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如果這是事實,那藍漪怎么還能毫發無損平安無事地活到現在? 喬晗嗤之以鼻:“如果是被允許的呢?” “允許?” “寧王是先帝的兄弟,先帝在位期間就已經頻頻傳出擁兵自重心高氣不平的種種謠傳,更不論先帝去后少帝登基,寧王不服新帝,在當時可是有不少人私下都說他有反王之心?!?/br> 在那個時局動蕩的年代,邊境外患困擾朝廷,先帝的過早辭世迫使根基不穩的年輕新帝臨危受命,朝廷外患未能得到解決,兄弟叔伯已經狼環虎伺。 喬嬈嬈的朽木腦袋在這一刻有點開竅了:“難道說這件事是大表哥默許的?” 喬晗冷笑,如果不是上頭默許的,這么大的滅門慘案能掩得下來?指不定這根本就是當今圣上自己的意思,一切行為都是經過授許的。 “那……”喬嬈嬈苦惱地攥著頭發:“就是說其實漪哥哥是在幫大表哥辦事咯?” “沒有那么簡單?!眴剃蠙M了她一眼,“估且不論當時是否真的只有他一個人動手,就算只是因為他有人盡皆知的瘋子之名,如果上面真的是借以名義鏟除禍患,事后也早該滅口了?!?/br> 而不是留到現在,把人當尊佛一樣供起來,還要全部的人都一起來供。 喬嬈嬈埋頭苦思:“說不定是因為藍相和皇后不讓呢?” “你真以為圣上忌憚藍家嗎?”尋常人的認知與想法普遍認為當今圣上寵信外戚,主要還是心存忌憚??扇缃駟剃蠀s是看出來了:“這種事情傳出去影響最大的是藍家,恨不得殺人滅口的只會是藍家而不是圣上?!?/br> 換言之,皇帝不需要忌憚藍家,反而藍家將會為此受到牽制。 事實上,饒是藍相權傾朝野所向披靡,他爹威遠侯擁兵權重威名遠揚,文武百官常以二人馬首是瞻,但是真正執權者始終是當今圣上。 就連曾經手握朝廷兵馬三分之一的他爹威遠侯也已經被削減至五分之一,早在許多年前皇帝就已經掌握了半數以上重兵權,他根本無需忌憚任何一方。 現在的問題是,為什么要留下藍漪這個人? 喬晗還記得當日他爹的一番警告,很顯然他不僅是個知道內情的,并且還是參與隱瞞的。依他爹的性子,沒有主張殺人滅口就已經很不錯了,居然反過來包庇事實,這就很叫人看不懂了。 如果說就連堂堂威遠侯都要選擇緘默,那么真相絕不僅僅是表現看來如此簡單。 正因如此,他才更想要挖出真相。 雖說剛開始確實是為了秘密調查有關數年前前往墨涼的巡察使的莫名死因才入了大理寺,可現在他覺得有必要將目標投入更深層面加以探索。 大理寺內部保有最機密的封存檔案,其中記錄有只屬于皇帝才能夠翻閱的內容。這事如若被發現等同竊取國密,是要砍頭的,偏偏喬晗膽大包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是這么個不怕死的。 “雖然大理寺內部有關于此事的封存記錄,但是現今能夠找到的卻幾乎是殘缺不全的?!眴剃戏薹抟а?,官方的資料怎么可能會是殘缺不全的?只可能是有人刻意動用了手腳。他長舒一口氣:“不過聽說寧王與軍方有所牽涉,所以軍方手中亦保有一份相同的資料?!?/br> 而如果說是軍方手中保有的什么機密文件重要資料會放在誰人手中,除了他爹也沒誰了。 他們家這座藏書樓看似不起眼,藏的可不只是普普通通的小人書,也不是什么高深莫測的經典文集,這里面有專門設計的暗格,底層還有十分隱蔽的暗室,是他爹專門用以放置機密文件重要物品所用的。 