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秦玉不過是書院里的先生,怎會讓人如此勞師動眾的加害于她? 而且對方好像是對秦玉的行蹤了如指掌,若非是事先計劃,那便是熟人? 崔洛心頭涌上疑惑,與此同時,也是一陣后怕,大廳觀眾之下對晉江書院的夫子動手,這到底是什么人? 秦玉的名聲滿京城皆知,又是縉王的故人......幕后之人到底有多大的背景?敢對她下死手? 書院的學子紛紛放下施粥的長柄木勺,關鍵時候,一個個都是極力擁護秦玉,別說是晉江書院的夫子了,哪怕是晉江書院養的一只鳥兒,出門外在,也是格外相護。 隔著幾人遠的距離,秦玉卻獨獨叫了崔洛:“你,過來!” 崔洛心頭了然,適才,秦先生估計是聽到她的提醒了。 崔洛走了過去,從懷里掏了帕子給她將手掌上的傷口包扎,但由于傷口太深,帕子根本止不住血,看看著流出的鮮紅呈現暗紫色,崔洛又是一凌:“不好!可能兇器上有毒!” 對方果然是想置她于死地! 崔洛話音一落,晉老夫子當即命人將秦玉先送回去,此外晉老太太和晉曉悠沒有在法華寺久留,崔洛被秦玉叫上了,也一同上了回程的馬車。 晉老太太和晉曉悠是女眷,秦玉也是個女子,若非秦玉點名讓崔洛跟上,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與這幾人擠一輛馬車。 不過,這時候,已經顧不了那么多了。 崔洛在身上的袍子上扯下一塊細步,握著秦玉的手腕,將她的腕臂系住,只盼著毒素能夠稍微緩解。 秦玉面容極淡,蒼白的臉上卻是帶笑的,仿佛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她道:“你跟誰學的?倒是有兩下子?!?/br> 崔洛處理好秦玉的傷口,老實作答,和聰明人耍心眼是很愚蠢的行為,反而會讓人一眼就看出端倪出來,“之前跟我娘在杭州生活過幾年,有一次我被毒蛇咬傷,我娘就是這么做的?!?/br> 崔洛的身份與書院其他學子相比,沒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 秦玉身為書院的先生,自然也知道崔洛的底細。 晉曉悠不由得多看了崔洛幾眼,上回去找胡勇算賬時,她已經見過崔洛了。說實話,她對崔洛的印象還算深刻,畢竟這個年紀能做到如此淡定自若的人極少。且崔洛眸子里總有一股旁人看不懂的清高,但不會讓人覺得厭煩。 相反的,會讓人覺得此人如蓮花不染俗塵。 總之就是與旁人不太一樣。 晉老太太是個吃齋禮佛之人,見不得血腥,閉上了雙眸,攆著手中的海南紫檀木珠串,口中念著金剛經。 晉曉悠這時問了一句:“剛才我好像聽見是你提醒了秦先生,你是怎么知道那人來殺秦先生的?!?/br> 美人的聲音如雨打青瓷,十四歲的年紀,正是青蔥年華時,崔洛慶幸自己不是個男子。 她當然不能說是憑著本能,她自己也曾被暗殺過多次,這種事憑著感覺也能知道,她道:“我看見那殺手露出的短刀,佛廟之地怎會有人持刀呢?所以便就篤定了,沒想到會是真的?!?/br> 一言至此,秦玉也多看了崔洛幾眼,今日若無崔洛,她怕是已經成了刀下鬼了。 毒入內腹,無藥可醫。 晉曉悠‘哦’了一聲,她在深閨之中,讀了不少游記之類的書冊,也看過古籍,與尋常只會繡花的千金大小姐不同,此刻對崔洛多留了一份心。 到了書院,崔洛攙扶秦玉去了她所居的院子,是在晉府內,而非書院。