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謝婉寧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他衣襟帶起的風吹的燭火一閃,然后才跟上去。 天剛黑的樣子,七彎巷兩側的街燈光明亮,是不絕的叫賣聲,陸起淮下來就看見不遠處停著的謝府的馬車,一頭有個丫鬟模樣的人來回張望。 他回過頭看正低著頭的小姑娘:“馬車就在那里,夜里冷,你先上去吧,”他沒等謝婉寧回應就往前走。 他的步子很大,斗篷的衣角剛到腳踝,轉眼間就要走遠的樣子。 謝婉寧忽然什么都沒想就追了上去,她剛剛一定傷了她的心了…… 陸起淮就感覺到身后衣服好像有人在拉扯的樣子,他回過頭就看見氣喘吁吁的小姑娘,許是走的急了,面色微紅,衣角處是如玉的手,露出的紅腫大包卻晃人的眼。 “先生,你剛剛這么對王泰……陸首輔他不會那么輕易的就放過你的,怎么辦,”她的聲音微微帶了哭音兒,先生為她做了這么多,她卻什么都看不見,他現下根基未穩,該怎么辦。 陸起淮自然就看到微濕的桃花眼,眼尾下挑,委屈的模樣:“你不怕我了?!?/br> 謝婉寧愣了下,他怎么問了這么個不相干的問題。 她忽然笑了下:“先生,我從來沒有怕過你,你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的,我相信你,”她剛才的怕是擔心程昭的慘劇和陸起淮有關,她信任他…… 陸起淮轉過身,一步一步走近,站定,立在她的身前,很近的距離。 謝婉寧抬起頭,就看見一雙手落在了她的肩上,然后幫她把帽子戴了起來:“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br> 她沒有閉眼,而是看著眼前俊秀的眉眼,先生怎么這么喜歡給她戴帽子。 陸起淮衣襟帶風,很快就走遠了,謝婉寧看著他的背影,這算是原諒她了嗎…… 謝府,燈火通明。 杜氏一連聲兒的吸氣:“你怎么這么不小心,你看看這手傷的,”她小心地拿起謝婉寧的手看,紅腫的大包很是嚇人,“也不知道我生了你們兩個是做了什么孽,整日里不讓我放心,這不,平白無故手腕都能碰成這個樣子?!?/br> 杜氏嘴里逞強,實則心都要碎了,好好的一個女兒竟然就傷成了這樣。 謝婉寧很愧疚:“娘,寧寧下次一定小心,”她不敢將這事告訴杜氏,否則也只是叫她們生氣而已,倒不如都攬在自己的身上。 杜氏像是想起來什么:“寧寧,若是如此,冰嬉節你不就去不了了?!?/br> 謝婉寧這才想起這茬來,她這手傷的雖然不是很嚴重,但也要過些日子才好,雖然能趕上冰嬉節的日期,但是平常的練習可就去不了,一般來說耽擱了這許多天怕是就跟不上了,想來三公主會另尋一個小娘子的。 杜氏想了想道:“這樣也好,依我看吶,打冰球也危險的很,你不如就在家里好好養著算了,娘現在就希望你可別再讓娘擔心了?!?/br> 謝婉寧微楞,按照杜氏一貫的脾性是絕對不會這樣的,此番卻叫她在家里修養,她看了看燈光下依舊姿容秀麗的杜氏,然后靠在了杜氏的身上:“娘,”拖長了尾音兒。 杜氏摸了摸謝婉寧的頭,她是有些要強沒錯,但也是希望自家女兒過的好些,女兒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日一早,謝府就派人去了信兒說謝婉寧受了傷,去不了暢音園了。 瑞和堂里,一眾小輩正在請安,自然就都知道這個消息了。 謝婉柔心里雖然都要樂開花了,面上卻是擔心的樣子:“二jiejie可真是倒霉,改日還是該去廟里進香拜拜佛的?!?/br> 顧氏皺著眉,很是惋惜的樣子:“婉寧這次可傷的不是時候,若不然再過一陣子就能參加冰嬉節了,這下可就給錯過了,多么好的機會?!?/br> 謝婉寧沒理謝婉柔,就笑了下,若是往常她定然也認為顧氏是這么想的,只不過她現下卻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 請完安后眾人就回了房,謝婉寧吩咐山梔把針線拿過來。 還好她傷的是左手,她拿過來之前繡好的花樣子,忍冬花開的正盛。 原本謝婉寧打算繡一個香囊給陸起淮,后來她想了想,香囊畢竟過于私密,她不好送這個給他,后來就改了個主意想繡個布袋給他,任是裝了書或者匣子都可以,還方便。 