曾經年少無知的兄妹二人小時候跑進藏書樓玩耍的時候,還真就那么湊巧觸碰了什么暗門打開了甬道,為此被他們爹逮回去一人抽了五十下屁股,疼得他倆都記憶猶新,想忘都忘不了。 喬嬈嬈立刻恍然:“原來你也是……” “也?”喬晗瞇起懷疑的目光:“我說你怎么黑燈瞎火貓在這種地方,敢情你也是來找阿爹的暗室?” 心虛的喬嬈嬈登時汗如雨下,吱吱唔唔:“反、反正跟你比起來我的事就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值一提,你別管這么多!” “是不是跟你最近的反常有關?我早看出來你心里藏了小九九?!眴剃峡蓻]那么好糊弄,他都已經把該說的都說出來了,哪能讓喬嬈嬈自己掖著藏著什么都不說?“趕緊說,指不定我心情好還能幫一幫你?!?/br> 偏生喬嬈嬈死活不松口,嘴巴緊閉挑釁你奈我何,氣得喬晗掐起她的臉來揉圓搓扁。喬嬈嬈素來只有她打人可以別人打她不行,張嘴就給她哥來一口。 這一口可把火氣咬出來,兄妹倆登時扭打一團。不知誰飛來一腳踹掉了窗臺邊的蠟燭,等她倆注意過來,窗紙已經被李小狼燒糊了。焰火還掛在框架上沒有熄滅,兄妹兩人面面相覷,爭先恐后試圖撲火。 姑娘家穿的廣袖飄飄,喬嬈嬈壓根還沒注意起來,就聽她哥急吼把她喊回神:“袖子袖子,你的袖子!” 喬嬈嬈視線一低,這下可好,引火上身了。 她嚇得直跳腳,差點脫衣解帶要裸奔。虧得她哥機智,當即拔出隨手攜帶的短刃一刀割開,然后被喬嬈嬈奮力一甩……甩向了對面的書架里頭。 “……” 登時火燒赤壁,一路蔓延嗞嗞作響。 喬晗扶額,夾起呆目的喬嬈嬈二話不說往外跑。躥逃期間也不知踹了什么,突然嘎嘣一聲,前排書柜在兄妹二人面對緩緩移轉,逐漸露出一條黝黑的暗道。 誤打誤撞的兄妹倆頓時傻眼,喬嬈嬈指了指:“進去?” 喬晗深吸一口氣,果斷跳進去。 依這里的動靜很快就會引起注意,他們必須速戰速決,不管里面有沒有想要的東西都得進去瞧一瞧,要知道有了這次未必還能有下一次! 可惜進來以后喬晗才恍然想起黑燈瞎火根本什么也看不見,看不見怎么找?! 正在這時喬嬈嬈從懷里掏出一顆精致的夜明珠,在喬晗的瞪視下好整以暇地解釋說:“祖母給我的?!?/br> “……” 難怪來時不見有點燈的痕跡,敢情這丫頭帶了寶貝自己發光發亮! 喬晗含著口血咽回去,暫且不去羨慕這個家里寵,搶過夜明珠迅速翻資料。 喬嬈嬈在他左右探頭探腦,被喬晗嫌棄地趕去了邊兒。氣悶的她只能揮霍涼颼颼的斷袖,不甘不愿地蹲地上,昏天暗地隨便摸。 也不知摸見了一卷什么東西,喬嬈嬈借著微弱的光細細分辯,突然心下咯噔…… 身后的甬道突然亮了起來,火光照得暗室通明,一把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帶著冰冷的寒意,以及如外頭那般燃燒起來的熾熱怒焰:“你們在干什么?” 第76章 我需要靜一靜 兄妹二人俱是一抖,借著火光能夠看清她爹面無表情的臉龐,比滿臉怒容還要叫人恐怖。喬嬈嬈下意識把東西塞進懷里,然后縮到她哥背后,將他推出來作擋箭牌。 威遠侯冷冷啟唇:“跟我出來?!?/br> 簡短的一句話令兩人噤若寒蟬,喬晗被喬嬈嬈擠在前面,不得不硬著頭皮率先走上去,喬嬈嬈畏頭畏腦緊隨其后,弱弱地喊了聲‘爹’。 威遠侯沒有去看他們,他將目光鎖在后方凌亂的架子上。待雙眼重新掃了回來,喬晗下意識閃避眼神,未等想好說辭解釋,一拳驟然迎面,把他整個掄倒在地狠狠摔出去。 親眼目睹家暴現場的喬嬈嬈一臉懵逼又傻眼,眼看擋箭牌沒了,她哥就歪在地上,登時仰起委屈的小臉瞅著高大的爹,要哭不哭。 