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在人前,顧長青幾乎是個刀槍不入,且性子極為孤冷獨立的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最不期盼的就是這樣安靜到了心跳可聞的長夜。 那個周而復始的夢魘一直跟著他,伴隨著他渡過這么多年,他甚至于找過得道的大師,還親自去了一趟長洲找道衍,結果都是不了了之。 這也是為何顧長青手握生殺之權,卻從未害人性命的緣故,他以為定是前世作孽太多,以至今生不得安穩。 夜很長,顧長青終是闔上了眼。 解夢一說太過故弄玄乎,他從來都不信的。 漫天的火光刺得眼球火辣的生疼。 煙熏火燎之下,顧長青卻察覺不到任何的痛苦,又或者怎樣的痛好像都不及那日。 以他的身手,本可以趁著火勢逃出去,可逃出去之后呢?又能怎樣? 顧長青這個時候突然釋然了,什么家族使命,個人前程,陰謀陽謀,都可以不管不顧了。 且就這般閉上眼吧。 一陣疾風吹了過來,顧長青面前突然站著一個華服美婦,他似乎很厭煩此人,就連開口說話都嫌多余。 “長青,你就這么想死?!我不準你死!就算是死,你也只能跟我一切去死!”這美婦歇斯利底的吼叫,手中還抓著一只燃燒的正旺的火把。 顧長青薄涼的唇突然揚起,無聲的笑了。 他這輩子就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從頭到尾都是在為別人而活,難得想為自己一次,老天卻連最后的機會都不愿意奢侈給他。 大火來勢洶洶,迅速蔓延,如騰起的火龍,欲要吞噬一切。 胸口一陣窒息,顧長青猛然間從夢魘中醒來。夢中的人總是模糊不清的,他不知道那撒潑的美婦是誰。但能如此靠近他的人,除了他將來的妻子還能有誰? 很明顯他極為不喜歡夢中的女子,這也是顧長青遲遲不欲娶妻的另一個原因。 一開始他將這個夢視作無稽之談,但時間久了,日復一日之后,就算不愿意相信也難了。 “你到底是誰?!”他坐在床榻上,一手搭在膝頭,大滴的汗珠順著削挺的臉頰落了下來,他兀自低語了一句。 夜依舊很長,仿佛沒有盡頭的等著破曉........ * 到了五月,每日都要洗澡了。這對崔洛而言又是一個難處。 之前借著每次去內書館的機會,她會尋了時機回大興一趟,亦或是找個客棧洗漱一番。但總不能每日都如此。 等到同寢的幾人都入睡了,才勉強打了水擦拭。這個習慣也是從晉江書院就養成的。故此,崔洛此舉并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等入了夏,她便借口身子不虞,回崔家休假一陣子,熬過了盛暑,日子就能好過多了。 胸口處的脹痛愈發明顯,崔洛不得不將裹胸布扯開了一些。借著凈房內昏暗的光線,她低頭往看了看,頓時愁眉苦展。 這個時候有些痛恨洛十娘的豐腴,崔洛集父母優點于一身,很顯然該繼承的地方一點也沒落下。 擦拭的過程疼的‘嘶嘶’低//吟。 顧長梅順著光線走了過來:“崔洛?”他喚了一聲。 崔洛猛然間一驚,以最快的速度將自己包好,當顧長梅的影子投射在腳下時,她抱著一堆換下的束胸和衣裳,道:“.....長梅,你怎么還不睡?” 顧長梅見她依舊清瘦,一點也不像他,都已經快是成年男子的體格了,他心疼崔洛,道:“這臟衣物交給我吧,我明日幫你洗?!?/br> 崔洛抱著衣裳,不動聲色的避開了顧長梅的手:“你怎會洗衣服?