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她不放心喬晗就這么毫不設防地‘睡’在梨花林中,雖說這一帶是公主府的范疇不怕遇見歹人,可聽聞今日宴上來的可都是如狼似虎覬覦喬小侯爺的身家美色呢?;ㄐ⌒g不能說京中姑娘皆是端莊嫻雅識大體的,就怕遇上像喬嬈嬈這般奔放豪邁不矜持的,萬一喬晗被劫色了怎么辦? 倒不是說多么擔心喬晗的貞cao安危,花小術就怕他丟了面子將會惦記一輩子至死方休,憑他記仇的性子,這種可能性簡直不要太高。 藍漪今日心情大好,就連花小術為喬晗記掛憂心也沒生氣:“也好,回去順便把花叔一并接走?!?/br> 花小術腳步突然剎止,愕然回頭:“你說什么……你說我爹來了??” 藍漪渾無所覺地點點頭,他兀自冷笑:“我早料到那個老太婆私下有貓膩,無緣無故請你賞花是幾個意思?仔細打聽就知道什么情況了?!?/br> 花小術的聲音帶著顫意,頗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驚濤駭浪:“所以你就把我爹一并找來了?” 這時藍漪后知后覺發現她的反應好像不對,連忙撇清:“不是我要帶他來的,是花叔自己說擔心你非要跟來的?!?/br> “……” 所以說,侯夫人匆匆離席,喬嬈嬈突然喜孜孜落下她往回跑,原來都是因為阿爹來了! “完了,完了?!被ㄐ⌒g再不管不顧,立刻加快腳步往回趕。 藍漪已經意識到做錯事,乖乖閉嘴跟在后頭,再不敢吱聲了。 待兩人找回了目的地,那里已經亂糟糟一團,充斥著各種尖銳的叫罵與哭鬧,整個畫面活像菜市場。 上文如何估且不論,下文正在如火如荼進行中。 只見一群人圍聚在一頭,外邊稀稀拉拉只聚著零星數人交頭接耳,中心一波人糾纏不休,隱約可見喬嬈嬈被困在里頭,她手腳并用死死趴著花爹嚎啕大哭。 奇的是圍攻她倆的不是公主府的下人,而是好些不明來路衣著不俗的金貴夫人,一邊毫無形象地叫罵、一邊披頭散發地拉扯,苦逼的花爹夾在中間已經快成餡餅咯…… 花小術只覺天旋地轉,寧可眼前一黑直接昏死得了。 她趕緊往邊上瞄,只見賢榮太長公主立在最外圍,由浣嬤嬤攙扶著,面無表情冷若冰渣。 得,這回真的要完。 第36章 花爹爹有話說 喬嬈嬈憑生頭一回覺得祖母的公主府是如此安靜如此冷,偌大的正堂空曠靜寂、氛圍冷凝。她呆若木雞地跪在冰冷硌骨頭的地板上,堂上祖母端坐正中央的位置,手執烏骨長杖,杖頂的鳩鳥頭勾嘴尖銳,冰冷的雙目一如它的主人散發著犀利凌厲的威懾和寒氣。 賢榮太長公主自這場注定不歡而散的梨花宴中敗興而歸,她的面色異常冷峻,令不曾見過祖母這副模樣的喬嬈嬈有點畏縮,只能時不時瞅著身邊的人尋求心靈慰藉。 花一松默不作聲乖乖罰站,雖然能夠清晰感受到隔壁投來的殷切目光,卻不打算與她來個互勉互勵互視一笑。 喬嬈嬈深受打擊,沒忍住酸著鼻子扁著嘴,委委屈屈抽嗒嗒。 沒等哭出聲來,賢榮太長公主的鳩鳥杖用力一拄,震出一聲巨響,把喬嬈嬈給嚇得生生憋住眼淚。