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顧長青雖然沒有親手殺過人,但他折磨人的手段堪稱一絕。 所有精神的折磨,莫過如此。 顧長青薄唇微動,他昨夜已經警告過顧長梅。 那小子也是抵死不認,顧長青以一年月銀為威脅,顧長梅絕對不會對外說什么。 顧長梅要是沒有銀子花,比讓他受刑還要痛苦。 要知道,如果顧長青斷了顧長梅的用度,就連崔心蘭也不敢說什么。 她那個主母對繼子也是懼怕的。 將來承恩伯府的爵位只會是嫡長子襲爵,崔心蘭也明白這個道理,對顧長青的決斷幾乎從不置啄。 “崔洛,你應該知道,我不會將你怎么樣!只是此事關系重大,你既然回了崔家,就該為了崔家的將來著想。不該說的,不該問的,不該管的,你自己都心知肚明?!?/br> 顧長青極為平淡的說完這幾句,很明顯,他根本不信崔洛和顧長梅什么也沒聽見。 崔洛不打算為自己辯駁,她知道顧長青今日特意走著一趟,無非是來警告她,并不會加害于她,起碼今日不會。 如此,她便放心了。 顧長青一言至此,似乎沒有打算離開,還是如松如柏一樣的站在那里,看著崔洛又添了一句:“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長梅自幼頑劣,有些事,他可以胡來,你不可以?!?/br> 崔洛藏于被褥中的雙手緊緊揪在一起,她真的很想打他。 她好歹是三世為人了,年紀加起來遠遠比顧長青大,卻成了他嘴中‘懂事的孩子’。 崔洛點頭如搗蒜,怎么賣乖怎么來,反正她在顧長青眼中就是這個樣子的,她道:“表哥說的是,我知道了!” 這下,顧長青才轉身離開,是那種突然的轉身,沒有任何的預兆。 談話就這么戛然而止了? 直至門扉被人打開,而后又合上,崔洛才確認顧長青已經走遠了。 她一個人靜靜的沉思半晌。 所以說.......周世懷的死真的沒有那么簡單了。那日他們幾人去勾欄院,純粹是倒了霉,恰好撞見了。 不管胡勇那日有沒有出手毆打周世懷,他那晚必定會是一個死人。 而且,若非顧長梅和王宗耀也在場,胡勇這輩子怕是會永遠背上這個黑鍋。 驀的,崔洛想到了朱明禮。 他又想干什么?!顧長青這個時候應該是為朱明禮效力的吧? 想歸想,崔洛復而倒在軟枕上,迷迷糊糊的又想睡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醒來時,已是晌午,前院的小廝過來,請她去前廳用午飯。 崔洛收拾了一會,她未及十五,沒有束發,長而密的墨發還可以捂住耳朵保暖,就是長的太白了。這一點讓老太爺不甚喜歡。 因為崔范也好看,天生的風流公子模樣。 “你表哥怎么來了又走了?”飯桌上,崔老太爺問。 崔洛發現,廳堂內布菜的都是小廝,連個丫鬟也無,看來崔家是真的一心想讓她科舉,生怕她這個帶把的嫡孫亂了心思。 崔洛道:“也沒說什么,昨日我去承恩伯府送福餅,路上偶有咳嗽,表哥以為我感了風寒。他外出辦事,路經大興,正好來看望一下?!?/br> 崔老爺子聞言后,便沒有再問了,道:“長青是個有能力的人吶,可惜.....”可惜不是自己的親外孫。 崔老爺子一想起顧長梅就頭疼,他喝了口酒,仿佛是長嘆道:“長梅跟你父親簡直是一個模樣,扶不起的阿斗??!” 崔洛:“..........”顧長梅要是聽到了這句話,還不得一哭三鬧?!他可是一直自詡為京城四少之一的。 