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都說藍漪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因為他做事根本不計后果,什么人都敢得罪、什么人都敢動,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皇親貴戚。 傳聞稱藍漪曾經殺了人,而這個被殺之人身份比之懷陽侯只高不低。 “……薛???” 藍漪低念這個名字,倏而露出笑顏:“你放心,他還沒死?!?/br> “……”你這么說誰還能放心?花小術緊張道:“你真的抓了他?他可是侯世子,聽說懷陽侯已經入宮奏請圣上,萬一陛下追究起來怎么辦?” 花小術可不知道自己方才已經見過圣上龍顏。不愿透露姓名的那位真龍天子自從一不留神把薛小郡主給嚇暈之后,就被自家小舅子以惡狠狠的眼神警告不許張揚身份,生怕一不小心把小術也嚇壞了。 藍漪垂首沉默,聲音一輕:“你很擔心?” “難道我不該擔心嗎?”花小術簡直沒好氣,她顰蹙眉頭,神色不安:“你與潯世子本無過節,是非爭端也與藍家毫無干系,萬一圣上真的怪罪下來,你和藍家就是因我無辜受累,你讓我怎么能不擔心?” 不管外面的傳聞是真是假,不管皇帝對藍家是真心還是捧殺,花小術不想讓這件事成為藍漪的過失,不想給藍家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藍漪盯著她,輕聲又問:“你擔心我?” 花小術一愣,細看藍漪,他抿緊薄唇,面上看不見特別緊張,但下顎微顫,像是繃得很緊很緊…… 她這才明白過來藍漪口中兩個‘擔心’前后所包含的試探意味其實并不相同,似乎彼此的關注點一直都不在同一條平行線上。 面對藍漪充滿期許的目光,花小術有些莫可奈何:“……當然會擔心你啊?!?/br> 藍漪面色稍霽,這一刻眸底含著柔色的光:“沒關系,不會有事的?!?/br> 花小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確定藍漪怎么能夠這般篤定不會有事。轉念想想,適才霓jiejie面對薛瀅也是這般神情自若,府上眾人亦不驚慌,難道真的是自己多慮了? 是不是自己多慮了,在花小術這里暫時無解。畢竟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皇帝姐夫就在現場這件事誰也沒告訴她,而這一刻的藍漪還沉浸在‘備受關懷’的溫暖之中,難以自拔。 花小術不得不言歸正傳:“無論懷陽侯世子是對是錯,都不應該由你來私自決斷,而該交由官府親自處置。如今他的家人都已經找上門來了,我看那位寧陽郡主不是什么易與之輩,今日她敢這么潛進府來救人,他朝未必不敢做出更大膽的事?!?/br> 她頓了頓,溫聲勸說:“左右我已無甚大礙,不如你就把人放了吧?” 藍漪容色稍斂,雙目凝聚森冷的光:“他傷得你這么重,我不會放過他的?!?/br> 見他不肯聽勸,花小術沒奈何只能使出殺手锏:“要不是因為這件事,我可不會隨你回來這里,還住了這么久?!?/br> 藍漪耳朵一動,突然低頭不吱聲了。 花小術歪頭瞅著他,聲音不自覺帶著笑:“這么想想,你好像有賺了?!?/br> 確實賺了,摸完小臉又摸手,朝思夢想的人兒天天睡在隔壁,半宿激動得睡不著時還能扒窗一解相思之苦,簡直賺大了。 這么想著,藍漪的氣焰消得大半。見他消氣消得差不多,花小術這才繼續說:“你關了潯世子這么多天,他總該受到教訓了吧?” 她可不信藍漪只是把人關起來這么簡單,但愿他能有所顧慮,不會真的做出什么無法挽回的事情。 “我在努力克服,讓自己不去害怕你。你也答應過我會努力收斂,不再亂發脾氣?!彼浡曊f:“這次我們打平了,你再讓我一步,聽我的好嗎?” 