都說自己長得像幽帝,莫非魏帝喜歡的是李家女子?這李家女子怎么會到魏國去?對于謝家帶著皇后和公主舉家潛逃魏國的事夢澤并不清楚,也沒人會告訴她二十多年發生的事。 常大用等陛下離開,才轉身看著戰戰兢兢的夢澤,他長嘆一聲,“走吧?!边@郡主也不是全然沒用,頂著這么一張臉,總會讓陛下憐惜幾分,不然陛下怎么會放過她?夢澤不敢多言,垂目溫順的跟在常大用身后,常大用見她乖巧,神色略為緩和,“我們還有幾日便要回京,宮中布置難免有些簡陋,暫時委屈郡主,等回了京城便好了?!?/br> 夢澤忙道:“現在這樣就很好?!彼茈x開軍奴營已經是大幸,哪里還敢挑剔別的? “宮里也有幾個宗女,郡主顯來無聊,亦可跟她們說說話?!背4笥谜f,這些宗女有幾個是陛下收用過的,有幾個陛下沒碰,估計要留著賞賜下面人,不過橫豎都是沒出頭日子的女奴罷了,這夢澤郡主或許能憑著一張臉有個好前途。不過她的前途如何,就要看那位了。 夢澤柔聲應了,心里暗忖著等她跟常大用熟悉了,還是要打聽打聽,她到底像了誰,夢澤也不是好奇,她只是想在魏國中活得更好。 拓跋曜留了夢澤一命后,便對她不聞不問,常大用也不敢安排她侍寢,只讓她做些給陛下衣服熏香之類的瑣事,這些事夢澤在閨閣中便做慣了,倒也得心應手。因常大用對夢澤不同尋常的善待,讓同為俘虜的梁國宗女格外不平,她們都是以清白之身伺候陛下的,難道還比不上這千人騎萬人壓的軍奴?也有幾個心思靈活,總覺魏國對夢澤的善待不同尋常,她們想方設法的打聽夢澤到底做了何事,才讓她以軍奴之身伺候陛下。 后宮跟前朝本就連著,梁國的皇子被拓跋曜差不多殺光,但不少皇室遠親還留著,跟宗室聯姻的高門大戶也沒滅族,他們很快就得知夢澤郡主被陛下寵幸的消息,他們倒也不意外,畢竟夢澤郡主是少見的美人。然而見過夢澤的魏國官員則十分詫異,拓跋曜當年把謝知護得緊,不許她拋頭露面,可護得再緊,謝知也有出席宮宴的時候,很多人都是見過謝知的。 即便這些人得見謝知的機會不多,后來又十幾年沒見,可這樣的美人大家想忘也忘不了,眾人驚訝的不是陛下找替身,陛下喜歡謝娘子,找個跟謝娘子相似的美人太正常,他們驚訝的是謝知和夢澤的容貌居然如此酷似。這種酷似已經非巧合所能解釋,思及謝家跟梁皇室千絲萬縷的聯系,很多觸覺敏感的人隱約感覺到謝知的身份可能有異,她或許不應該姓謝,而應該姓蕭。 秦紹這些天始終隱在自己軍營中不怎么外出,他現在的處境很尷尬也很危險。他是秦宗言的庶子,又不得秦宗言喜愛,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全仰仗拓跋曜的扶持,然而拓跋曜扶持秦紹也不是真心看中自己的才華。秦紹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比彭城王有謀略,他有的只是一身武勇,然而拓跋曜身邊最不缺的就是武勇之人,拓跋曜會提拔自己,就是想借自己的手對付父親和秦家。 秦紹先前是憋了一口氣,想讓父親看高自己,才借著拓跋曜上位,可真到了這位置上,他又恨不得掐死當初的自己,當初的他何其天真,以為自己上位了,父親就會看高自己,卻不想父親早把自己當成棄子……秦紹抹了一把臉,父親在決定讓自己帶兵來南朝時就已經把自己當死人了吧?秦紹微微苦笑,他有時候真希望自己還是當初那懵懂如獒犬的野獸,這樣被人算計死了也就死了,不會有這么多不甘。 留在建康只是自己不得已之下走的一招爛棋,也是自己唯一能想出的一條生路,秦紹本來以為拓跋曜不會答應,沒想他居然答應了,這反而讓秦紹心中忐忑。