臨窗大炕上擺滿了針線,謝婉寧正在縫制布袋的時候就看見茜草拍著雪回來了。 “姑娘,暢音園回了話,說是沒關系,不差這幾日,等姑娘您傷好以后再去也來得及,”茜草有些不解。 謝婉寧放下了手里的針線,她想起了趙徹,肯定是因為他…… 謝府大房,里面又傳來了摔東西的聲音,謝婉柔面目猙獰:“怎么謝婉寧這個狐媚子這樣還能去得了冰嬉節,”她看向顧氏,“娘……”她自小就厭惡謝婉寧,什么都比她好,就連表哥對她都不一樣…… 顧氏心疼地不得了:“柔柔,你別急,娘再想法子,”她攬過了謝婉柔的肩,她的女兒哪樣都不比謝婉寧差,憑什么,且等以后吧。 日子過得很快,謝婉寧每日在苑香居里練字,繡花,待手腕好全的那一天,布袋也繡好了。 書房,謝婉寧又從匣子里拿出了陸起淮給的字帖,她看著上面熟悉的字跡。 謝婉寧看了一會兒才合上了字帖,小心地放回匣子里,她好些天沒有出府了,不知道陸起淮怎么樣了,陸修文有沒有為難他…… 夜里起了風,吹起的雪花落在陸起淮的肩上,他卻絲毫沒有在意,帶著一身寒氣就推開了槅扇。 屋子里正中央設了個紫檀木的案幾,案幾上放著煨著的羊rou,香氣撲鼻。 陸起淮一撩衣袍行了個禮:“陸閣老?!?/br> “過來坐下吧,這羊rou正是時候呢,”陸修文說著拿起酒盅給陸起淮倒酒。 陸起淮撣了撣衣裳的風雪,這才坐下。 陸修文用筷子夾了羊rou,笑了笑:“這rou果然香滑細嫩,你嘗嘗?!?/br> 陸起淮也夾了一塊rou吃下,這rou果然燉的好,竟是連膻味都沒了,他想起她曾經向他說過不喜歡羊rou的膻味,這羊rou她吃著應該會喜歡。 陸修文年紀有些大了,頭發花白,很是慈祥,他看到陸起淮有些晃神的樣子:“你在想什么呢?!?/br> 陸起淮抬眼就看見陸修文的笑,他放下了筷子:“這羊rou去了膻味,果然好吃?!?/br> 陸修文笑了一聲:“不必緊張,”他看了看案幾上的酒盅,又接著道:“想來咱們也好久沒一起喝酒了?!?/br> 夜色深重,過了好一會兒才喝完酒。 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又下了雪,陸起淮抬頭看了眼飄蕩的雪花,陸修文是什么意思,就只是叫他喝酒嗎…… 雪花落在他的肩上,陸起淮負了手,然后一步步往前走。 第46章 冰嬉節越來越近,謝婉寧的傷一好就去了暢音園。 三公主一早就給小娘子們安排了房間,畢竟外頭天冷,也不好都待在暖閣里,暢音園大得很,里面房屋眾多,就隨意勻了幾個房間,正好都離的不遠。 這一日謝婉寧醒的遲了些,待她午睡起來后已經有些晚了,約莫著旁的小娘子都已經到了冰場了,她看了看倚在桌上打瞌睡的山梔,頭一歪一歪的,顯然也是睡著了。 謝婉寧動作輕柔地穿好衣裳,然后悄聲地合上槅扇,看樣子山梔是累壞了,就叫她好好歇歇吧。 暢音園是皇家別園,外頭把守的人很多,但到了內院兒守衛的人就少了些,謝婉寧要走過一個回廊才能看見侍衛。 兩側的抄手游廊旁邊種了些長青的樹木,此刻上面積了雪,枝干被壓得變彎了些,謝婉寧攏了攏衣襟往外走。 謝婉寧看著兩側的景色,抄手游廊的欄桿漆成了朱砂色,兩側的屋檐雕了琉璃瓦,在日光下閃閃發光,屋檐連脊,再往外是朱紅色的宮墻。 她雖從未來過,卻是熟悉的,她想起那時候她在莊子里閑的發慌,拿了趙徹帶過來的話本子看。 趙徹卻非要跟過來sao擾她:“話本子有什么好看的,你陪我說說話,我下次來的時候從書齋多給你帶回來幾本?!?/br> 她有些詫異,趙徹平時很少說話,整日里冷著一張臉,怎么會突然尋她說話。 他也沒管,就自顧自的說起了小時候的事:“我小時候經常去暢音園玩兒,那時候三皇弟還小,母妃忙著照料他,總是不得閑,”他看了看小幾上放著的話本子,然后撿起來一本:“那時候幾個meimei還小,就我自己在園子里亂逛?!?/br> 他翻開了話本子的扉頁:“我那時候總去回廊旁邊,那里旁邊的檐牙下面掛著檐鈴,迎著風叮當作響?!?/br> 謝婉寧此刻忽然想到了趙徹說過的檐鈴,她有些好奇,不知道哪片屋檐下會掛著檐鈴。 謝婉寧又轉過一個回廊,外頭忽然起了一陣風,耳邊就想起風掠檐鈴的聲音,她抬起頭往上看,原來他說的是真的。 趙徹披著披風往這邊走,他的身姿高大,越發顯得挺拔,然后步子頓了頓,他看著前面纖細的身影:“你也喜歡聽檐鈴的聲音嗎?!?/br> 謝婉寧就聽見耳邊的聲音,她轉過身:“晉王殿下,”行禮的動作恭謹。 “起來吧,”趙徹說。 謝婉寧抬眼看向檐鈴,此刻還在發出碰撞的聲音:“臣女方才路過,偶然間聽到的,”她有些納悶,自從第一日趙徹來過一回以后就再也沒有來過,怎么這次竟然這么巧就叫她給碰見了。 趙徹明白謝婉寧的意思,湊巧聽見了這聲音,自然是不喜歡了,他打量著謝婉寧,若是旁的小娘子早就不管不顧地圍過來了,就只有她例外。 他看了看她的手:“你的手好全了嗎?!?/br> “多謝晉王殿下關心,臣女的手早已經好全了?!?/br> 謝婉寧又行了個禮:“殿下,臣女是時候去冰場了,若是叫三公主和五公主等久了可就不好了?!?/br> 雪白色的斗篷沿兒垂在浮了雪的地面上,眼前的人動作標準,禮儀極好,趙徹“嗯”了一聲。 謝婉寧走的遠了,趙徹還留在原地,他看著屋檐下面的檐鈴,方才他以為她也喜歡這聲音的,他想起他鬼使神差地叫三公主留下了她的位子,好叫她能夠參加冰嬉節。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從那日茶樓遇見她以后,總是能想起她,甚至派了屬下去查她的身份,還特意叫三公主留了打冰球的位子,他低下頭,過了會兒才走遠。 這一帶的回廊曲折,立著的柱子粗大,陸雅怡在那兒站了好久了,外面的人都沒發現。 她身后的丫鬟打了個哆嗦:“姑娘,您方才怎么沒出去呢,”身為陸雅怡的貼身丫鬟,她自然知道陸雅怡對趙徹有些不一樣。 陸雅怡沒有說話,她今日走出去了才想起護膝沒有帶,又回來戴上了護膝,沒想到就意外撞見了這幅場景。 小丫鬟看了看陸雅怡的臉色,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姑娘,您也不要想太多,那謝姑娘和晉王殿下不過是偶然遇見才說了幾句話的?!?/br> 陸雅怡卻冷笑了一聲,她年紀稍長一些的時候就喜歡趙徹,總以為趙徹誰也不會喜歡,總是會等到她長大的。 事實也是如此,這么多年趙徹一直沒有娶親,平日里更是連句話都不與小娘子們說,可她剛剛都看到了些什么,趙徹竟然主動同謝婉寧說話,這怎么可能呢? 他不是一貫冷峻的嗎,為什么偏要同謝婉寧說話,她還從沒有見過他主動與哪個小娘子說話,她想起剛剛趙徹柔和的眼角,這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趙徹,他難道喜歡謝婉寧嗎…… 陸雅怡想起謝婉寧的臉,天生一副好容色,同為女人,她也不得不嘆服,就是連她一貫自以為傲的容貌在謝婉寧面前也不夠瞧,可謝婉寧除了那張臉還有什么呢,論詩書畫她哪一樣比得上自己。 丫鬟自然就瞧見了陸雅怡猙獰的臉色:“姑娘……等會兒子可就遲了,”她小聲的喚了一句。 陸雅怡聽見這話忽然笑了一下,是啊,不是還有冰嬉節嗎。 太長池是今年冰嬉節的舉行地,這里的冰凍的很好,一早就有專門負責的人澆了水,冰面平滑如鏡。 太長池往里就是西樓,二層的樓,面積很大,能容下所有來看冰嬉節的人,一貫以來就是皇帝、后妃以及大臣家眷們的觀賞地,會按照品級分配。 這日一大早,謝府眾人就都已經起來了,到底是難得的大事,杜氏忙得很,尋了品階的衣服穿好,又按照制式戴了首飾,一點兒差錯也出不得。 冰嬉節一共要舉行三天,第一天是冰嬉大典和搶等兒,第二日是射箭活動,第三日才是冰球,因此謝婉寧的事不急,倒是謝嘉言要在第一天就出場。 杜氏很是著急,一早收拾完了自己就去了謝嘉言的房間:“等會兒子你不要急,畢竟這冰嬉節是難得的活動,其中定然藏龍臥虎,你奪不了第一也沒事,咱們謝府如今還用不著你出頭,你祖父、你父親可都還好好的呢?!?/br> 謝嘉言笑著點了點頭,他知道杜氏是在為他擔心,謝府滿門詩書,就是杜家也是詩書世家,偏出了他這么一個習武的,練武容易受傷,先開始的時候杜氏天天抹淚,他自然是知道的。 “娘,您放心,兒子自有分寸的,”謝嘉言說,讀書以科舉出人頭地,習武自然也有武狀元,可冰嬉節是難得的露臉機會,若是他能在其中出頭得到賞識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謝老夫人年紀大了,受不得冷便沒去,剩下的謝府眾人都去了。 謝府眾人到的時候,太長池旁邊已經圍滿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