明日李鎬會過來,我讓他帶回去給婆子洗?!?/br> 崔洛在院外置辦了一處房舍,又從人牙子手上買了兩個手腳靈活的小丫頭,她貼身的衣裳和月事所用的東西,都是李鎬吩咐這兩人準備的。 至今,那兩個丫頭還不知道自己被誰買了,崔洛也從未去過。 顧長梅訕了訕,他的確不會洗衣裳,他自己換下的臟衣物也是成堆的送往伯府去洗的。 顧長梅上了榻之后,還望著崔洛這邊,終于開口:“崔洛,我.....我要成親了?!闭f出這話,如釋重負的同時,又在期待著什么。 但這話一出,王宗耀,裴子信和許墨也先后吃了一驚。 王宗耀問:“長梅,你要娶哪家的姑娘?我怎么還沒聽你說過?” 裴子信也好奇,但他一心放在四個月后的秋闈上,只是默默的聽著,沒有說話。 顧長梅想聽聽崔洛怎么說,卻見她笑了,即便是光線昏暗,也是極為好看的,像那山花燦爛。 “是么?這是好事啊,婚期定在什么時候?”崔洛笑道。 顧長梅對崔洛的這個反應很是失望,他慶幸這個時候屋內沒有點燈,否則他該如何隱藏眸中的異色?!身子恢復平躺,他望著屋頂的橫梁呆了片刻:“今年年底.......是晉曉悠?!?/br> 這時,崔洛,王宗耀和裴子信不約而同的看向了許墨。 許墨是個心高氣傲的,當年晉曉悠拒了親事的確讓他備為尷尬,但他不是一個糾結于兒女情長的人,而且他跟晉曉悠連見都沒見過一面,哪里來的情?! 許墨覺得眾人眼神里透著同情,就算是光線不明,他也受不了這種可憐他的眼神,當即朗聲道:“長梅,那我可要恭喜你了。我家中也替我定了親,婚期也在年底,咱們寢房這算是雙喜臨門呢!” 許墨到底說了什么,顧長梅已經聽不見了,他閉著眼,仿佛耳聞江河絕提,目睹萬物枯萎的失落。 崔洛卻在想別的事。 這些人.......一個都沒睡著?! 是她太大意了! 看來得提前跟司業大人請假。為此她不得不事先寫幾篇文章交給林老,有了林老的首肯,司業大人那邊才更容易放過她。 如今,崔洛已經從最等級最低的地方晉升到了誠心堂。 國子監的率性、修道、誠心、正義、崇志、廣業六間大學堂是按照等級來劃分的。 凡是四書學得很好的,但是還沒有學習五經的,一般都是在在正義、崇志、廣業里面學習。一年半之后,考試合格的,文章寫得好的,升到修道、誠心,再一年半,四書五經二十四史都學會了,精通了,文章寫得更好了,就到率性去繼續學習。而直到進入率性,這之后士子們就要開始采取幾分的形式來考核了。 可以說是非常的先進。 當然了,有些天資出眾的,根本不用等上這么長的時間。像沐白當年,便是直接從正義堂跨到了廣業堂。 崔洛繼沐白之后成了林老的第二個天資卓然的學生。 積分也是按照考試來評判的。國子監的積分分為一分、半分與零分。文章的文筆好,闡發在理,一分;在理但是文章不好,半分;既不在理,寫得又差,零分。一年之內積滿八分為及格;不及格的就繼續學習,但是算你肄業。 三日后,崔洛就提了一壇陳年的花雕去見了林老。當然了,她主要是為了送文章過去。 林老當日就幫著崔洛向司業大人打了招呼,崔洛晌午就順利離開了書院。 她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先整頓了崔家各處的鋪子,掌柜也都換了自己信任的人。 就這樣歇到了荷花盛開的六月。 這一日,長信侯府著人過來請崔洛過去一趟,說是侯夫人想見她了。 洛十娘已經成了蕭縉嚴的女人,自然不適合再踏足崔家。 崔老太爺的意思,也是讓崔洛多與長信侯府走動,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崔洛豈能不明白! 