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門外的聲音初時讓她迷惑,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 一瞬間血就沖上了腦袋頂, 臉漲得通紅。這兩個變態!大變態! 杜綃平時晚上在家的時候,也會坐在那張沙發上看電視。一個人的時候還會躺著、靠著、歪著, 現在想起來她就覺得惡心。 睡覺的時候杜綃就把椅子堵在門口, 現在她又輕手輕腳的回到床邊, 把她的大旅行箱掏出來, 放在椅子上面壓著,增加分量。然后再重新鉆回被窩,拉過被子,蒙住了耳朵, 強行睡過去。 星期六早上她起得很早, 趴在門上仔細聽了聽。確認外面沒有聲音, 快手快腳的出來洗漱。早飯都沒吃, 直接背了個雙肩包就出門上地鐵直奔自己家。 出了地鐵之后她看了看時間,覺得這么早家里人應該還沒起,畢竟是周末休息的日子。她去家附近找了間快餐店解決了早飯,玩了會手機,看時間差不多了才回家。 杜綃自己帶著家門鑰匙,每次回來都自己開門。然而這次她把鑰匙插進去,才擰了半圈,門就從里面打開了。一個皮膚白凈、圓臉龐的陌生中年婦女笑瞇瞇的看著她說:“杜綃是吧?快進來,等著你呢?!?/br> 杜綃當時就愣了,脫口問:“你是誰?” 中年女人一邊閃身給她讓路,一邊笑著說:“我姓馬,我是新來的?!?/br> “綃綃回來啦?!彼┳佑邴惽逵诉^來,臉上帶笑。她氣色看起來比原來好多了,人不僅精神了,還瘦了。前兩個月的那種水腫好像已經消退,整個人又變得漂亮起來。 “這是馬姐?!庇邴惽逍χo杜綃介紹,“馬姐以后是咱們家的住家阿姨,以后她專門帶斌斌?!?/br> 杜綃微怔。 似是看出了杜綃的疑惑,于麗清說:“有馬姐照顧斌斌,我就可以繼續上班了?!?/br> 她說這個話的時候精神煥發,完全看不出來之前那種萎靡陰郁的狀態,仿佛又變成了從前那個又漂亮又干練的女白領。 杜綃頓了頓,說:“那好呀!” 這是好事,她該為她嫂子感到高興。 杜綃背著包,往自己房間走。雖然那個房間現在住著于麗清和斌斌,但是她還是習慣把包現掛在房間里的立式衣架上,然后再洗手。 可是一推開門她就愣住了。房間里的樣子又變了,嬰兒床倒是還在呢,之前于麗清睡在這里時用的床單被褥都收起來了,床上用品又換了一套。床邊多了些瓶瓶罐罐的私人用品,還有一把梳子。 馬姐跟過來,很熱情的對杜綃說:“現在我住這個屋,你要拿什么?我幫你拿!” 杜綃有一瞬說不出話來。 她沉默了一下才說:“哦……我要洗手?!彼捅持苯尤ハ词至?,出來后把包放在了客廳里。 午飯的時候杜mama還問她怎么還背個大包。杜綃謊稱晚上約了黃嘆吃飯,說給她帶了點東西。黃嘆從高中時候就是她的好友,家里人都熟悉那個女孩子,沒人起疑。 從杜綃上班之后,杜mama就把她的門禁時間向后推延了。自她離開家后,自然也就再沒有什么門禁不門禁的了。但杜mama還是念叨了她兩句,叫她即便是周末的晚上也別玩得太晚,早點回去,女孩子晚上在外面不安全云云。杜綃什么也沒說,一邊扒著飯一邊點頭:“嗯嗯?!?/br> 因為撒了這個謊,杜綃連晚飯都沒在家吃,下午就離開了。她坐在地鐵上,抱著她的大背包發呆。 為了避開那兩個大變態,她本來打算周末先在家里住兩天。包里裝的是她的家居服、換洗衣服和護膚品。 她原本想得挺好的?,F在于麗清和小斌斌住在她的房間,哥哥住在自己的房間,她就先委屈哥哥一下,讓他睡兩天沙發。反正不會很久,她周一就回去。 可她沒想到家里已經請了個住家阿姨,占據了她原本的房間,而哥嫂現在正常的在他們自己的房間里睡。阿姨晚上帶斌斌,她也不可能讓哥哥睡沙發,自己和嫂子去擠雙人床。大家……沒親密到能睡一張床的程度。 杜綃坐在地鐵上發愣,意識到家里已經完全沒有她的地方了。 她離開了這個家,再也回不去了。 她抱緊她的大背包,眼睛看著車廂的天花板,努力想把眼睛里的酸澀感憋回去。 手機響了一聲,杜綃掏出來看了眼。 石天又一次問:【今天真的不出來一起吃飯嗎?】 杜綃反問:【你能吃什么?】 石天就泄氣了。他周三去拆了線,基本無礙了,就是飲食上還需要繼續忌口,將養一段時間。畢竟開膛破肚割去了一截腸子,很傷元氣的。 