藍漪平素對誰都軟硬不吃,獨獨只對花小術耳根軟、事事都想依著她。這樣的軟話他又豈能受得了?頃刻猶如融冰化水,讓藍漪的整顆心都軟化了。 服軟謙讓自己心愛的女人本就理所應當,藍漪如此想道,干脆利落地頜首說:“嗯,都聽你的?!?/br> 花小術這才松了口氣,突然又想到一件險些被她拋之腦后的事情:“我有件事想跟你說?!?/br> 聽她語氣輕松,藍漪忍不住跟著笑:“什么事?” 花小術神色欣喜:“我剛剛好像想起一些從前的事情了?!?/br> 藍漪的笑僵在唇邊,花小術正想與他細說,卻察覺容色蒼白,那抹笑意漸漸褪得了無痕跡…… “……你想起來了?” 他的聲音帶著細微的顫音,不知不覺間花小術也斂去了笑意。她不知道為什么藍漪并不希望自己憶起過往,對他而言彼此的過往究竟意味是什么? 那份溢滿心扉的欣喜霎時間變得索然無味,花小術動了動嘴唇,干巴巴地低聲說:“我看見自己抓著一根枯枝在雪地上寫字,旁邊伴著一名少年,他看我寫?!?/br> 花小術憶起一個晴雪的日子,那天馨藝園的彩檐積著厚雪,白夫人并不在,只有她與少年在屋外看雪。不知是誰狠狠砸來一個又一個雪球,少年身量比她高,側身替她全部擋了下來。 這似乎并非是第一次,為了躲避欺負少年拉著她的手跑了起來??傻厣系难┓e得太厚,兩人很快就被雪給絆倒在地,滾了好幾圈,渾身都是雪,又濕又冷,就像今天這樣,真是凍壞了。 可是這樣的記憶并不討厭,反而因為想起這樣的畫面而沁心舒朗,無比溫暖。 那時的少年依稀比她年長幾歲,他的面孔記不清晰,但這是一舉一動盡是對她的回護。這是花小術從前不曾有過的記憶,是被她所遺忘的部分。 花小術神色溫和:“那個人是你吧?” 藍漪袖下的五指收緊又松:“你還想起了什么?” “只記得一些零碎的畫面?!被ㄐ⌒g搖了搖頭,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若不是薛瀅突然撲倒自己,說不定她根本不會突然浮現這樣的情景畫面。她不明白藍漪為什么這般排斥過去,也許自己所遺忘的那部分過去里面還包含了一些令彼此感到不愉快的回憶,但她并不認為擁有這樣溫暖回憶的自己會對藍漪產生多大的嫌惡之心。 無論曾經過往是好是壞,一切都已經成為記憶里的東西,經過這么多年的時間洗滌,說不定待自己重新回想起來,其實根本已經看淡了呢? 藍漪看起來像是松一口氣,又像是在失望。他想要回以一抹笑,唇際的笑淺淺淡淡,卻怎么也無法成形。最終他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說。 不由自主地,花小術來到藍漪的跟前,靜靜地看著他。即便他什么也沒說、即便什么也沒有表露,卻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情緒波動。 疏冷的面容看起來比哭還要難看,比什么都要令人感到難受。 藍漪抬眸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花小術,只稍抬手就能夠著。他的聲音輕若游絲,幽幽吐出:“讓我抱一抱,可以嗎?” 他看上去太過脆弱,以至于花小術無法說出拒絕。而藍漪已經伸出雙手摟住她的腰,將臉深深懷入她的懷里,緊緊閉上雙眼,感受她的溫度。 花小術雙手僵在半空,最終選擇放在他的雙肩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似是安撫。 “你不要這么排斥過去,我想……我應該并不討厭那時候的你?!被ㄐ⌒g不知該怎么安慰他,只能由衷地對他說:“你應該給自己多點信心?!?/br> 藍漪半睜雙眼,浮掠著異樣的情愫,在花小術看不見的地方。 他重新垂眸,悄無聲息地掩蓋無蹤。 * 月影疏斜,落在了客房的地板上面。 