她可憐兮兮地仰起頭,只見祖母寒著臉,冷得能夠凍冰渣…… “嬈嬈,你出身名門,身為堂堂喬家千金大小姐,圣上親封端陽郡主,一個未出閣的大家閨秀名門淑女卻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扒著男人的褲腿哭鬧撒野,你可知何謂禮儀廉恥?!” 喬嬈嬈低頭囁嚅:“我……” 賢榮太長公主的拐杖再次用力敲在地板上打斷她:“你可知今日席上來了多少夫人小姐?依你今日種種行跡傳了出去,明日便是整座京師的談資笑話,你將你爹堂堂威遠侯的威信、還有你祖母我的顏面置于何地?!” 喬嬈嬈自知有錯,沒敢吱聲,埋頭乖乖聽訓。 賢榮太長公主說罷猶不解氣,冷笑一聲:“你在這里胡鬧生事,你那娘親倒是跑得比什么都要快。平日就知縱寵嬌慣事事依你,該學該懂的規矩禮儀卻是樣樣沒教。到底不是親生的,總歸沒有那么上心……” 一向很維護娘親的喬嬈嬈有心想辯駁:“可是這本來就不關娘親什么事……” 賢榮太長公主喝斥道:“還敢駁嘴?!” 喬嬈嬈嬌軀一震,平日里鮮少被人喝重話,還是這個平素把她捧在手心當寶貝千寵萬寵的親親祖母,她登時悲傷逆流成海,濕蒙蒙淚汪汪作勢就要放聲大哭。 旁邊的花一松實在沒忍住多嘴插了一句:“誒,你以前不常說規矩不懂慢慢學便是?嬈嬈還是個小孩子,性子天真爛漫沒拘沒束的,多半平時你也沒少這么縱寵著的?!?/br> 被人拆了臺,賢榮太長公主臉黑如墨,她一眼剜向花一松。 花一松心知多說多錯,悻悻然地摸鼻梁閉起嘴。不過這下注意力徹底轉移到他頭上來了,賢榮太長公主沖浣嬤嬤抬了抬下巴:“阿浣,你帶嬈嬈先出去?!?/br> 喬嬈嬈一聽急了:“咦?那他呢?” 賢榮太長公主正在氣頭上沒打算搭理她,不情不愿的喬嬈嬈就這么被浣嬤嬤半拖半拽帶出廳堂。 喬嬈嬈不依不饒還想去拍門,浣嬤嬤索性把她拖到月洞門口,直接將她隔絕在院子之外。 一直在庭院等候的花小術和藍漪聞聲趕來,就見喬嬈嬈打滾撒潑嗷嗷叫,鐵面無私的浣嬤嬤不動如山,場面簡直慘不忍睹?;ㄐ⌒g這時也顧不得其他,連忙追問:“我爹呢?” 喬嬈嬈一見花小術就撲上去哭得不能自理:“都怪我見到花大哥太激動沒把持住,萬一因為這事惹惱了祖母,她不給我嫁給花大哥怎么辦?” “……”為什么事到如今她仍然認為這是一個需要花心思去煩惱的問題呢? 花小術決定無視她的問題:“我爹還在里面么?” 不等喬嬈嬈回答,緊閉的那扇門板之內突兀傳出一聲極其清亮的耳光—— 門外眾人面面相覷,花小術立刻站不住要沖過去破門而入,卻被長臂一攔,生生阻擋在了月洞門外。 花小術心急如焚:“浣嬤嬤!” 浣嬤嬤雙眉蹙攏,卻沒有一絲退讓的意思,只是深深看了那扇鏤空木門一眼,無聲地沖花小術搖了搖頭…… * 室內的香爐焚著公主府中最為常見的熏香,卻全無往昔的靜心寧神之效,只會讓賢榮太長公主感到心浮氣躁,嫌惡得不得了。 花一松輕輕按捂半邊臉,微一扯動嘴角,被掌刮的臉上就像燒著一般火辣辣的疼。 說不清這一巴掌帶著怎樣的一股怨氣,賢榮太長公主下手又狠又重,扇得極其用力。因之受力身型趔趄,花一松退了一步,雖然生生受了一記耳光,卻沒有避讓退縮的意思。 約莫太久不曾發過這么大的脾氣,賢榮太長公主是真的氣狠了。她的呼吸短促且急,胸膛伏動劇烈,怒氣雖盛,卻顯現出疲老蒼態。 