發了個表情圖,石天扔下筆記本,倒在沙發上哀嘆。自己好不容易走到了杜綃的面前,卻給杜綃留下了一個身體羸弱的形象。 真是成也腸梗阻,敗也腸梗阻! 地鐵里,杜綃看著石天發過來的“笑著流淚.jpg”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微微的翹了翹。 關上屏幕,她抬頭看著車廂對面的窗玻璃,那里面映著她的影子。周六下午的地鐵乘客稀疏,她一個人的影子占據了一整面玻璃,漆黑,孤單。 過了一會兒,杜綃拿起手機問石天:【一個人在北京,會覺得孤單嗎?】 聽到提示音,石天又爬起來抱起筆記本。 【一個人在北京,會覺得孤單嗎?】 咦,她在關心他嗎?他想了想,回復給她兩個字。 杜綃打開手機一看,石天回復:【非常?!?/br> 她看著那兩個字,又問:【所以,孤單是正常的,對嗎?】 石天怔了怔,隱隱的感覺到杜綃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他問:【是不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 杜綃沉默了一下,回復:【今天回家,發現自己的房間被占用了,感覺再也回不去了,有點難過?!?/br> 過了很長時間,手機又亮了起來,石天發了很長的話過來。 【每個人長大了都得離開父母,走自己的路。在這個世界上,父母、兄弟姐妹、同學、朋友、同事,本來就都不能陪你一直走下去。人生的20年代,本來就是一個人一生中最迷茫最彷徨的階段,和過去告別,未來的方向卻還沒摸索出來?!?/br> 【但是一定會好起來的?!克f,【因為每個人都會遇到一個對的人,然后和這個人一起走到終點?!?/br> 雞湯這種東西之所以一直存在,經久不衰,便是因為它有市場,有需求。 杜綃此時此刻就是需要有這么一個人來告訴她,這都是正常的,并且很快就會過去,未來是會變好的。 石天恰在此時充當了這個她需要的人,說了她需要聽的話。 石天又說:【其實很羨慕你,雖然不住在家里,但是和父母在同一個城市,每個禮拜都可以回去看他們。要知道,在這個城市里還有很多人,因為時間或者因為錢的緣故,可能會好幾年不能見父母一面?!?/br> 是啊,石天說的一點都沒錯,類似的新聞杜綃從前看過很多。但那些時候,這些新聞跟她沒有半點關系,她僅僅是作為一個觀眾唏噓兩句,發散一下不需要成本的廉價的同情心而已。 此時此刻她卻感同身受,真的覺得同這些人比起來自己其實已經很幸運、很幸福。她的那些小難過,就像是王梓桐說的那樣,是她這種嬌氣的北京女孩兒的小矯情罷了。 杜綃走出地鐵的時候,人已經精神了很多。 搬出來是她自己的選擇,而成長必然伴隨著陣痛。她現在就像是產道里的嬰兒,被壓迫被推擠,呼吸困難,但是一旦脫出就獲得新的生命,迎接世界。 杜綃早早的就回到出租房,晚飯叫了外賣,一直在網上找房子。她打了幾個中介的電話,約好了周日去看房子。讓那些小難過、小矯情都被忙碌驅散。 她現在面臨的困境,沒有對父母和哥哥提起一句。她想,她不是大媽寶,她是成年人了,應該有能獨立解決問題的能力。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鎖好門,堵上椅子和箱子,戴上了她以前買的那副海綿耳塞,睡了一個安穩的覺。第二天早上小心的避開那兩只變態,出門看房子。 一天跑了三四個地方,看了好幾套,都在地鐵沿線。她找房子最重要的還是考慮是上班的方便性和價格。但是租過房子的人都知道,想找一套合適的房子,真的是一件讓人心力憔悴的事情。杜綃奔波一天,無功而返。 回到家,杜綃已經很疲倦。她趁兩個變態還沒回來,趕緊洗了個熱水澡,早早的鎖上門睡覺了。 周一早上醒來,挪開椅子就要拉開門,聽見了衛生間里沖馬桶的聲音。她就停了停,等人回了房間再無聲息,才出來洗漱。 衛生間里彌漫這一股淡淡的奇異的氣味。這個氣味杜綃已經聞到過好幾次,都是在紋身男留宿在這里的時候。但今天這氣味似乎有點格外的強烈。 杜綃坐在馬桶上抽抽鼻子,起身清潔完將用過的紙扔進紙簍,突然僵住。她終于明白那氣味的來源以及它到底是什么。 一只用過的套子靜靜的躺在紙簍里,腥膻的氣味便是從那里散發出來的。 