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他傷口處的血呈暗紅色,在耀天的火把光之下,還隱約閃有銀色。 顧長青掃視一眼, 立即吩咐了下去:“來人,把受傷的人盡快送到大興衙門里醫治, 其余人暫時留在原地,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得擅離職守!” 白蓮教的人極有可能還在附近, 崔鶯鶯既然早就有了接應的人,那么她為何還要冒險留在崔府,還和他與蕭翼打上一場?難道只是在試探?還是如傳說中的一樣,崔鶯鶯是個頑劣不堪, 性子極為古怪,而且.......貪/戀男色之人? 那么,蕭翼臉上的吻痕就能說明事實了。 他挑了挑眉,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勾唇一笑。 待到三更天,崔家的后廚準備了一百多號人要吃的飯菜。 因著還不確信白蓮教的人會不會再度折返,加之天色已晚,蕭翼與顧長青暫時沒有帶著人離開。 崔家自產的大米和豬rou絲炒菠菜,實在算不上是佳肴,蕭翼和顧長青卻是吃了兩碗。崔洛也將控制吃食的計劃拋之腦后,她實在是太餓了,吃到了撐才結束。 為了以防萬一,崔家主子們依舊留在廳堂,白蓮教眾善于用毒,在沒有摸清對方所使用的招數和毒物之前,蕭翼與顧長青一致決定等到明日一早再啟辰。 當夜,玄月清冷,庭院中落下了斑駁的樹影,寒風拂動了落了葉的枝干,沙沙作響。 蕭翼與顧長青在這種場合下,肯定不會睡覺的,二人沒有走遠,只是站在回廊下說話。 蕭翼先開口:“這次也不算毫無所獲,最起碼白蓮教的確是入京了,而且數量頗多,可以向皇上如實稟報。剩下的事,用不著你我了?!被旧鲜强梢院V定探子所查到的事情屬實。 顧長青也是這個意思,但通常情況下,他會讓蕭翼先闡明觀點,之后他方道:“你的意思是,讓東廠那幫人.......” 他沒有接著說下去,蕭翼的點了點頭,給了他肯定的答復。 在大明,東廠的屬官有掌刑千戶、理刑百戶各一員,由錦衣衛千戶、百戶來擔任,稱貼刑官。除此之外,另有一些諸如緝事的軍官也是由錦衣衛撥給。顧長青現為北鎮府司百戶,他在東廠的地位不算高,但也不低。而且以他的資歷和家世,要升千戶易如反掌,他卻是遲遲沒有晉升的意思。 所有人都知道他與汪直的關系水火不容,至于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就無人知曉了。 蕭翼同樣不知情。 不過,顧長青和蕭翼皆是很樂意將繼續搜拿白蓮教反賊的差事拋給汪直。 顧長青點頭:“如此甚好,那我明日入宮就向皇上舉薦汪公公?!?/br> 二人達成了默契之后,顧長青又注意到了蕭翼臉頰上的吻痕,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口。這等事多半是損傷顏面的,他還是裝作什么也沒看見吧。 驀的,顧長青這才意識到崔洛很機智! 她也看到了不是么?而且崔洛與蕭翼已經有幾面之緣,還曾同席而食,既然有了淺薄的交情,她完全可以開口提醒蕭翼。 但她卻沒有那么做。 誰揭穿了蕭翼這件事,誰定會被他記恨。 那小子,還知道不能得罪蕭翼!算她長了一點心眼,倒是比長梅有腦子! * 院中石階上的血漬已經被下人用清水沖去,又灑了檀香灰去晦氣。 但崔家女眷以及崔老太爺沒有一個是睡著的。 崔洛卻睡的很心安,可謂靜若無聲,外面有蕭翼和顧長青這樣的高手,她怎能不安心?只要他二人暫時不會害她就行。 當然,除了崔洛之后,仍在昏迷之中的崔倩也是一覺好夢。 蕭翼和顧長青就在回廊下站了一夜,五更十分,蕭翼察覺到有人靠近,鷹眸瞬間睜開,發現崔洛俏若無聲的走過來了。 