這些天他在軍營數次提筆,但每每又放下,直到聽到屬下傳來的夢澤郡主的消息,秦紹才回神,他轉身看著下屬,“你說陛下寵幸太子幼女夢澤郡主?”他濃眉緊皺,“這種小事值得你來跟我說?” 屬下垂目道:“將軍,大家都說夢澤郡主酷似幽帝?!?/br> 秦紹面無表情的看著屬下,“說重點?!庇牡鬯銐魸煽ぶ鞯氖迨?,侄女像叔叔有什么好奇的? 屬下吞吞吐吐道:“大家都覺得夢澤郡主還像五娘?!?/br> 第232章 京城風起(十) 五娘?秦紹先是一愣, 隨即反應過來, 屬下說的五娘是謝知, 他眉頭微皺:“你確定?”秦紹是知道謝知身世的,謝知身世在魏國最高層不是秘密, 陛下會對李家動手、會弄死武昌王,主要是要殺雞儆猴, 但其中也有給謝知出氣的意思, 不然他誰家不好選?偏偏要選李家和武昌王? “我去見過一次,的確跟五娘有幾分相似,但也最多只有五六分的模樣?!睂傧抡f,建康諸勛貴對謝知的印象大多停留在十來年前,那時謝知有意自晦,所以外人看來她嬌滴滴的氣質, 跟夢澤怯生生的模樣差不多。謝知到了建德后便不再掩飾,加上這些年的歷練,容貌雖沒怎么變, 但氣質跟先前截然不同, 她跟夢澤若這時在一起,沒人會覺得她們兩人相像。 秦紹沉吟片刻,對探子說:“把夢澤郡主的事傳回懷荒和建德?!鼻亟B微微苦笑,他本以為自己可以脫離秦家掌控, 可到最后他還是要求助于秦家, 秦紹微嘆一聲, 怎么也是自己兄弟, 求救也不丟人。 秦紹的心腹幕僚等探子退下開口問:“郎君,你真信五公子?”幕僚對秦家的手段將信將疑,秦紹現在騎虎難下,他要肯遵照陛下的吩咐對付秦家,或許暫時能留一命,若像這般退出,陛下豈可饒他?秦家還能從陛下手中救人? 秦紹道:“他是我兄弟,有什么不可信的?”有些事只有秦紹心里有數,哪怕是他心腹幕僚都不清楚。秦宗言做什么事都瞞著他,可秦紹到底跟他朝夕相處,隱約能感覺到秦家的實力絕對不是表面上露出來的那些,這些年老爺子將除了自己、秦紹以外的兒子都派了出去,一個官職都不領。大家都說老爺子是知道秦家厭了陛下,所以識趣沒讓兒子出仕,秦紹卻知道老爺子是讓他那些兄弟再練兵。 秦家的親衛裝成流寇,在西域各地圍剿流寇,據他所知甚至有幾個小國都被親衛攻打下來了,只是離懷荒較遠,又是撮爾窮國,大家并不上心。不過光是這些舉動后面的深意就足夠讓秦紹心驚,老爺子肯定對那大位有意圖。秦紹不信老爺子會因為娶了謝知而造反,他絕對是另有底牌。 只是這些底牌到底有多厚,秦紹便不得而知。他本還想按兵不動,再從五弟那里探探底細,也不是說秦纮好騙,而是他對自己還顧念幾分兄弟情,而老爺子則恨不得自己死了。秦紹輕嘆一聲,他之所以送兩處地方就是覺得老爺子那邊,他送也是白送,秦纮那里他還有些指望。 幕僚心中暗嘆,他跟秦紹賓主相得,當然希望秦紹能逃過這劫,不然秦紹難逃一死,他也落不到好下場。 拓跋曜向來雷厲風行,說是七日后回京,到了第七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就整軍離開,留下秦紹等人鎮守建康。初一卻跟拓跋賀一起回京,他離開京城夠久了,這次在南朝積累了一點戰功,也該回去了,外祖母和幾位從母都等著自己回京。 拓跋曜一啟程回京,就有驛使飛馳往京城送信。京城接到消息越發歡喜,各地官員絡繹不絕的往京城送奇珍異寶,說是給太皇太后的賀禮,實則最重要的是進獻給陛下的禮物,每樣都堪稱是稀罕無比的珍寶,相比之下秦宗言的禮物雖然珍貴,卻不是特別稀罕,他送給太皇太后一面大大的全身穿衣鏡,送給拓跋曜一盆假可亂真的珠寶盆栽。這兩樣都是他隨手從庫房里拿出來的,根本沒費心。 謝蘭因道:“你這也太敷衍了,你就生怕他們不知你不上心嗎?” 