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此刻,暴雨依舊,嘩嘩成片,仿佛人世間成了一方水簾洞。但如此一來,卻襯得室內詭異的安靜。 崔洛從京城奔波至冀州,著實已經累了,她躺下后很快就睡著了。這就是沒心沒肺的人最好的優勢。 顧長青沒有掌燈,他躺在榻上,身上的衣裳沒有褪去,但凡是在外執行任務,他就很少脫了衣服睡覺,以便隨時應對突然事件。 這種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多少年了?他都記不清了。鮮少會有徹底放松的時候。 他深吸了一口氣,今晚沒有點安神香,竟也漸漸的困意來襲,睡的很踏實。 好像只要離著她近些,一切都會安好。 * 汪直擄了袖子,露出了半截堅實卻很白皙的手臂,那上面還騰起了駭人的青筋,每一處都呈現出野性與張弛的力道。當手中的馬鞭一下又一下抽到在跪地的男子身上時,他眸中充血,一字一句道:“我問最后一遍!你們的人究竟將我的小白捉到哪里去了?!”他咬牙切齒,恨不能將面前的人煮了吃掉。 被擒住的人都是之前在破廟埋伏的男子,便衣錦衣衛早就撤離。這些男子根本不知崔洛被誰人所擄。 他們也覺得很冤。 但無論如何招供,汪直就是不信,一口一句的聲稱,他的小白就是被這些人捉走了。 一開始,古月和堯羽還在一側幫襯著審問,但幾個幾個時辰之后,也獨他才有這等耐心與體力繼續審問下去。 男子渾身是血,昏厥的那一刻也沒能吐出半個字。 汪直氣的瀲滟的眸子發直,抱頭在破面內踱步,“我把小白丟了......我的小白丟了.......小白她丟了.....” 堯羽與古月面面相覷,一直都覺得汪直不太正常,原來真是如此。就連堯羽這樣單純的人也看不下去。 古月嘆了一口,她很好奇崔洛是怎么讓汪直也死心塌地了,道:“汪直!你不要再踱來踱去了,對方既然將崔大人擄走了,那便沒有殺意,否則大可在這里動手,而且我懷疑今日出現的兩撥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為今之計,還是先去冀州衙門,崔大人的上任文書還在我這里,等調動了差役才更好著手查辦,區區咱們這些人還遠遠不夠?!?/br> 堯羽點頭,贊成了古月的話。 汪直的態度有些痛心疾首,看上去并不像真實的。 古月懷疑他在演戲,但看著他一個八尺男兒痛苦的如同丟失了自己最為心愛的東西,她又失語了。 崔洛啊,你到底禍害了多少人?就連宮里的太監也不放過?! 古月面上雖沒有表現出有多擔憂,但崔洛不見了,她首先就得受罰! “事不宜遲,咱們出發吧,或許還能在兩日之內趕到冀州鎮?!蓖糁碧嶙h道。 可外面的黃土路泥濘不堪,別說是馬車了,就是人也難以行走。且馬匹的數量也不夠,不足以讓眾人上路。 “天色已黑,還是明天吧?!惫旁掳l愁道。她還是第一次盼著崔洛活蹦亂跳,不要出任何的差池。 汪直接連踢了地上的男子幾腳,最在意的發髻也不顧了,玉扣斜斜的垂在墨發上,樣子浪/蕩且頹/唐,“小白若是出了任何意外,我一定.......一定會讓這些人陪葬!” 古月:“..........”她不明白,汪直這又是中了什么邪了?!怎么連太監都免不了被崔洛‘下蠱’?! * 此次一早,天際短暫的放晴,但烏云遮空,一看便是還會下雨的預兆。 崔洛醒來后才繼續開始愁思,這樣雨天,再有幾日下去,老百姓的耕種又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將來不會是個好官,老天也想讓冀州泛濫,她還能好端端的安睡?!實在罪過! 兀自譴責一番,崔洛洗漱后才走出屋子,這個時候顧長青已經站在回廊下有一陣子了,見她出來,轉過身道:“想不想出去走走?” 崔洛沒有理解他的意思,朱明禮讓顧長青將她帶到這里來,不就是為了達成一致,對付冀州惡霸與貪官,而后解救貴妃娘娘么? 