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犟脾氣、認死理,固執己見,就連喜好也隨我……”侯夫人娓娓細數,自嘲地笑:“明明不是我生的,心性卻像極了當年的那個我,也不知是不是由我一手養大的緣故?!?/br> “你瞧瞧,當年我也是這么纏著你的。為了你,寧可辜負阿淵這樣的好男人,尋死覓活也要嫁你這樣的爛渣子,到頭來什么也得不了,白白傷了一身,連帶著被太長公主怨憎了這么多年……”侯夫人嗤之以鼻:“如今想想真是蠢,簡直活該,自作孽?!?/br> 她重新看向花一松,神色迷惘,有些恍惚:“你知道嗎?在無數個夜晚我夢回當年,夢見自己并沒有犯下糊涂,而是就那樣嫁給了喬淵,成了名正言順的喬夫人,生下了阿晗與嬈嬈,太長公主也不再憎惡我……” “如此,該有多好?!?/br> 花一松輕吁,淡淡說道:“事已至此,又何必說舊事重提、說什么曾經如果?!?/br> 侯夫人稍稍斂神,搖頭失笑:“你說的對,說什么曾經如果呢?怪只怪我一意孤行,傷害了至親至愛,毀了自己的一生,還有什么可說的?” 她的笑容淡去,露出憐憫之色:“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為什么要將孩子牽扯進來?” “當我得知嬈嬈與阿晗在墨涼遇見了你們,并與你們關系親昵,我很詫異、也很憂慮。我在心里反問自己,這是不是就是你們對我的報復?”侯夫人苦澀道:“報復我在你最艱難的時候置身事外,報復我在她們尚是年幼之際舍家棄子就此離去……” “我不知道小術接近她們是否有你的授意,又或者是她的自作主張,我真的不希望兩家之間再生糾葛。嬈嬈還只是孩子,阿晗原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希望因為我們長輩的問題令他們遭受傷害——” “小術沒你想的那么不堪,她隨我回京并非只是為了你?!被ㄒ凰蛇尤唬骸爱斈晷⌒g隨我遷出京師之時還很小,她對我們之間的事情一無所知。事實上在我們決定回京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就在京師,并且成為了喬家兄妹的繼母?!?/br> “如果你只是在擔心小術接近那對兄妹別有目的,那我想你大可不必多慮?!?/br> 侯夫人沒有說話,面上的哀戚淡了些。 “可你不得不擔憂顧慮吧?”花一松又說:“你可還記得開春的那場梨花宴?小術曾告訴我她在梨花林見到了你,可你不肯認她?!?/br> 花一松搖頭:“我心里其實能夠理解你不肯相認的決絕。畢竟你有你現在的生活與家庭,也許你只是不希望你的平靜受到干擾,就像當年你要嫁入喬家就不得不放棄一雙兒女,我也能夠明白你的迫不得己,以及不得不這么做的苦衷?!?/br> 侯夫人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小棟獨自入京來找你的事嗎?后來他回到墨涼,整個人都變了。他告訴我他的母親是個蛇蝎毒婦,他說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京了?!被ㄒ凰傻溃骸八运詈笠矝]有隨我回京,而是選擇留在了墨涼不回來了?!?/br> “徐柳君,在你在乎別人孩子的感受之前,你可曾真正設身處地考慮過你自己的親生孩兒她們的感受?” “所以這就是你們怨怪我的理由嗎?”侯夫人的臉色越來越冷:“你們怨怪我只顧自己、怨怪我自私自利,所以就要將塵封多年的曾經舊事揭露人前,讓嬈嬈與阿晗知道她們的繼母是個嘴臉多么丑陋的女人!就因為你們,打破原有的一切平靜、迫使我努力多年所構筑的幸福美好支離破碎——” 花一松長出一口氣:“我對你們根本就沒有那么多的惡意?!?/br> “柳君,當初和離時咱們就已經把話說清楚了,難道不是么?” 徐柳君神情一滯,口中的控訴隨之卡在喉間,無法傾吐。 花一松承認,年輕時候的自己太過于自我,忽略了身邊的人也忽略了身邊人的感受。沒有盡得丈夫責任,沒能好好照顧妻子,沒能給予她足夠的安全感,所以導致她越來越焦慮,也越來越痛苦—— 最終忍無可忍,投入了他人的懷抱。 “你決定隨了喬淵是對的,他是個懂體貼又專注的人,不像我,他能很好地愛你,你倆在一起日子也能好好過?!被ㄒ凰深D聲:“我心知自己有錯,所以從未想去怨怪誰、也沒有資格去怨怪誰?!?