以前他們用衛生紙包住,所以氣味總是淡淡的,杜綃總是找不到源頭。但現在,杜綃百分百肯定,這兩個人一定是故意的,存心讓她看見,讓她知道。 扯了一堆衛生紙蓋在上面,刷牙的時候都還感到惡心,走的時候杜綃特意留著換風機沒關。 杜綃下了四惠東站,很有經驗的將自己的包包抱在懷里。像她這樣嬌小的女孩,上地鐵幾乎不用自己使力氣,人流裹挾著,就把她沖進了車廂里。 杜綃幸運的又被擠到了對面的門口處。她身體靠著車門,額角貼著門玻璃,閉目養神。 身邊的人似乎擠動了一下,然后來自周圍人的壓力突然就減輕了。 杜綃莫名睜開眼,就從門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孩,眼睛狹長,瞳孔漆黑。 他拉下臉上的口罩,沖她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第31章 杜綃使勁眨了眨眼睛, 她回頭看石天的時候, 嘴巴都還能塞進一顆鴨蛋。 “怎么是你?”她有點驚喜, “這么巧?” “不是巧啊?!笔煨Φ?,“我剛才就看見你, 追著過來, 還喊了你,你都沒聽見?!?/br> “不是,我是說……”杜綃說,“你怎么也坐這趟車?” 石天眨眨眼, 說:“我一直都是坐一號線的?!彼麤]撒謊。 “以前一般都是在國貿站看見你?!币廊粵]撒謊。 “今天在四惠東特意留意了一下, 一找就找著你了?!边€是沒撒謊。 石天說的一點沒錯。他的確是一直都(從國貿站)坐一號線, 也都是在國貿站(換乘時)能看見杜綃, 今天呢,當然也是(一大早就開車從東北三環到四惠東站, 棄私家車就地鐵, 然后)在四惠東站找了一下就找到杜綃了。 可以說, 石天是全程沒撒謊, 就使用了點春秋筆法而已。 聽在杜綃的耳朵里,自然就完全是另一種解讀了。她有點驚喜的說:“原來你也住這邊啊?!?/br> 對這個無法不撒謊的問題,石天無恥的微微一笑,直接回避了。 雖然微信聊了兩個禮拜, 在網絡上好像已經很熟悉了, 可真到面對面的現實中, 杜綃還是感受到了一點點異于網絡的現實社交屏障, 就是……不知道該和石天說什么了。 就在她感到微尬的時候,石天暗暗做個深呼吸,終于鼓起勇氣對杜綃說:“以后可能會經常碰見,可以一起上下班了?!?/br> 他說完,低頭看著杜綃,眼含期待,心怦怦亂跳。終于說出來了!她會怎么反應呢?會不會覺得太唐突? 杜綃并沒有感到唐突。作為一個母胎單身,solo至今的單身狗……不,單身girl,她在某些方面的反射弧其實很長的。 之前jacky lu說要請她吃飯,她立刻汗毛直立,是因為首先她可以說是很討厭jacky lu這個人了,再一個就是jacky不但跟她不熟,還基本上沒有交集,在她看來根本是個老大爺級別的人物,讓她跟這個人沒有任何正當理由的一起吃飯,根本不可接受。 但是石天跟她同路啊,一個方向,一個時間,一個工作地點,大家碰到了就一起上下班,多正常啊。而且人家只是說同路一起上下班,也并沒有提其他任何的要求啊。杜綃就一點都不介意的說:“好啊?!?/br> 石天一顆怦怦亂跳的心非但沒靜下來,反而跳得更快了。他覺得耳根有點燒,他想移開視線掩飾情緒,可杜綃一雙水潤烏亮的杏眼正看著他。他怎么使勁,都移不動自己的視線。 當年輕的男孩子注視著自己喜歡的女孩時,那視線該有多么強烈的熱力。杜綃雖然遲鈍些,也不由自主的在石天的注視下感覺身周有奇怪的熱力,讓人別別扭扭,怪不舒服的。 她忍不住抿抿嘴唇,又把頭扭了回來,半側著身對著石天。卻又忽然忐忑,不知道自己這樣是不是有點不禮貌? 正糾結著,聽見頭頂石天的聲音說:“你靠著門瞇一會兒吧,養養神,到了我叫你?!?/br> 這個聲音……好攻??! 她和石天一直在微信上都是文字聊天,沒有通過語音。而之前他和她面對面說話的時候,他還是個病號,聲音里透著一股子虛軟無力,哪有此時此刻的中氣十足,攻氣十足! 這個攻音入耳,杜綃只覺得酥酥麻麻的,背心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趕緊閉上眼假裝養神,生怕被石天看出了她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