崔洛到侯府時,府上的下人正在四處灑水消暑。 蕭捷長的很快,這才兩個多月大,卻是胖墩墩的一團,崔洛抱在懷里還有些吃力。 洛十娘給崔洛縫制了新裳,道:“洛兒,這兩件袍子是同一塊料子裁的,你跟你繼兄一人一件?!?/br> 崔洛隨意瞥了一眼,就見小幾上擺著兩件右衽淡藍圓領長袍,顏色布料果真一樣。 崔洛:“.......辛苦娘了?!彼挪粫褪捯泶┩瑯拥囊律?!回去就賞給下人! 不愧是血親,蕭捷絲毫不認生,趴在崔洛胸口,十分乖巧。 崔洛抱著軟白胖的小團子在院子里乘涼,這時蕭翼走了過來:“他倒是喜歡你,我每次抱著都不依,你我.....還是不一樣的?!?/br> 崔洛:“......”這話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洛十娘:我做的衣服不好么?侯夫人親手縫制,童叟無欺! 蕭翼:洛姨的手藝相當的好!我喜歡! 崔洛:?。?! 第72章 家宴尬 蕭翼一只手持扇, 另一只手拎著錦盒,他還沒走到跟前, 便道:“二弟不僅文章做得好, 帶孩子也頗有天賦?!?/br> 崔洛:“........”這人就是故意的,她淡淡一笑, 什么也沒說。 蕭翼一靠近她, 就聞到一股清淡的女兒香,她再怎么喬轉打扮, 這一點始終變不了,否則他上輩子怎會屢次起了疑心! 六月炎夏, 一場暴雨過后, 知了滿院啼鳴。 崔洛依舊穿著高領中衣, 素白色的料子襯的她肌膚如雪,白的令人有些難以置信。后脖頸處的碎發微濕,粘在肌膚上形成一種黑白互相應的美。在蕭翼眼中竟勝過一切華貴裝飾。 蕭翼眸色暗沉了下來, 抬起臂膀給她扇風。 立侍在側的丫鬟婆子嚇得目瞪口呆,世子爺何曾伺候過誰?就連蕭老太君也不曾有這種待遇。世子爺雖說看著和善, 但其實這些年沒有人敢靠近過他。真要是狠起來,會讓小兒啼哭。 小團子雙眸晶亮的看了看崔洛,這之后好像是伸手去抓扇子, 嘴里吱吱唔唔的,興/致/勃/勃的玩鬧。 蕭翼的折扇可不是凡物,自然不會給一個嬰孩當玩具,他道:“三弟真是調皮, 你說他是像你?還是像我?”蕭翼說話時,吐出的熱氣噴在了崔洛臉上。 崔洛瞪了蕭翼一眼。 他這話的確沒錯。 蕭捷與他二人都有血緣關系,一個同父異母,另一個是同母異父。 但......崔洛知道蕭翼是存了心戲弄她。他明明已經知道她的身份,卻還裝作不知情,次次與她周旋。這話問的,像是在說他二人的孩子似的。 這人已經狡詐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了! 崔洛道:“三弟現在模樣還沒長開,我瞧著有些像繼兄,但今后就不好說了。想來三弟肯定會越長越好看的?!?/br> 驀的,蕭翼唇角微抽了一下:“......呵呵,像你的確更好看?!彼币娏斯ЬS了崔洛一句。 洛十娘從內院出來,遠遠的看著兄弟三人和睦友善,不由得打心底的高興。要是侯爺能早日回京就更好了。在她心里,這世上的一切皆是美好的。要是沒有崔范另娶一事,她估計還會特意回去照顧崔家二老。 下人端了切好的甜瓜上來,切成薄厚適中的甜瓜成嫩/黃色,甜/汁rou眼可見,單是看著就解暑。 蕭翼這時道:“洛姨,這是我特意命人從江南帶回來的五十年的南山野人參,您生了三弟身子虧空,不妨多補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