堂屋內點了一夜的炭火,她本是瓷白細膩的肌膚,睡的粉顏酡紅,隔著幾步之遙,她背后是一片搖曳的紫竹,所有畫面皆成了她的襯托,大約眉如遠山青黛,眸蘊星辰說的就是她剛醒時的模樣吧。 蕭翼的眸色溫和了下來。 崔洛卻被他突然睜眼的動作嚇了一跳,她還以為蕭翼靠在圓柱上睡著了,這時憨憨笑了兩聲,問:“蕭大人,一夜過去了,逆賊抓的如何了?可捉住人了?我崔家還有危險么?” 蕭翼:“........”一大早就來問事了? 顧長青雖然也是閉著眼,但他同樣是醒著的,他與蕭翼幾乎同時想到昨天崔洛所說過的話。 他二人都是本事超群,奇謀善慮之人,肯定能將賊人繩之以法。 但事實上,崔鶯鶯逃脫了,甚至還損失了不少手下!這明擺著就是他二人的無能了!哪里還是什么本事超群,奇謀善慮之人了?! 蕭翼失語,天知道,他此刻有多想將崔洛拉到他跟前,狠狠揉/捏一番。顧長青很識趣,繼續閉著眼,裝作睡著了。 過了片刻,蕭翼嗓音微冷:“探子已經出去追蹤,天亮之前會有結果?!?/br> 崔洛莞爾,抬頭看了看東邊魚肚白的天際:“蕭大人果然是杰中英豪,我崔家定不會忘記這一日?!?/br> 天已經亮了,蕭翼這話明顯有漏洞,可謂百密一疏,不符合他‘人中諸葛’的稱號。 蕭翼唇角抽了一抽。 她這算是感激么? 反正蕭翼是沒有聽出來她的誠意。 這一刻,蕭翼側臉上的紅痕仍在,崔洛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之間就想笑。 破曉的晨曦從薄云中散了下來,清淡且溫和,就連冬日殘留的寒意也消散了不少。 顧長青微微一睜眼,就看見崔洛似笑非笑,明明是媚眼流波,卻又強行讓自己看上去很正經的模樣。是無意識之間流露出來的風情萬種。 他一晃神,又想到了顧長梅,心道:也不知道讓長梅與崔洛走近究竟對不對?那小子也是沒有一日是正經的。 崔洛臉上那抹一閃而逝的笑相當飄渺無蹤,卻讓蕭翼更加肝火怒燒。 她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 朝廷的人辦事,自然不需要對崔家有任何交代,辰時三刻,蕭翼和顧長青便帶人離開了崔家,直奔皇城而去。 崔洛回了自己的院子稍做洗漱,就準備出發趕往大興縣衙去報名了。似乎一夜之后,她與蕭翼,顧長青,又各自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當中。就好像再也不會有交集......只是,崔洛知道,她真正清閑的日子也只有這幾年了。 蕭翼與顧長青分道揚鑣之后,就回了長信侯府。 長信侯蕭謹嚴剛到不惑之年,他鮮少會待在京城,這些年都是常年守邊在外。 原配夫人走了十幾載了,倒是有不少大家閨秀愿意給他當繼室,蕭老太君還不止一次趁他在府上時,制造機會相看。 蕭謹嚴并非是思及亡妻才不肯續弦,當年他與蕭翼的母親成婚時,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加之他在家的日子少,沒有太多的情義可言。否則也不會只有蕭翼一個獨子。 他只是覺得娶不娶都無所謂,有人送過瘦馬美人,過一陣子又被他轉手送給旁人了。 蕭謹嚴對女子從不上心。 有其父必有其子,蕭翼這個歲數的男子,早就該娶妻生子,他卻又是遲遲不肯松口。誰家的女兒,無論燕瘦環肥,他一律看不上,隨意找了幾個借口就回絕了蕭老太君的心意。 不過,今日情況特殊。 當蕭謹嚴看到蕭翼時,他微微一愣,而后朗聲大笑了起來:“宋之,你也該有家室了?!彼沃鞘捯淼淖?。 臉上這樣明顯的痕跡,昨晚不是去尋歡了,還能是干什么?正經人家的姑娘斷不會在男子臉上親吻。 尋常的公子哥逛花樓,回來之后絕對沒有好下場,但蕭翼不同,他要是再無情無欲下去,蕭謹嚴在外打戰的心思也無了。哪有二十歲的男子還不沾葷腥的?他自己十六那年就收了兩個通房,這之后才娶了蕭翼的母親。 聞此言,蕭翼濃眉一簇,但也沒有在意,又將白蓮教的事說了一遍。 