崔洛親自給老爺子夾菜,她其實很理解老爺子怒其不爭的悲哀,老爺子喝了幾杯,話就多了,積壓了好些年的憋屈和不甘統統發xiele出來。 “你爹年輕時候,也是個花花公子哥,花銀子從來都是大手大腳,光是長著一張好看的臉有什么用?崔洛啊,幸好你跟你爹不一樣,你比他好!比他懂事!” 今日又多了一個人說她‘懂事’了。 崔洛:“.......祖父,爹在世那會,常在我和娘面前提及您,說您是個睿智的商人,您是秀才出生,又將崔家的生意料理的如日中升,爹對您無比欽佩敬仰?!?/br> 當父親的,都喜歡得到兒子的仰慕和尊敬吧! 其實,在原主的記憶當中,崔范從未這般夸過崔老爺子,多半都是說他老人家如何的迂腐頑固。 崔洛現在覺得,她那個便宜爹真的不是個東西! 聞言,崔老爺子手持筷子的動作一滯,像是回憶著什么,半晌,一雙布著不太明顯的血絲的眸子望向了崔洛:“你這孩子,還知道哄我開心,你爹是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他是恨我吧!恨我逼他考科舉.......” 這個話題太沉重。 若要追根問底,若無老爺子逼迫崔范讀書,他也不會離家出走,更不會魂斷異鄉。 崔洛笑了笑,又給老爺子布菜,不再提崔范的事,過了一會,她提議道:“祖父,您要是不嫌棄,今年的門聯,孫兒來寫如何?” 崔老爺子求之不得,半醉之態,憨笑了兩聲:“哈哈.....好!當年讓你爹寫兩個字,我得花百兩銀去交換,還是你好??!” 崔老爺子一般不會在崔洛面前夸她,但今日喝多了,一直在說她的好。 但崔洛知道,老爺子是放不下他的兒子??! 飯后,崔洛扶了崔老爺子去歇著,她則命管事拿了紅紙過來裁剪,崔家府邸還算闊大,要帖門聯的地方很多。 五郎從皇城回來時,已經快到申時。 他第一時間去向崔洛匯報:“少爺,今日酒樓的事情都安排妥了,王公子和蕭世子二人相談甚歡?!?/br> 崔洛唇角溢出一抹淺笑,卻未言語。 蕭翼這個人吶,和誰都能相談甚歡,但有幾次是真心的?她怎么就沒法相信他呢。 曾幾何時,崔洛也以為蕭翼是真的為了她好,可結果呢.......信任這東西只有一次,禁不起消耗。 五郎見崔洛揮墨寫字,主動上前研磨,端硯和澄泥硯都是上乘的貨色。崔家旁的東西可能不夠精細,但筆墨紙硯都是用的上品。 “少爺,您為何不自己宴請蕭世子?小的今日得見蕭世子,才知何為驚為天人,他那樣的人,很多人都想著巴結吧?!?/br> 五郎看了崔洛一眼,到了此刻,還惋惜自家少爺浪費了一個天大的好機會。 崔洛寫的差不多了,吩咐他將對聯掛起來吹干,明日一早就可以貼了。 “五郎,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不能靠近的,他們就像是獵豹,看著風光偉岸,實則都是饑腸轆轆的,隨時會吃了他身邊的人。誰靠的近,誰就危險?!贝蘼宸畔裸y狼毫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臂。 這陣子寫的字真是太多了。 她這輩子大約再也不需要練字。 五郎似懂非懂,他不識幾個字,看著自家少爺的筆墨,只覺敬佩崇拜:“少爺是個好人,不會有人想傷害少爺的?!?/br> 崔洛驀然抬頭。 她是好人么? 恐怕只有好人才會輪到被人害的份吧。 崔倩從隔壁吳家打了絡子回來,特意給崔洛帶了一只七彩編織竹紋的絡子,“二弟,你看這個好看么?我跟吳家二奶奶剛學會的,給你掛在床頭銀鉤上最合適?!?