是一座獨立于內宅之外的小院,內設很幽靜,就在晉府的西北方位。 秦玉的寢房更是別具一格,墻壁上除卻掛了山水風景的丹青畫冊之外,另掛了畫有大明邊陲的地圖數幅。 崔洛微微驚訝。 秦玉的膽子也太大了。 她如今又非軍中之人,擅自私藏邊陲地圖,不怕背上‘細作’的罪名么? 時間緊迫,崔洛自然不會細問,她將秦玉扶在榻上,轉身就去喊書院里的郎中。 卻在這時,門扉被人拉開,一陣寒風從西北角灌了進來,吹的崔洛鼻頭一陣酸楚冰寒。 入眼竟是那日在東華門見過的一張熟悉的面容。 縉王! 秦玉的院子雖然不在晉宅的后院,但好歹也是女兒家的所居的地方,他一個外男就這般堂而皇之的闖進來,真的合適么? 崔洛站在原地,犯了難! 她是當作什么也沒看見?還是老實的退出屋子,給二人制造機會? 不過,隨著縉王所帶來的人手,崔洛就放下了戒備,因為除了縉王之外,還有郎中和婆子幾人,看架勢是已經獲知了秦玉受傷一事。 這也太快了! 馬車從法華寺趕到晉江書院,已經用了最快的速度,那么縉王應該是騎馬來的,否則不可能此刻就出現在書院里頭。 “快去醫治!”縉王吩咐了身后的郎中一聲,言罷,視線才落在崔洛身上,竟有種古怪的敵對感。 崔洛唇角微動,縉王該不會覺得她是個‘男兒身’,不該出現在秦玉的屋子里吧。 崔洛便要告辭:“先生,您若沒有旁的吩咐,學生先出去一趟?!?/br> 崔洛轉身就要走,秦玉卻叫住了她:“站??!你是我的得意門生,老師受了傷,你不該在一旁伺候著?” 秦先生語氣嚴厲時,真有幾分慎人。 不過,崔洛真正擔心的人不是秦玉,而是縉王,看著他的眼神,很不善啊。 再者,徐夫子才是她的恩師呀! 崔洛心中懊惱,人還是老實的走了過去,在沒考上秀才之前,得罪了秦玉會給她惹來不少麻煩。 崔洛走到腳踏邊,見郎中打開藥箱給秦玉治傷,她干站著也覺得變扭,就從婆子手里接過棉巾,要給秦玉擦拭手腕處的血。 崔洛沒有抬頭,也知道縉王此時正俊臉微沉的看著這一幕。 郎中處理好傷口,道:“幸好事先做了防備,毒并沒有入臟,秦先生好生修養半月,傷口處便可結痂。眼下容易生凍瘡,還望秦先生切記要留意,傷口處莫要沾水?!?/br> 郎中話音一落,縉王道:“我給你留兩個婆子伺候,你沒有痊愈之前,不得將人驅走!” 這時,秦玉才抬眸看著縉王,笑的很清脆:“呵呵.....王爺,您是不是哪里搞錯了?我已經不是你的屬下了!您沒有權利干涉我?!?/br> 縉王又上前一步,投下的影子蓋住了眼前的視線,崔洛站在二人之間,備受煎熬。 她知道秦玉是故意將她留下的,目的就是為了擋住縉王吧?可秦玉不是喜歡他的么?否則那日在東華門外,也不會主動去見他。 這怎么又鬧上了?! 縉王看著榻上的人,喉結滾動了幾下,嗓音也不由自主的降低了幾分:“我也是為了你好!” 秦玉這般的女子,怎會吃這一套?她隨即就回了縉王一句:“為了我好?王爺如何知道這就是對我好了?您不是我,您又怎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縉王突然失語。 崔洛有些待不下去了。 她已經聽聞了秦玉的各種傳聞,知道秦玉做事素來沒有章法,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否則怎會當著一個外人的面,她和縉王就‘爭執’上了? 從二人的談話中,崔洛仿佛探知到了某些她不該知道的東西。 沉默........ 內室突然就陷入一陣駭人的沉默。 崔洛很想逃離。 