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王宗耀正欲小憩一會,剛從月門處進來,看見顧長梅懷里捧著書,詫異難以言表:“......長梅,你上進了?” 顧長梅沒有搭理他,白皙的面容涌上一絲微紅。好像‘刻苦奮進’讓他很難為情。 課堂鋪著木質地板,上面擺了纏枝紋的蒲團,課桌是清一色的矮幾,最上首就是夫子所用的書案了。 崔洛與顧長梅剛入課堂,王宗耀后腳也拿著書冊走了進來。 一時間,同寢房的四人都不約而同的聚齊了。 裴子信的位子就在靠著夫子書案最近的那一排,他端坐在那里,堂內只有翻書的聲音。 王宗耀與顧長梅一坐下,渾身上下就不太舒服,但又見崔洛和裴子信安靜如斯,他兩如同被逼上梁山,硬著頭皮打開書本。 堂內氣氛詭異的和諧。 試貼詩最講究格律。鄉、會試用五言八韻,童試用五言六韻。限用官韻,用的全是仄起格。 故此,仄起格是試貼詩的精髓之處。 崔洛總結過規律,無非是附和當下八股文的結構??h試中試帖詩除要求對仗工穩外,最難以掌握的便是用典,而且用典還切忌牽強、堆砌和冷僻,講究正用、借用、明用和暗用,要求“熟事用之生新,僻語用之無跡”,以至“連類比附”等等手法。 彼時,考官因不明考生“用事出處”,斥為“用事冷僻”而名落孫山的亦或有之。 所以,要想作好試貼詩,除了會破題,承題,起股等八股要素,最重要的一點便是熟悉典故,博覽群書。 考童生這個階段,《四書》,《五經》足矣。 但要做到熟練掌握《四書》,《五經》所有全本,其實并不容易,崔洛第一世深刻體會了古人做學問的痛苦,每日辰時已經在院中朗讀近一個時辰,才能勉強跟得上老童生所授課業。 現在回想一番,都是淚啊。 崔洛正在溫習之中,面前的光線暗了下來,她還沒抬頭就看見裴子信站在她面前,此人面色偏黃,樣子倔強,五官恨不能擰巴在一起了,“聽說你會背整本《大詔》?那你試貼詩與經論會多少?” 又來了! 這人當真是好強。 前兩世還沒比試夠么? 崔洛只想好好讀書,“一般?!彼?。 清冷的氣質與她凝白的膚色極為相配,就好像雪山懸崖上的蓮花,至冷,至清。與她如今這個歲數和相貌,極為不符。 崔洛與裴子信算是書院里個頭最矮的,而崔洛整體骨架比裴子信還瘦小,看上去就屬于弱勢之流。 顧長梅怎能容忍任何人‘欺壓’他的表親? 當即就站了起來:“裴子信!你夠了!你不就是學問上高人一等么?崔洛今日頭一天入學,你休要給她惹麻煩!” 崔洛回頭瞪了他一眼:“長梅,子信不過是隨口一問,沒有給我惹麻煩?!?/br> 也不知道顧長梅和顧長青兄弟二人怎么相差那么大,一個對諸事莫不在乎,一個就如同沾了火油的柴火,一點就燃。 裴子信眉頭蹙得更緊了。 子信? 她頭一天進學,就這般親切的喚他了,其他同窗一開始都是看不起他的,直到幾次課業被夫子大力褒獎之后,他才沒有受到輕視。 王宗耀笑嘻嘻的勸道:“好了好了,都別說了,咱們四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要不這樣吧,過幾天休假,我做東,咱們去喝點小酒?!?/br> 顧長梅彈了彈肩頭不存在的灰塵,氣鼓鼓的坐下。 崔洛其實并不能理解,他為何而動怒。 顧長梅懟了王宗耀一句,道:“誰跟你同根生了!” 裴子信還想試探崔洛的學問,但她有禮在先,他自己倒是不好意思再問,便回到了位置上。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時間定在每天早上7點!v前日更,v后萬更。 請叫我勤勞的小蜜蜂,嗡嗡嗡..... 第14章 同居 未時三刻,老童生手持木錘敲響了屋廊下垂吊的銅鐘。 嬉鬧的少年郎們頃刻間紛紛落座,端坐如松,前后變化之大令人嗔目結舌。 晉老夫子的名譽可不是白來的,朝中很多大員都是他的學生,故此,這些達官貴人家中的子嗣并不敢在晉江書院放肆。 不一會,徐夫子踱步走入了課堂,他可能眼神不太好,瞇著眼掃視了全場,發現座無虛席之后,才道:“今日講五言六韻,你們可有誰事先溫習過?” 溫習試貼詩是上次布置下去的課業。 徐夫子的瞇瞇眼盯著書冊看了一眼,又仰頭望著堂內的人,這時候,學子們不約而同的低下了頭,模樣乖巧。 獨有崔洛和裴子信還是端坐如故。 崔洛倒是不愿意出風頭,只因為她與裴子信隔桌而坐,看不到身后的同窗都做了縮頭烏龜。 而且,她懷疑徐夫子是不是高度......近視? 他到底能不能看清人臉還是一個問題。 崔洛感覺到一道視線在看著她,她側過臉就發現裴子信蹙著眉,像是在打量她。 崔洛覺得裴子信一向很在意學問的高低,而且很喜歡顯擺,她干脆成全他,朗聲道:“夫子,子信擅長仄起格,不如讓他先作首詩,給大伙立個榜樣?!?