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陸念稚挑起的眉梢忽而落下,心口卻忽而一跳,目光在杜振熙和沈楚其之間一掠,意味深長道,“我還真知道有這么個人,和小郡爺形容的差不離的?!?/br> 杜振熙繼續和陸念稚咬耳朵,“是誰?” 陸念稚也學她咬耳朵,低聲笑道,“不告訴你?!?/br> 是不告訴她,還是根本不知道,又開始惡趣味的逗她? 杜振熙頓時意興闌珊。 這邊阿秋也在和沈楚其說悄悄話,安慰他家一臉糾結的小郡爺道,“您別多想了。這心里多了個人,又是暗戀又是單戀,難免起了見不得他和別人好的心思。您這不是混賬,只是吃醋罷了?!?/br> 雖然吃醋的對象,和他家小郡爺喜歡的對象一樣不太對。 但阿秋只能硬著頭皮假裝經驗談,點醒他家小郡爺:嫉妒使人質壁分離,別變成面目丑陋就行。 偶爾吃吃醋,有意身心健康。 沈楚其如聞天籟,頓時醍醐灌頂。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吃醋。 他莫名被阿秋安慰到了,也莫名覺得這感覺不那么難以承受了,撇開阿秋見杜振熙和陸念稚也頭挨著頭說悄悄話,心頭別扭一瞬又恢復正常,佯咳一聲轉入正題道,“陸四叔,我和熙弟來找您,是想問問您余文來的事?!?/br> “四叔,您說的話半對半錯,能給我好處的不是曲大家,而是余文來?!倍耪裎跤犎挥谏虺潆y得的正經,沈楚其想控場,她自然樂于捧場,遂只簡單接了一句,“余文來何人,重歸廣羊府所為何事,阿楚都打探清楚了?!?/br> 話音落下,沈楚其就將二人梳理過的前因后果一一道出,越俎代庖的“質問”陸念稚,“陸四叔,您這是跟熙弟打什么啞迷呢!您想放手杜記瓷窯皇商競標、全力轉投錢莊做海禁營生的事,老太太可知道?” 他一問陸念稚,杜振熙二問陸念稚,“四叔,瓷窯事體一旦放權,轉頭就有可能被安家、唐家聯手吃進嘴里。當年是您不辭萬里,帶著曾祖母一路北上進京的,您真想放棄辛苦六年坐穩的皇商牌匾?” “皇商表面風光,內里能到手的利潤是多是少,小七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标懩钪伤圃缬袦蕚?,揚袖抽出紫檀案下的賬本,隨手丟到杜振熙跟前,無謂笑道,“第一個三年,為著能做穩皇商,倒貼進去的本錢,倒比宮里采買局最后結算的盈利,還要多出三倍。 第二個三年,為著交好京中貴人,疏通從南到北的一路關節,杜記瓷窯又倒貼了多少利潤進去?得不償失算不上,我原先沖著皇商名頭入京,為的就不是杜府能借此賺得盆滿缽滿。 為的不過是因此能得的表面風光,和實實在在的聲勢。利少一點,名得到了手,于杜府來說已經足夠。難道等到以安家為首的十三行瓷窯按耐不住,使出手段截胡再放手,就是好事了? 和氣生財。我們給個漂亮的引子,任由安大爺自去謀劃,憑的是陽謀是真本事。左右杜記瓷窯沒了皇商牌匾,生意照樣能做,還能全力投到海禁上。賣到海外是高價,賣到京里,這價高價低可就虛了?!?/br> 皇商說得好聽,做起來卻難。 層層疊疊的關卡擼過一遍,那些高于市場價的幾倍利潤,或做打點或送人情,最后能有五成實實在在的利潤握進手里就不錯了。 其中好歹,冷暖自知。 杜府不是舍不起,但世事變化,如今有更好的出路,不選更廣更長的好路走豈不是傻子? 杜振熙隨手翻了翻瓷窯賬目,不得不承認,陸念稚說得全對。 “再說了,要是唐家能越過安家,爭到皇商的牌匾,對小七又有什么壞處?”陸念稚懶懶往椅背上倚靠,半闔著眼看向杜振熙,似笑非笑道,“你看中唐加佳,不就是圖將來東府的嫡長孫媳娘家能得力,你和小十一也能多添一份助力?” 這話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杜振熙毫無心虛,直視著陸念稚一字一句道,“那我豈不是要多謝四叔,如此盡心盡力又不露聲色的,幫我抬舉唐家?” 余文來能給她的好處還沒影,但唐家若是能一舉躍入皇商之列,即便是和安家聯手并駕齊驅,對她來說,這個未來親家能給的好處,才是立竿見影的。 光得到瓷窯皇商的活計不夠,還要得到杜府捏在手中六年的人脈才夠。 唐家不僅不會因此和杜府疏遠,反而會更加看重她這個未來“貴婿”。 杜振熙這話,可謂坦蕩直白。 陸念稚不置可否一笑,收回杜記瓷窯的賬冊,又隨手一摸,丟出一本紙張泛黃的半指厚的小冊子,示意杜振熙接手,沉吟著道,“這是大哥當年遭遇海難后,大老爺和大夫人生前留下的筆記。你拿回去仔細看一看,和你往后的差事有關。 里頭記錄的是大哥當年帶的船隊細目,后頭還付著口岸庫房里封存船只的細目。錢莊這頭,我會親理,至于重整船隊、重新朝暮船工的事,就要交給你來辦了。 小郡爺不必擔心老太太那里,這些事,我在鋪排奉圣閣重開之事前,就和老太太私下仔細說過。她老人家只說由著我放手去做。小七如今大了,不能總在廣羊府里的零碎生意上頭打轉,只要你能理順船隊船工的事——我已經和老太太提過了,往后海上行商的事,就全權交給你去辦?!?/br> 天上掉下個大餡餅。 砸得杜振熙星星眼,如果真照陸念稚所說,將來杜府的主力會放在海禁重開的商貿上,那么她此刻得到的不僅是機會,還是事關她和杜振晟將來能否“奪”回家主名、握牢家主權的轉機。 不管陸念稚這老狐貍是真心還是假意,話己出口,她只管將事情攬下,再緊緊握在手中,到時候可不是誰再反悔,想收回就收回的了。 杜振熙小心肝砰砰跳,突然覺得陸念稚的詭詐也不全是壞處。 得了陸念稚給的好處,她十分大度的決定回報以好話,“四叔,您即是想讓我接手海上行商的事,早早把話說明白也就是了,何必繞這么大個彎子,先是讓我交好曲大家,再是讓我苦苦查探余文來的底細?!?/br> 陸念稚和余文來到底是不是真朋友? 有這么拿真朋友當槍使,做誘餌引她入坑的么? 陸念稚表示有,簽起一塊rou粽,細嚼慢咽道,“我和西臣相識于少年時,交情不顯。以你一向愛多想多慮的性子,我要是憑白抬出個京中來頭不小的’故舊’,你能信?” 不能。 她只怕會當陸念稚又在盤算什么“壞事”,溜著她玩。 說不如做,陸念稚即便一開始就坦誠所有的內情,她也會將信將疑,少不得一樣要親手仔細摸一遍底。 殊途同歸。 不知該說是陸念稚太了解她,還是該說是她太低看陸念稚。 杜振熙竟無言以對,和早就聽得一愣一愣的沈楚其對視一眼,默默起身告辭,“四叔,不耽擱您午歇了,我們先走了?!?/br> 陸念稚似真有些精神不濟,靜靜看一眼并肩而立的二人,揚袖一擺手,無聲一頷首,轉身就自回內室。 沈楚其回頭看了眼合上格柵的內室,心里想著剛才吃醋吃到陸念稚頭上,態度實在有些不好,有心補償,瞧見迎上前送客的練秋和拂冬,就關心道,“四叔可是忙累著了?我怎么看著沒睡好的樣子,眼圈都有些發青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