/br> “所以你說孩子不要,那就都隨我。你要補償,我變賣所有全都還你。你說和離以后大家互不干涉,彼此各過各的、從此兩清,我也同意了?!?/br> 花一松不無諷刺地說:“事到如今你又拿這些過去的事來責難我,不覺得很狡猾嗎?” “那是因為你回來了!”侯夫人厲喝一聲,勃然大怒:“為什么你要回來?為什么你還要回來?如果你不回來就好了,如果你不再出現,我就不必繼續痛苦、我就不必——” “不必什么?” 侯夫人眉心一顫,花一松聞聲看了過去。 喬淵沒有看他,一瞬不瞬地盯著侯夫人頹然的背影:“這么多年了,你還是放不下他?” 侯夫人攥緊的雙手緩緩松開,她重新昂首,已經恢復平靜冷然:“你為什么會來?” 喬淵輕聲說:“因為我擔心你?!?/br> “你不是在擔心我,你只是在猜疑我?!焙罘蛉瞬灰詾槿坏匦Γ骸澳憧?,果然驗證你的猜疑了吧?我果然背著你去找他了?!?/br> 喬淵沉默,沒有答話。 侯夫人也斂起了笑,面冷如霜。 她不再言語,不再看任何人,轉身就走。幾乎沒有遲疑,喬淵立刻就追了過去。 花一松看著一前一后相繼而去的兩道背影,不禁感慨,仰天長嘆:“……我說你們,能不能別再這么搞事情了?” 躲在樹后的兄妹倆肩膀一抖,下意識互相捂住對方的嘴。 但花一松卻不是看向他們所在的位置,而是轉向另一邊,看著拄著拐杖由浣嬤嬤徐徐攙扶而出的賢榮太長公主。 “我做了什么?”太長公主嗤笑一聲,老神在在:“我不過是叫兒子來陪我給孫兒挑選媳婦,他無意間撞見了你們的私會,與我這老婆子有何干系?” 花一松搖搖頭:“攤上你這種惡婆婆,柳君也是倒了八百輩子的血霉了?!?/br> 喬淵不會來這種場合,他更不是那種關心兒子媳婦的問題的慈父。他會來肯定是有人慫恿,或者有心人刻意叫來的。 太長公主慢慢瞇起寒眸:“臭小子,你敢再說一遍?” “難道我說的不是?”花一松淡淡掃了回去:“當年要不是徐家出了事,你大抵也不會放任柳君使那等下三爛的手段灌醉我。由我娶了徐柳君,喬淵也能夠徹底死了那條心,然后你們再擺脫徐家的爛攤子,再替喬淵安排迎娶梁尚書的女兒梁素冰?!?/br> “你們倒是皆大歡喜了,難為你這個干兒子我啊?!被ㄒ凰善沧欤骸拔乙缰滥愫菪牡竭B我也算計,當初就不認你這個娘了?!?/br> 浣嬤嬤頻頻打量身邊的太長公主她臉色,太長公主冷冷瞪著他半晌,不僅沒有發怒,反而一笑置之:“我說過了,沒有什么比將軍留給我的這個喬家更重要的?!?/br> 這個喬家是先逝的夫君留給她的,她答應過一定會保全這個家,就絕不會任人輕慢、任由垮塌。 “可惜我阻得了一次,卻未能阻得了第二次。我只是沒想到那個女人竟把我兒迷得癡癡渾渾,終究還是被她給進了喬家的門?!碧L公主嘖笑:“到頭來,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無用功。平白害了你們兄弟反目,還毀了你的人生?!?/br> “你惱了我十年,我便幫你照顧陸家十年,怎么說也算打平了吧?”太長公主爍目微閃:“如今時過境遷,你能原諒徐柳君那個女人,難道就不能原諒我這么個滿面褶皺垂垂朽矣的老太婆?” 難得聽她服軟,花一松意外地挑了挑眉,忽轉一笑,變臉變得極快,親切熱情道:“那老母在上,兒子有一事相求?!?/br> “……” 第86章 究竟是誰和誰 喬淵能夠追上徐柳君,但他沒有。他只是跟在她身后不遠的幾步距離,等她愿意停下腳步,才出聲喚她:“柳兒?!?/br> “不要這么叫我?!?/br> 徐柳君漸漸停下腳步:“你明知我叫徐柳君,又不是什么君柳兒?!?/br> 喬淵頓聲:“如果你想換回原來的姓氏名字,我去幫你換回來?!?/br> “換來換去的,還嫌不夠折騰么?”徐柳君露出厭倦之色,“到時候又有全新的話柄給太長公主說事了。你不煩,我可受夠了?!?/br> 喬淵皺了皺眉:“我知道這些年一直委屈了你……” “不委屈?!毙炝恍χ弥?,回首看他:“真正委屈的難道不是你么?” “我今天來找花一松,不過為了泄憤罷了。我惱他還如從前那么招蜂引蝶,氣自己不爭氣至今還愛著他?!毙炝忾W動:“其實你早就看出來了對吧?看出我心里有人,十幾年始終如一,嫁給了你又舍不得他,心里一直放著的都是他而不是你——” 她面露譏諷:“可你不說,忍了這么多年究竟算什么?包容?大度?” “你怎么就這么窩囊呢?” 