秦宗言一面看著秦紹的來信,一面笑著說:“誰說我不上心,家里除了你和阿菀,誰有這么大的玻璃鏡子?”大尺寸平板玻璃不好做,謝知又為了讓玻璃鏡子不太惹人垂涎,從來不做穿衣大鏡子。送給太皇太后的這件鏡子是她最早做的樣品,當時一共做了五件,做壞了一件、一件自用、一件給謝蘭因、一件給柔娘當陪嫁、最后一件就被當成壽禮送到京里來了。 謝蘭因見秦宗言對著來信輕笑,不由好奇的問:“你笑什么?老大在信里說了什么?”她知道秦宗言在看秦紹的來信。 秦宗言將信紙遞給謝蘭因,“你自己看?!?/br> 謝蘭因一目十行的看完,眉頭微蹙,她很恨李家老嫗、也很偽帝篡位,可是真看到建康被魏國鐵蹄踏破,蕭家皇室近親幾乎全滅時,心中還頗不是滋味,這是阿兄為之付出生命的江山,就這么被人敗壞了…… 秦宗言攬著妻子的肩膀明知故問:“阿鏡在想什么?” 謝蘭因微微苦笑,不想說話。 秦宗言嘆了一聲,即便他現在跟阿鏡感情比之前好太多,蕭賾還是兩人之間的忌諱,活人不能跟死人比,當然死人也不可能跟活人比,他將妻子摟在懷里,只要現在阿鏡是他妻子就好。 謝蘭因沉默了一會問:“夢澤郡主真這么像阿菀?” 秦宗言淡淡道:“她們是隔房的堂姐妹,難免有幾分相像?!笨伤恍艜邪朔窒?,阿菀明明跟阿鏡如此酷似。秦宗言有意忽略阿鏡跟蕭賾本就是表兄妹,蕭賾的生母是謝簡同母胞妹,兩人的長相在細節處有幾分相似,謝知生為兩人的女兒,看起來就既像她爹又像她娘,但大部分還是像蕭賾更多。 謝蘭因樂觀的說:“要是夢澤能讓拓跋曜少幾分執念也是好事?!敝x蘭因從來不認為拓跋曜對阿菀有情,兩人在最情濃的時候他都能想著讓阿菀陪葬,又談何情分?他對阿菀只是求而不得的執念。 秦宗言笑而不語,阿鏡到底是女子,不理解男人的想法。將心比心,要是有人把阿鏡從自己手里奪走,他絕對不可能會因為一個代替品而放下執念。秦宗言甚至懷疑拓跋曜根本沒有臨幸夢澤,他十幾年都不曾找替身,怎么會突然在這時候找替身?明明他這時候都可以對付秦家了。 秦宗言和秦纮一直在提防拓跋曜,兩人很明白,在拓跋曜南征勝利之后,他在朝中的權勢無人可擋,這時他肯定會對付秦家。這并不代表他對自己兒媳婦念念不忘,他只是念念不忘自己當年所受的恥辱。不過秦宗言挺意外拓跋曜會留下夢澤,照著他的脾氣不是應該殺了夢澤嗎? 謝蘭因又奇怪的問:“老大怎么想給你寫信了?”秦宗言和秦紹父子感情淡漠,秦紹給秦宗言的信件都是公文,這種私信還是父子兩人生平第一次。 “他現在自救無暇,想讓我出手罷了?!鼻刈谘月唤浶牡牡溃骸巴婊鹱苑??!鼻亟B的想法,秦宗言一直很清楚,他只是懶得管而已,本來老大就是他丟出去可以隨意犧牲的棋子。謝蘭因一怔,秦宗言解釋說:“他這次沒跟大軍回來,留在建康鎮守了?!?/br> 謝蘭因訝然問:“拓跋曜會答應?”在秦家被拓跋曜厭棄的當下,秦紹身為秦宗言的庶子,如果不是他旗幟分明的跟秦家對著干,拓跋曜又怎么會讓他上位,他現在過河了,就想把橋拆了?謝蘭因都不知秦紹居然天真至此,他真把拓跋曜當有求必應的菩薩了? “所以他就來找我求救了?!鼻刈谘岳湫σ宦?,“別的不行,鼻子倒是停靈的,不虧是獒犬養大的小畜生?!?/br> 謝蘭因無奈,秦宗言對這兒子的態度幾十年如一日的不變,“你要救他嗎?” 秦宗言拉著謝蘭因躺下,一手讓妻子靠在自己胸膛,一手支著自己的脖子,謝蘭因避之不及,被他拉了下去,她不由斜了他一眼,輕啐道:“老不正經?!贝蟀滋斓脑隈R車上都對自己動手動腳。 秦宗言微笑的說:“我們是夫妻,又在馬車里,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