蕭謹嚴凝思片刻:“宋之啊,你上次說過,周家滿門抄斬之事,恐有顧長青的手腳?你此番與他共事,一定要謹慎?!?/br> 蕭翼的心思縝密程度完全在蕭謹嚴之上,所謂生子當如孫仲謀,蕭謹嚴一直因為蕭翼這樣的兒子而自豪。他自己或許都不曾了解這個獨子的心機有多重。 蕭翼應了一聲:“父侯,我知道了。顧長青此刻應該已經入宮向皇上稟明實情,我猜不出一日,捉拿白蓮教反賊之事就會落在東廠頭上。至于顧長青.......暫時不能動他?!?/br> 蕭謹嚴嘆道:“是啊,顧貴妃正當得寵,三殿下與顧長青又是表親,而且究竟誰是主謀還說不定!” 蕭翼岔開了話題:“與我蕭家無關之事,我不會多問,父親最好也不好多管?!?/br> 蕭謹嚴愣了一愣,他上次見到蕭翼已經是大半年之前了,蕭翼出生時,他還在外領兵打戰,似乎從為真正了解過這個兒子。 不過,他說的很對,與蕭家無關之事,插手太多并不好。 蕭翼起身:“父侯難得在家中,不如多陪陪祖母,我先回院了?!?/br> 蕭翼在外人面前都是談笑風生,但在府上時,又是另一種做派。 蕭謹嚴沒有挽留他,正好要與老太君商議一下蕭翼的婚事,再拖下去是不行的。 這廂,蕭翼回了院子,讓下人打水凈面,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了崔洛看著他時,那詭異又輕浮的笑。鬼使神差的,他走到雕花圓鏡前照了一照,這鏡子是從南洋帶回來的,比銅鏡清楚百倍。 蕭翼頃刻間就看清了自己臉頰上的吻痕,這才回憶起在崔府時的打斗,那時白煙四起,只能靠著聽覺判斷對手的方位,他的臉的確被人碰到過一次,他以為只是衣角的碰擦。 原來! 好一個可惡的崔洛! 她從頭到尾一直能看到他臉上的痕跡,她卻只是笑笑,只字未提! 當下人捧著銅盆進屋時,見世子爺的臉色尤為難看,而且一直在不停的洗臉,也不知道洗了多久,這之后又用棉巾反復的擦拭,側臉上已經隱約可見破皮的痕跡才停止。 這到底是多喜潔,才用這種方式洗臉?! 作者有話要說: 汪直:什么是躺槍,這就是了!有個風流師姐在外,雜家也很無辜的!那個........聽說蕭侍衛的臉破了?求八卦! 顧長青:(冷笑)呵呵.......下一個就輪到你! 第38章 梅開二度 距離縣試的日子只剩下一月之余。 崔老太爺著人備了厚禮送去給了晉江書院的徐夫子。這算不得賄賂, 徐夫子是崔洛的老師,做學生本身就應該向老師敬敬孝道。 崔洛打算第二日就去書院, 這一天還要陪崔老太太和洛十娘去廟里上香。 一大早, 崔洛還處在淺睡之中,尚且徹底醒來。隨著床榻一陣突如其來的晃動, 她發自本能的猛然坐起, 反應之快也嚇到了‘不速之客’。 卻見顧長梅雙眼微紅,俊美的小生臉同樣被凍得通紅, 他錯愕的看著崔洛:“你......你怎么嚇成這樣?我又不是歹人,你怕什么!”說著, 他就上了榻, 在里側拉了一床被子蓋在身上, 闔眸就睡了。 崔洛:“............”這兄弟二人怎么都喜歡闖別人的屋子! 崔洛下了床,站在腳踏上穿衣,問他:“你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從承恩伯府出發, 兩三個時辰才能到崔家,顧長梅是半夜出發的? 顧長梅背對著崔洛, 被褥蓋過了臉,只能看到他黑色的頭頂,他悶聲道:“昨晚一夜睡不著, 我就提前過來了,正好明日與你一起去書院?!?/br> 半晌沒聽到崔洛的動靜,顧長梅轉過身在內室打量了一遭,他以為崔洛當真如顧長青一樣, 不喜旁人靠近床榻,但他實在是太冷了,也太困了。而且,他就是想睡在此處,哪里也不想去了。 他的擔心是多余的,崔洛并沒有過分的潔癖,她之所有對蕭翼排斥,是因為曾經那人的行徑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