不知過了多久,縉王終于開了口:“你先出去!”這話是對崔洛而言的。 聞此言,崔洛只覺如釋重負,秦玉在書院的地位再怎么穩固,說話的份量也抵不上縉王,他畢竟是皇帝的親弟弟。沒有兵權在身,照樣是皇家人。 秦玉這一次沒有再說話,崔洛得了機會,兩條小長腿,使了勁的往外走。 與此同時,郎中和婆子也被支了出來。 崔洛權當什么也不知道,從秦先生的屋子里出來,就打算回書院那頭。未至垂花門就碰見了晉曉悠。 確切的說,是她在等著崔洛。 “今日的事,你都看到了?秦先生不容易,你不要往外說一個字,聽見了么?”晉曉悠道。 崔洛點頭應下:“那是自然,我明白的?!?/br> 晉曉悠還想跟崔洛說兩句話,卻見崔洛已經繞過夾道,從花圃處走向垂花門。難道崔洛就不好奇,她一個姑娘家為何要管秦玉的事? 其實,崔洛這是在故意避讓著她。 驀的,晉曉悠對崔洛又起了一層好感。 她以為崔洛是為了顧及她的名聲,這才有意疏遠。 要知道,即便是書院里的那些高門子弟見了她,也都是有意靠近,卻無人如崔洛這般謙遜有禮。 晉曉悠看著崔洛遠去的單薄背影,雖是消瘦了些,但挺拔秀色,像一株扎根于峭壁上的美人松,讓人看了很舒心,她突然美眸一彎,以帕遮唇,笑了笑。 * 寢房內再無旁人。 縉王站在原地待了良久,他的腿受過重創,根本不宜久站。 秦玉一直在忍著,縉王總算是走到她跟前,在床榻邊落座,長時間沉默之后,一開口時,嗓音已經開始暗啞了:“你又是何必?我告訴過你,那件事你不要再插手,晉江書院里的學生不是沒有被牽連么?你又何苦揪著不放?周家人是如何死的,跟你一點關系也沒!” 秦玉直直的看著他,眸底是無盡的倔強,縉王從未見過一人如她這般的。 秦玉用沉默反駁縉王所說的話。 縉王接著道:“當日,周世懷的死的確是書院里的學生親眼所見,可如今錦衣衛和刑部那邊都已經斷了案子,你就算那日查到了什么,也應該永遠藏起來!” 秦玉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大迎枕上,揚起唇角,問:“是么?正如王爺您那樣,放棄自己的權力和地位?就為了求得一時安穩?而且......此事我并沒有打算追究到底,周家人的確與我無關,是那些人做了虧心事,不放心我活在這個世上罷了!” 縉王很想伸手去捋開秦玉唇角的碎發,但他沒有這么做,他生怕自己連離開的勇氣也沒有了,又是一時的沉默,過了一會,他方道:“你只要能保證不干涉,待周家覆滅,你就會安枕無憂,我會幫你說項?!?/br> 秦玉笑了笑:“王爺還這般護著我?為何呢?難道不是心悅于我?您至今未娶妻,該不會是.......” 秦玉話未說話,縉王騰的站了起來,那一剎那間,秦玉竟然誤以為他還是當年馳騁沙場的那位將軍。 英姿尚在。 信念尚在。 而不是如今這樣靠著拐杖行走的閑散王爺! 她心痛,可也只能自己知道。有人知道,卻裝作什么也不知,什么也沒看見。 縉王打斷了秦玉的話,“行了!今日法華寺的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我向你保證。但你......要好自為之?!?/br> 秦玉閉上了眼,卻是在嘲諷的笑,這之后才睜開眼:“我好自為之,那王爺您呢?” 縉王的眼神避讓開,藏于廣袖之中的大掌緊握成了拳,忍了忍,似乎用了勇氣才轉身離去,未留下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