或許從前這招還有效,但是現在的威遠侯滿面蒙霜,無動于衷道:“不準哭?!?/br> 喬嬈嬈眨著淚目憋著哭,然后就見爹爹彎腰攥住她哥的領口將人扯起,嚇得手舞足蹈不知所措:“爹爹,我們真的知錯了,你別打……” 威遠侯沒空理她,將地上的喬晗一把拽起來:“我說過不許你再碰這件事?!?/br> “為什么不能碰?”喬晗咧了咧嘴,他捂著臉含著一口鐵腥,索性豁出去了:“你知道我不是這么容易死心的人,我既然要查,無論如何都會查到最后!” 見他冥頑不靈,威遠侯揚手又要掄拳頭,喬嬈嬈一把抱住她爹的手,二話不說先嚎啕大哭。威遠侯額xue青筋隱隱跳動,寒著臉喝道:“嬈嬈,你讓開!” 喬嬈嬈死活不松手:“爹爹別打了,你會打死他的!” “反正他非要不聽勸阻,既然遲早惹禍上身,還不如我現在就打死他!” 喬晗反倒笑了:“就因為藍漪,你還想把自己的親兒子也活活打死么?你們越是不讓人知道我就越要把事情翻出來,你有本事現在就打死我,否則等著瞧!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遲早我要查出來給你看!” 喬嬈嬈恨不得拿針把他的嘴給縫起來:“哥!” “就算真的被你查出來又能怎樣?你想拿他怎么辦,你又能拿他怎么辦?”威遠侯瞇起寒眸:“我現在阻止你,是不讓你憑白無故惹禍上身。你現在敢膽如此放肆堅持要查,只不過是恃仗有我有你祖母作為后盾。區區一個侯府世子,你真以為這樣就能與朝廷為敵,你真以為陛下不敢動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我并不是真的想要公諸于世,也不是試圖與圣上為敵?!眴剃线o雙拳:“我說了這是一種畸態,是你們縱容出來的畸態。就因為你們處處包庇藍漪,他才敢這么肆意妄為無法無天。你怎么不去看看你現在的嘴臉,還不如姓藍的一條狗——” 一聽她哥口不擇言喬嬈嬈就知道要完了,果見她爹沖冠大怒,揮開喬嬈嬈作勢就要打死這個臭小子。喬嬈嬈被這么一推,一卷什么從她身上掉下來,骨骨碌碌滾到地上緩緩散開,引得三人目光聚焦在上面。 喬嬈嬈一看心叫壞了,威遠侯再看整張臉更黑了,只有喬晗稀里糊涂不明就里,堵著口氣要跟他爹對抗到底。誰知他爹突然甩開他調轉槍頭找喬嬈嬈麻煩去了:“為什么這卷軸會從你懷里掉出來?你打算拿去做什么?你看了多少又知道了什么?!” 喬嬈嬈被逼問得啞口無言,心虛地想要往后縮:“我只是、只是……” “那是什么東西?” 被暫時無視的喬晗撿起那卷軸,還沒仔細看就被威遠侯搶奪回去:“一個兩個盡是白眼狼,你們竟敢行竊到我頭上來了!廢話少說,拿了什么全部給我交出來!” 挨了揍還什么都沒找到的喬晗最冤屈,雙眼怒睜:“我可什么都沒拿!” 威遠侯橫向喬嬈嬈,她攪著手指糾結眉心,越想越委屈、越哭越大聲,最后變成氣呼呼的嚷嚷:“我就只是想知道為什么小術jiejie的娘親會變成我的娘親!我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娘親為什么當年要拋夫棄女轉嫁給你嘛!” 威遠侯雙瞳驟縮,對恃雙方都沒有說話,室內除了喬嬈嬈的抽泣就只有沉寂。喬晗捂著抽痛開始腫起來的臉,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什么拋夫棄女?” “娘親?花家?”喬晗神情錯愕,漸漸變得凝重:“你到底在說什么?” 