但白蓮教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想要徹底鏟除談何容易?若是貴妃娘娘被人囚禁在了冀州,那崔洛就更應該考慮一下自己的仕途了,所以說.......冀州被白蓮教控制了? 這個真相太過可怕。 顧長青想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這次也不怕她會誤會,道:“你剛來冀州,對此地人生地不熟,我帶你出去逛逛,正好去.......挑料子?!彼傅氖鞘氐拿薏?。 崔洛一個晃神,瞬間理解了過來,繃著小臉應道:“好,那就勞煩表哥了?!?/br> 若是與旁人商榷這件事,崔洛多少都會難為情,但顧長青依舊肅重清冷,好像根本就沒將她當作一個姑娘家,為此,崔洛才松了口氣。 顧長青沒有花多少時間,就帶著崔洛到了一處集市,在此之前,崔洛看見了石牌樓上的刻字:西王鎮。 原來她還身處西王鎮,只是不知道汪直與古月現在又在哪里? 西王鎮不大,肯定比不上京城的半分繁華。二人在一處包子店停了下來,黃土路著實不易行走,崔洛一腳踏在上面,便拔不下來了,像是被吸住了。 崔洛:“........” 顧長青見勢,眼底溢出一抹淺笑,抬臂拉了她一把,很輕松就將她拉到身側,他可能存了心稍微用力,直接將崔洛帶到了身側,低低道:“你這個樣子,還怎么當父母官?” 他這話太溫柔,崔洛詫異看了他一眼,“是啊,原先根本沒有預料到這些事,今后還得多多學習才能有所進益?!?/br> 顧長青只是隨口一說,她還來真的了,她生的就跟一碗剛出爐的豆腐腦一般,怎能去體驗民間極苦? 顧長青蹙了眉,他舉薦崔洛可不是真的為了她的仕途,他也是個自私的人,這次離開京城起碼數月,屆時還不知道蕭翼會與崔洛怎樣? 顧長青很后怕,若是崔洛真的喜歡蕭翼,他該怎辦?他不敢保證自己會做一個正直的人,心甘情愿的放手。 到時候,就算不擇手段,他都會讓崔洛留在他身邊,哪怕僅僅是.......待在他身邊。 進了包子鋪,老板娘熱情招待,小地方很少會出現顧長青與崔洛這等氣度的人,一看便不是普通過路人,“兩位要吃什么包子?我這店里有豬rou包子,青菜包子,還有蘿卜餡的?!?/br> 崔洛不挑食,包子鋪不大,品種也少,她道:“表哥你決定吧,我隨意?!?/br> 顧長青每樣叫了一碟,又讓老板娘給崔洛煮了兩只雞蛋,“你今天看到了這個地方有多貧瘠了?”他看似無意說了一聲,又添了句,“冀州急需治理!” 崔洛吐了口氣,點頭道:“嗯,表哥說的是?!敝挥X壓力山大。 包子品種雖少,但口味還不錯,崔洛剝了雞蛋殼,自己吃了一只,留了一個給顧長青,她還好心幫他剝了殼。 顧長青靜靜的等著她做好這一切,幾乎是兩口就將雞蛋吃了。 崔洛見他面色古怪,噗哧笑了出來,“表哥,你可別告訴我,你沒吃過煮雞蛋。這雞蛋可不能這樣吃,會噎到的?!?/br> 崔洛遞了杯溫水過去。 顧長青一愣,俊朗的側臉又紅了。 他自詡能力過人,整個承恩伯府都是他一人cao持,更別提北鎮府司了,今日卻是被一只雞蛋給出賣了。 他微囧。 男人從來都不喜歡在自己心悅之人面前丟丑。 顧長青喝了口水,將堵在喉嚨處的蛋黃咽了下去,等著崔洛笑完,他才定定道:“你覺得很好笑?” 顧長青態度嚴肅,崔洛突然就笑不出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么話,“還......還好?!?/br> 見崔洛臉上突顯疏離,顧長青也尋思了起來,他適才無非是不想讓她看笑話。伯府錦衣玉食,雞蛋都是做成羹湯,他還真沒吃過整只的雞蛋。 想他堂堂錦衣衛指揮使,手底下直接可調配的人馬已達成千上萬,他怎能被一只雞蛋給拂了顏面? 顧長青本不是一個在乎旁人看法的人。 但崔洛的看法,他很在意。 顧長青灌了杯溫水下去,不甚喜歡崔洛防備他的樣子,她在蕭翼面前一定是隨意大笑的吧? 也是了,蕭翼遠比他會討的女子歡心。 “你想笑就笑,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鳖欓L青定定道。 崔洛莞爾,“我并非想取笑表哥,就是覺得詫異,不過想來伯府的膳食精致,哪會這樣吃雞蛋,我幼時還跟李鎬上樹掏過鳥蛋........”她不知怎的突然就談及了這些記憶中模糊的事情。 李鎬.......對了,還有一個李鎬! 顧長青薄唇微抿,道:“你很信任他?”他也是桃花村來的,不可能不知道崔洛的身份。 崔洛接了話,“恩,都是一起挨過餓的,他不會出賣我。當初為了給我弄口吃的,還險些被人打瘸,幸好他來了京城,不然怕是早就沒命了。這些年雖是國泰民安,但還有諸多地方太過貧苦,這些都是朝廷看不到的?!钡胤焦賳T為了政績,每年上交稅銀不會少一錢,真正苦的還是最底層的百姓。 這話有些嚴肅,崔洛心懷抱負,她也想當個為民請命的好官。正如裴子信立志于抓貪官,而她呢.......是想求得百姓溫飽,這才她的為官之本。 顧長青手底下的人遍布朝野,乃至五湖四海,他當然知道崔洛所言屬實,可自古以來還沒有人能做到讓天下人都能有衣可穿,有飯可食。 他低頭一笑,像是在自嘲,小崔洛的心胸大著呢,哪里會記得一只雞蛋引起的囧事! 崔洛:“表哥又在笑什么?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異想天開了?”古人都改變不了的事實,她如何能改變! 顧長青正色道:“沒有?!彼麘B度轉為嚴肅,“崔洛,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會支持你?!?/br> 崔洛有點感動,“所以說,其實表哥也是一心念著百姓的?我就知道權貴之中也有不一樣的人?!?/br> 顧長青:“........嗯?!彼囊馑?,她終究沒有徹底明白。 兩人用過早飯,就去了成衣鋪子。西王鎮還算熱鬧,一眼就能看到集市上最為醒目的“衣鋪”二字。 崔洛的目的很直接,那就是買幾匹裹胸的棉布,最好是能多買幾匹,也好用來換洗。 顧長青沒有進入鋪子里,他在鋪子外面止了步,“我在外面等你?!?/br> 崔洛見他神情古怪,也沒有太在意。 待店鋪老板給崔洛包好棉布時,她瞅了一眼外面的男子,一下就認出了顧長青。畢竟像他這樣的人,西王鎮根本就找不出第二個出來,中年女子笑道:“哎呦,這不是昨個兒早上來買衣裳的公子么?為了挑件小衣,比劃了大半天,大約是給心上人買的?!?/br> 崔洛聞言,那抹玫紅色在腦中驟然浮現,一想到是顧長青親手挑的,且她現在就穿在了身上,崔洛的耳根子不由自主的紅了。 崔洛付了碎銀子,抱著包裹快步走了出來。 顧長青見她神色匆忙,關切的問:“怎么了?” 崔洛左右四顧,想方設法揮散腦中的畫面,她看著遠處浮動的烏云與將露未露的日頭,定了定神,道:“快下雨了,咱們回去吧?!?/br> 顧長青還想跟她單獨待一會,他一個鐵血冰冷的人,突然有一天變得柔腸溫柔了,這種變化便無法更改,甚至比普通人的執著還要強烈。 他頓了頓方道:“好,這就回去?!?/br> 兩人還沒走幾步,就見集市上漸漸涌來十來號人。緊接著,看熱鬧的百姓陸續增多,黃土長道被踩的愈加坑洼不平。 這時,一輛驢車從不遠處緩緩駛來,那車上像是綁著一只豬籠似的竹制牢籠,待定睛一看,里面竟關著一人。 確切的是個女子,只是她面容被濕透的頭發遮擋,已經憔悴的不像人樣,更是衣衫襤褸,縮成了一團。 崔洛微驚,“出了什么事?” 時下女子地位底下,各地被浸豬籠的女子不在少數,崔洛覺得等她發跡之日,一定要稟明皇上,這個惡習務必得改。 每年不知有多少無辜的女子要經歷這場噩夢。 看熱鬧的人群分開兩側,有人開始議論紛紛。 “這不是蔣二爺前幾天才搶來的夏家姑娘么?” “可憐了,估計又是個短命的,落在蔣二爺手里,哪還能有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