/br> 崔洛看了一眼,五彩的顏色,精致的手藝,的確很招人喜歡,她收下了絡子:“jiejie與吳家走的很近?” 吳家就在崔家隔壁,宅子也在石墩胡同里。 吳家祖上曾有人官拜五品的戶部郎中,不過卻是前朝的事了,世代沿襲下來,并無出類拔萃的子孫。 家中靠著祖業和綢緞生意過活,與崔家一樣,多年來,最盼的莫過于家族子嗣當中,有一人能科舉入仕。 前幾年吳家二爺便中了舉,還入了國子監,會試卻是遇到了瓶頸,參加過兩次春闈,結果都是不盡人意。 但與崔家相比,吳家算是有顏面的了。 吳家二爺與崔范差不多歲數,兩家一直在互相排擠比較,崔范離家出走,而后又命喪黃泉,不亞于給了崔老太爺致命的一擊。 所以,崔家和吳家的關系并不好。 崔倩本來是想和崔洛拉攏關系,沒想到崔洛會一句話說到點子上。 崔倩尷尬一笑:“......我跟吳家的人也不算熟悉,就是去打了幾次骨牌,吳家二奶奶有心留我吃茶,我也不好回拒?!?/br> 崔洛知道她囧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上午見了顧長青,有些‘受驚過度’,她想在找點心理平衡,也嚇嚇別人,而這人正好又是不怎么老實的庶姐。 崔洛沒有打算就此放過她,又道:“我怎么聽說姨娘時常去隔壁打牌?吳二奶奶到底是正經夫人,姨娘還是收斂一些比較妥當,免得叫旁人以為咱們崔家人不懂規矩,亂了嫡庶!” 崔家算不得高門大戶,吳家也同樣門楣一般,否則柳姨娘一個妾室怎能時常去和吳家正妻吃茶打牌?! 崔洛說這話時,臉上是帶笑的。 但,話里的意思著實是打了柳姨娘的臉了。 崔倩臉色更難看了,她的容色隨了柳姨娘,但也有幾分崔家人的影子,還算是個美人。 此刻,卻無半分美人樣。 崔倩徹底失語,崔洛又笑道:“明日除夕了,jiejie若無旁的事,去幫襯外祖母串銅錢吧,母親眼下還在養腳傷,這些瑣事,她做不了?!?/br> 崔倩揪緊了帕子,只能應了一聲:“那好,我現在就去祖母那里?!?/br> 崔倩離開的很快。 五郎在一側笑道:“少爺,您真有一套。以往啊,柳姨娘和大小姐從來都不忌諱,真當自己是嫡出的呢!咱們崔家本就和吳家不合,老太爺還被吳家人氣病過,柳姨娘和大小姐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若非是當初您還沒府,老太爺哪里能容得下她們!小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五郎雖是崔洛院里的小廝,但也不能私底下討論主子的事。 崔洛不想當君子,崔家的事,她肯定會管。不會明面上插手,但絕對不會真一眼閉一只眼。 千里之堤毀于蟻xue,有時候壞事的人就是不起眼的角色。 “說?!贝蘼宓?。 五郎得了允許,膽子就大了,“吳家大少爺尚未說親,咱們家大小姐時常往那邊走動,怕是有那個意思??蓞羌业臻L子怎會娶一個庶女?何況兩家本就關系不好!” 五郎看著糊涂,實則,難得通透。 但犯迷糊的人總是以幻為真,崔倩和柳姨娘在打什么如意算盤,吳家人未必不知道。 真要是吳家有意想結親,怎會沒有一點動靜? 崔倩今年十四,過了年就是十五了,而吳家大少爺都快弱冠了,若非是吳家一心栽培他科舉,終生大事怎會拖到如今! 萬一崔倩做了什么有失德行的事,到時候丟的只會是崔家的顏面! 崔家受不起這等污名,祖父也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