/br> 此言一處,堂內頓時由鴉雀無聲變成一陣欣喜。 徐夫子伸著脖子,半晌才意識到了崔洛是他中午才收的學生,他點了點頭:“好,那.....子信,你給大伙舉個例子?!?/br> 裴子信的位子一直是固定的,而且只有他愿意坐在最前頭,所以徐夫子知道他的具體位置。 頓時,滿堂的少年郎們松了一口氣,一個個皆對崔洛起了好感。 她的提議簡直是太好了! 裴子信沒有拒絕,一鼓作氣勢如虎的樣子,按著八股文中承題,破題,起股等格式,現作了一首描繪冬日蕭冷的詩。 用詞算不得精湛,但用韻工整,巧妙避免了倒韻、重韻、湊韻、僻韻、啞韻等戒用的韻律。 徐夫子嗯了幾聲,連連點頭,對裴子信贊口不絕。 正當少年們以為今日這關要躲過時,徐夫子竟然意猶未盡,又問:“還有那位要試一試?” 眾人懵:“........” 看來還需要再拖一人下水。 在場的多半都是世家子弟,家族之間的關系千絲萬縷,得罪誰都不利。 這時,一個身著團花紋綢緞的袍子,頭戴瓜皮小帽的富甲子弟舉起手:“先生,我舉薦崔洛!” 敢坐在第一排的,一定有兩把刷子。而且由于顧長梅大肆宣揚的緣故,所有人都知道崔洛的底細。一個普通商賈家中的孩子,沒有什么可避諱的。 說話的人名胡勇,并非官宦之家的少爺,而是京城巨賈之子。其父將他送入晉江書院并非是為了考科舉,更大的原因是結識書院中朝廷官員家中的子嗣。 為人極為圓滑,少年時就痞氣十足,很有jian商的潛質。 崔洛就這么被‘賣’了。 顧長梅為崔洛捏了把汗,抓著書本,朝著胡勇就砸了下去。 這家伙‘護犢子’的熱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消停。 崔洛依葫蘆畫瓢,也作了一首詩,她已經兩次金榜提名了,試貼詩自然難不倒她。只不過也要隱藏的不露痕跡,太過冒進,名聲過早傳出去未必是好事。 崔洛的詩一作完,徐夫子的咪咪眼好像放大了一些,又是一番贊許。 可能是因為裴子信和崔洛接連完成了夫子提出的要求,這讓徐夫子誤以為書院風氣大漲,此刻尤為興奮,要知道試貼詩對十二三歲的少年們來說是有一定難度的,他又道:“可還有誰愿意試一試?” 眾人崩:“?。。。?!” 胡勇環視一周,似乎再無可以‘推薦’的合適人選了。 最后徐夫子隨意點了名,結果可想而知,他原本對眾學子所抱有的期望也徹底磨滅了。別說是試貼詩,就算是打油詩,有些人也未必當場立刻就能作得出來。 下學之后,天際灰蒙蒙的,像籠上了一層灰布,是下雪之前的征兆。 眾學子從課堂出來,一個個鎖緊了脖子,不留宿的皆有小廝上前遞了斗篷或是暖爐,留宿的簇擁在一塊往后院走。 顧長梅自然是拉著崔洛一起走,王宗耀也與他二人一道,于是,裴子信就落單了。 顧長梅讓書童將晚飯搬到了寢房,幾人的意思,大約是晚上就不出來挨凍了。 崔洛的小廝五郎已經回了崔家,下次休假才會過來接她。 屋子里暖烘烘的,早就點好了暖爐,跟世家子弟同住一屋的好處便是永遠不會受罪。熱水熱湯供應不絕。 入了夜,外面當真落起了大雪,片片如鵝毛般,紛飛絢麗。陡然間將天際也照亮了。隔著高麗紙糊成的窗欞,可見隱約的白光閃現。落雪的院子格外安靜,給夜色添了一份寧靜。 幾人都上了榻,崔洛與裴子信床榻之間的矮幾上已經點了油燈,他又開始看書了。 崔洛靠著大迎枕,卻是突然不知道干什么。 好像第三世,比前兩世都輕松得多,起碼不用為了科考而絞盡腦汁,她此刻就忖思著登科入仕之后,如何應對那些朝堂爭鋒,皇子間的奪嫡紛涌,還有......那個人! 就在一陣安靜之后,屏風那頭響起了嬉笑聲。而且似乎.....略顯猥/瑣。 裴子信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他抱著書翻了身,隨手拿了一件毛衾捂住了耳朵。 顧長梅這時只著寢衣走了過來,上身是白色中衣,下面是一條水紅色的撒花褻褲。 崔洛:“......” 顧長梅一雙桃花眼泛著晶亮,不問青紅皂白就掀了崔洛的被褥上了榻,與她一并靠在迎枕上之后,從懷里掏了本薄薄的藍皮書冊出來,小聲笑道:“崔洛,給你看本好書!” 作者有話要說: 顧長青:熊孩子! 蕭翼:看你教出的什么弟弟!別把我的小崔崔帶壞了! 第15章 雞飛 崔洛身形瘦弱,加之胸前綁著棉布,她就算是已經上了榻,除了里面的中衣之外,還套了一件小褂裳,根本看不出身體的異樣之處。 顧長梅這么一靠近,崔洛難免一愣,但旋即表面很自然的道:“這書是避火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