花一松生怕她一個不慎把自己給氣摔了,沒忍心過去給她搭把手:“瞧你把自己給氣的,年紀這么大了脾氣也不曉得收一收……” 賢榮太長公主惱火地甩開他的手,沉聲道:“跪下?!?/br> “是是是?!被ㄒ凰蓻]跟她犟,雙膝落地干干脆脆給她跪了。 也不知是因為對方太聽話太順粹還是看他臉上三道杠給堵著氣,賢榮太長公主繃著臉來回踱步,陰惻惻地剜他一眼又一眼。 屋外不遠還能聽見紛擾吵雜的說話聲,有嬈嬈的,也有花小術的。不知是氣狠了還是累極了,賢榮太長公主坐回到了那張太師椅上,手里摸著尚帶余溫的杯沿,死死盯著低垂腦袋認真跪在跟前的花一松。 幾乎已經生起了砸杯子的沖動,可是在抓起來的頃刻間又忍了回去。瞬息的變化僅僅存在于她的腦海之中,可是花一松卻似有所覺地抬眸對上她的雙眼,這一眼仿佛察覺出了她心中的波動,賢榮太長公主搖頭不止,怒極反笑:“花一松,你好本事,當真是好本事?!?/br> 花一松復而垂首,沒有說話,一瞬不瞬地盯著地板的位置。 太長公主神情莫測,看著這樣的他,滿腔怒火驟然消失大半,雙眼漸漸黯了下來:“……我原以為你一旦走了,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br> 花一松牽動唇角:“我也以為從這里跨出去以后,今生都再不會重新踏回來了?!?/br> 賢榮太長公主兀自抬頭,漠然以對:“當年我便說了,這世上就沒有那么多的絕對。如今可好,兜兜轉轉十數年又重新回到了原點,有甚意思?” 花一松哂然:“倒也不能說是原點。至少……時過境遷,你看孩子們都長大了?!?/br> 提及此,賢榮太長公主止不住地冷笑:“長是長大了,只不知是命中注定還是一個模子給教出來的,連帶喜好偏愛都是相同的。這不,可別重蹈覆轍了呢?!?/br> “話可說在前頭,嬈嬈一廂情愿,我可從未有過任何逾越之心?!?/br> 花一松含蓄地低頭摸鼻梁,卻聽對方一聲嘖:“那是,不論親疏血緣,你都是她的‘大伯’?!?/br> 花一松默了默,捏著跪得酸麻的小腳,緩緩站了起來:“雖說沒什么血緣關系,總歸掛名承人家一聲‘大伯’,身為長輩還是希望小輩們能夠過得好好的?!?/br> “你瞧瞧嬈嬈這性子,她就是個啥也不懂的孩子,說白了都是給你們這些家里作長輩的嬌寵出來的。既然你們打一開始拿她當寶貝疙瘩疼著護著,要她活得這般懵懂天真,那就別好端端地一巴掌又把她給生生拍醒了,迫使她活像大起大落受苦受難的苦行僧似的感知百態頓悟蒼生?!?/br> 他的起身并沒有征得賢榮太長公主的同意,但太長公主也沒有重新喝止他,而是冷眼相向:“你想說什么?” 花一松捶著膝蓋,慢騰騰地朝她看去:“正所謂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是想說,您老不把小輩的終生幸福當一回事了,從前我看不過眼,可奈你不何拿你沒轍。如今你牽扯到了我閨女的終生大事,這說法就更不一樣了?!?/br> “我總不能把她也一并給你賠進去不是?” 賢榮太長公主雙眼瞇起,透著絲絲危險的味道。 花一松權當沒看見,聳聳肩攤攤手,笑露滿口白牙,語氣爽快而且直:“況且早年我不是都說了嘛?” “你老人家這的破事兒那么多,我自己滾,不伺候了總成么?” 