喬淵并沒有因為難聽的話而動怒,平靜的面容仿佛這一刻根本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如果不看那雙漸漸黯淡的雙瞳的話。 徐柳君不知該怒還是笑:“你看,就因為你總是這樣,我才會對你越來越過份,變得越來越貪得無厭?!?/br> 打從一開始她就不喜歡喬淵,一直都不喜歡。當父母為她訂下這門親事之時,她心里很不樂意,甚至極其反感。等到她遇見了花一松,她唯一的念頭就是悔婚,一定要悔婚。 當她義無反顧地爬上花一松的床,不擇手段地追求得到這份真愛,當她終于如愿以償地嫁給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她甚至沒有絲毫的虧欠與負罪,她的心就只被幸福與滿足所占據。 可是當年月漸去,現實將她從天真的幻想中拉出來。清醒了,才真正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愚蠢。 她習慣了被寵著捧著放在心尖呵護著的感覺,她享受著被愛,可現實是她所爭取來的并不如自己預想那般甜美,她一方面瘋狂憎恨試圖接近自己丈夫的女人,一方面懼怕那些女人會否也像曾經的自己那么瘋狂地爭取愛,另一方面她甚至根本無法確定丈夫對她到底有沒有愛。 人有欲望,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得到了就想得到更多。 她不停在心中折磨著自己,痛苦,迷茫,充斥著無限的渴望。 這時候喬淵重新回到她的視線之內,他眼里的nongnong情意填滿了她空落落的心臟,喚回那份曾經被愛的感覺,帶給她茍延殘喘的機會,讓她忍不住沉淪其中。 所以她離開了花一松,重新選擇了喬淵—— 可是回歸伊始,當喬淵的愛填滿了她的虛榮,她又惦念起了花一松。歸根結底因為她真正愛的人是花一松,而不是他喬淵。 她不愛喬淵,從來都不愛。 “是,我知道?!眴虦Y溫聲說:“我一直什么都知道?!?/br> “包括當年你愿意接受我的原因、包括你向花一松提出和離的試探,還有這些年你不愿為我生孩子的這一切,我全都知道?!?/br> 徐柳君面容一僵,血色漸漸消褪。 喬淵什么都知道,只是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當年的徐柳君根本就沒打算離開花一松,之所以會投向他的懷抱,也只不過是在他身上尋找喘息的避風港而己。她試圖利用別的男人來刺激花一松,假借和離試探花一松的心里有沒有她,到底愛不愛她…… 只要花一松開口挽留一句,徐柳君就不會和離。 可惜就可惜在,她高估了自己在花一松心目中的地位,低估了花一松這個人的的涼血薄情。 她賭輸了,而他贏了。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兄長的脾性,他對女人與愛情過于涼薄,但他對父母與兄弟卻足夠重情重義。 喬淵賭花一松不會挽留,因為花一松對他有虧欠,虧欠當年奪走弟弟心愛的女人,所以他絕不會挽留。 所以他賭贏了,徐柳君這輩子都回不去了。 “你不愿為我生孩子,是因為你始終愛著花一松。你視晗兒與嬈嬈如己出,只是因為你已經回不了頭,你只能將他們視作自己與花一松所生的那雙兒女看待與愛護?!?/br> 喬淵唇際噙起一抹溫柔的笑:“這一切我都知道,我都明白?!?/br> “可是這都沒關系。無論你心里有誰愛誰,你說我窩囊也好愚蠢也罷,只要你能留在我的身邊,我就已經很滿足、我都能夠包容你?!?/br> 反正,你一輩子都跑不掉了。 因為你什么都沒有,你就只有我。 * 自從喬嬈嬈被喬晗拖走了以后,單獨面對池鏡的花小術頂著來自四面八方撲面而來的巨大的壓力。三不五時有人上來客套打招呼,多半都是在問她的身份,或與小王爺什么關系,或為什么會走在一起。 盡管池鏡一一替她擋了,但是這種行為只會引來更多的關注與更大的好奇心。于是忍無可忍的花小術借故要遁,沒眼色的池鏡居然想也不想又說要跟:“這里人多,我帶你走遠一些?!?/br> 無語凝噎的花小術只得從了。 路上池鏡隨口問道:“藍漪沒與你一起來?” 這可真是問到點上了,花小術暗暗盤算著能不能趁藍漪還沒殺到這里之前先轍:“也許他不會來了?!?/br> “他不來?”池鏡微訝:“那稍后我和他的演奏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