喬嬈嬈邊哭邊氣,指著她爹手里的卷軸:“那上面寫了娘親的真實姓名和原籍貫,還有她是花大哥原配的事實證明!” “可是為什么……” 喬晗整個人都傻眼了,這關系未免太亂了,不是說花一松是祖母的養子嗎?雖說沒有血緣關系,好歹他也喚了對方‘大伯’??! 按照現在的說法,阿爹的繼室是大伯的元配,就算已經離異,祖母又怎么可能答應…… 不,只怕他們的祖母從未答應,端看這些年來她們之間的相處已經能夠看得清楚分明。 事實上現在的娘親的閨名喚作君柳兒,從前祖母總是喚她柳君柳君,那時的喬嬈嬈只以為這是小名還是祖母存心說岔什么的??墒莿倓偪戳司磔S的記錄,喬嬈嬈才知道君柳兒曾經更正戶籍,原名其實就叫徐柳君。 最重要的是上面還有原身份的相關記載,其中就記載了她作為花一松原配曾育有一雙兒女的記載,還包括了兩人當年的和離時間! 喬嬈嬈以前算的時間沒有錯,當年花一松舉家離京,正是與元配和離的那一年。隔年徐柳君嫁入威遠侯府,那時已經改了姓名戶籍,搖身一變成了現在的君柳兒。 早年花一松在京中的名聲可謂十分響亮,作為他的妻子徐柳君必然時常拋頭露臉為大眾所熟知。饒是多年過后,京中肯定多多少少還會有人記得,是以當年她才會改名換姓變更戶籍嫁進了威遠侯府。 也難怪搖身變成君柳兒的娘親這些年來足不出戶,鮮少參與大形場合,恐怕正是為了避免與京中夫人相交接觸會被有心人給認出來。 威遠侯攥緊手中的卷軸,沉聲道:“這件事與你們無關,不許在你們娘親面前提及,今后都不要再提?!?/br> “為什么不提?敢做就別不承認!”喬嬈嬈氣呼呼地抹臉:“要么是娘親嫌貧愛富要么是你橫刀奪愛,反正都是你們背叛了別人,還怕舊事重提自己受傷害么?!” “嬈嬈!”威遠侯含怒喝斥:“別忘了我們才是你的父母,而花一松只是一個外人!難道你要因為一個外人與你的家人反目嗎?!” 喬嬈嬈噎聲囁嚅,喬晗欲言又止,被威遠侯的橫眉冷對給打斷了,一雙眼睛橫掃兄妹二人:“就算柳兒不是你們的生母,但這些年來她待你們一如己出。要知道生兒不及養兒大,你們自己也看在眼里,應該明白這近十年的情份不是假的。難道就因為她所謂的曾經過往就能夠一概否定她對你們的好獨家嗎!” 兄妹倆面面相覷,低聲緘默不吱聲。 威遠侯深深吐息,按揉眉心,眼底含著隱忍的情愫:“更何況這一切并不是她的錯,是我無法對她死心、是我放不開手?!?/br> 明知對方已經另嫁他人,明知不該心存遐想,心中仍舊念念不忘。 耳邊傳來一聲幽嘆,威遠侯渾身一震,愕然抬首,但見侯夫人立在甬道半階上,幽幽瞥過暗室中的三人:“我就知道,有些事終究還是瞞不了一輩子?!?/br> 她的雙眸徐徐轉向繃著臉莫名心虛又緊張的喬晗與喬嬈嬈,尤其是在喬嬈嬈身上停留下來??粗驗樽约旱某霈F而繃緊的三人,侯夫人淡淡說道:“別這么看著我,我只是進來告訴你們,外面的火已經撲熄了。只是煙霧嗆人,還是別留在這樣密不透風的暗室里面待太久比較好?!?/br> 威遠侯神情復雜:“柳兒?!?/br> 侯夫人沒有看他,話說過了挽裙離開,威遠侯不放心地快步追了出去,只有喬晗和喬嬈嬈還僵在原地,彼此悻悻地互視一眼,喬晗擰眉:“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喬嬈嬈蔫兒茄子似的無精打采:“說來話來……” 威遠侯追出藏書樓,抓住了妻子的手腕:“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