第37章 狠狠擺了一道 花小術來回踱步,心緒不寧。 喬嬈嬈的糾纏吵鬧不絕于耳,浣嬤嬤如入無人之境紋風未動,老僧入定無動于衷,只是偶爾會拉開眼皮,視線卻是繞開在她面前打滾的喬嬈嬈,掃向月洞門邊那面布滿爬山虎的蔥郁綠墻。 “不知藍少爺這是在找什么?” 花小術分神看去,只見藍漪不知搗鼓什么,愣生生拽斷了層層疊疊攀在墻上翠綠的葉子。眼看墻頭頹了好幾皮,嚴重影響園林美觀,不怪乎浣嬤嬤忍無可忍出聲叫住他。 藍漪埋頭拔‘草’拔得正是興致高昂,他并不理會浣嬤嬤,反而是向花小術招了招手:“小術,你快來看?!?/br> 花小術不明就里地走過去,仔細一看,才發現藍漪撩開的那片爬山虎所遮掩下的斑駁墻面上,看似坑坑洼洼不平不整,可沿著他抹開的那片藤蔓,漸漸顯露出了它的模樣。 喬嬈嬈抹了把鼻涕淚,憋不住好奇也往這邊湊:“這是什么?” 那面墻上像是有一朵巨大無比的冶艷牡丹花苞盛放,又像翻飛卷尾的青鳳神鸞騰云駕霧。令人震驚的是這僅僅只是冰山一角,難以想象被這片蔥蔥郁郁的爬山虎所遮掩的究竟擁有怎樣龐大驚人的全部面貌。 “那是花,也是鳥?!?/br> 身后傳來浣嬤嬤平靜的話語,她望著那面墻悠悠說道:“是國色牡丹,也是神鳥鳳凰?!?/br> 喬嬈嬈傻呼呼地眨眨眼,驚得合不攏嘴:“浣嬤嬤,我怎么從來都不知道這里面還藏有這么厲害的東西呢?” “小小姐不知道并不稀奇,畢竟這是有些年頭的東西了?!变綃邒呙寄渴嬲?,面上的褶皺也變得平順許多:“你的大伯、松少爺他自幼天資聰穎、才學過人,年少之時素愛鉆研搗鼓稀奇古怪的新意,玩常人所不能企及的東西……就比如這面墻,是他耗時兩年雕琢打磨,在十三歲那年贈予您祖母的生辰禮物?!?/br> 聽過這話,其他人都傻眼了,花小術瞠目結舌:“你說,這是我爹弄的??” 浣嬤嬤點點頭,正經得不帶一絲玩笑意味:“當然也不能說完全靠他獨自完成,畢竟松少爺是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斯文人,絕大多數情況下是他指揮淵少爺幫他打下手敲磨出來,所以說是兩位少爺合力打造送給他們母親的生辰禮物亦不為過?!?/br> 聽她這番解釋花小術這才勉強信了,否則依她爹搬張凳子都嫌累的性子,可信度簡直不要太低,直逼水平線下好嗎? 一旁的喬嬈嬈邊聽邊扳著臉,認真地在心里涎著口水想著果不愧是她的意中人真是天賦異稟才華洋溢。 藍漪邊聽木著臉,認真地在心里愁著岳父大人如此多才多藝,身為他的女婿比上太過不足,總覺得會遭嫌棄…… 望著同一面墻,眾人各懷心事。 花小術輕輕觸碰墻上曾經雕磨過的凹陷,從浣嬤嬤的話語間能夠感受到她的驕傲與自豪,同時也能夠嗅出一絲淡淡的緬懷與扼腕。 歷時兩年之久所打造出來的龐大墻畫不知蘊含了多少汗水與心血,如今卻已布滿了一墻的爬山虎,被深埋于重重藤蔓與枝葉當中,十數年未再重見天日。 是否這份蒙塵之禮,寓意的正是太長公主與阿爹之間的昔日母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