被送進客房的薛瀅驀然睜開眼睛,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自己所至身的漆黑屋子,悄然動身自榻里爬起。 確實無人看守,薛瀅簡直大喜過望,腳底抹油趁勢就溜。她早就醒了,只是礙于深入敵營,輕易不敢妄動,只待時機成熟立刻就跑。 說起這次的行動薛瀅就后悔死了,明明有錯在先是藍家,如今她卻落下把柄成了理虧的那一個。 正因聽聞皇帝對藍家諸多偏坦,她爹才會坐在家里愁白了頭,她才會這么按捺不住跑來救人。最倒霉的是現在弟弟沒救成,自己反而招惹一身腥。 她生怕藍家來個惡人先告狀,那就真的跳進黃河怎么洗也洗不清了! 薛瀅趁夜逃跑,出奇順利的潛逃讓她心存僥幸,又讓她有些意外不安。不過薛瀅沒有多想,打算趁勢探得弟弟下落,她不甘空手而回。 薛瀅在藍府探索之時看見一處荒蕪小院,遠遠看去陰森詭怖,明明雜草叢生了無人跡,奇的是屋里黑燈瞎火漆黑一片,廊道卻有孤燈恍惚搖曳。 這樣的地方顯得格外詭異,薛瀅打那經過,立刻生起了敬而遠之的心。 就在她轉身之際,門內突然傳來劇烈的撞擊,狠狠嚇了她一跳。 薛瀅惶惶回頭,死死盯著那扇門,心跳如鼓。 周遭已經恢復死寂,方才那一下如同她的幻覺,其實根本沒有任何聲音。 “知道里面有什么嗎?” 薛瀅心頭一懸,她猛地轉身。身后不遠的寶瓶門后徐徐走出一人,他手里舉燈,橘黃色的火光印在沒有表情的側臉上,襯著凄迷月色顯得格外森冷。 這個人正是白天揚言殺人者,當時薛瀅并不知悉他的身份,如今已經猜出來了,他正是傳聞中的藍漪。 薛瀅心下惴惴,不安伴隨恐懼在心里逐漸放大。她不是個膽小的人,但自方才受到門內一聲撞擊所驚,她盯著藍漪冷清的面容,直覺危險無比。 藍漪容色淡漠,他并不看薛瀅,只是抬指指向那扇門扉,燈芒在眼底恍惚躍動:“你的弟弟,他就在那里?!?/br> 第14章 笑得心無城府 “……他在那里?” 薛瀅下意識回頭,一瞬不瞬地盯著那扇古舊褪色的赤木門,門扉后面一聲不響,再沒有任何動靜。 冬夜的冷風吹得薛瀅瑟瑟發抖,藍漪的一句話更令她遍體生寒——難道說剛才從里面撞門發出巨響的人是薛??? 她唇齒打顫,又驚又氣:“他怎么了?你對他做了什么?!” 藍漪不緊不慢地掃了她一眼:“你可以自己去看?!?/br> 薛瀅渾身一震,她狠咬下唇,滿臉防備:“你該不會還藏著什么陰謀詭計想要設計陷害我吧?” “陷害?”藍漪眉梢挑動,似是覺得這個詞有些滑稽可笑:“就你?” 被人這般輕看小瞧,薛瀅氣不過,卻又不得不沉住氣。需知男女實力差距懸殊,而她人在對方的地盤上,無論如何當下處境對自己都是不利的:“我承認,是我弟傷及無辜有錯在先,可歸根結底事出起因始于一件細碎小事,只要你肯答應放人,我立馬讓他跪地磕頭給你們道歉,甚至要我們薛家大造聲勢給你賠個不是亦無不可……” “細碎小事?”藍漪聲音徒然冷了下來:“他動手傷人,致其受傷流血。而今我的人還傷口未愈,每日需要大夫看護診治,你覺得這是一件細碎小事?” 薛瀅微噎:“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那位姑娘的傷勢也不是特別重,就算你要以牙還牙,打罵也得有個度啊。我弟被你抓了這么久,該受的罪怎么著也受完了吧?” “可他揚言要我生不如死?!彼{漪打斷了她:“我倒要讓他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br> 燈影隨著被風拂動的燈籠晃動,昏暗的面容顯得模糊恍惚,薛瀅看不清,卻感覺到他在笑。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他、他平素就是個口無遮攔的蠢貨,罵過的人不知凡幾。難道你連這等口頭逞能的小技倆也要與他計較?” “是又如何?” 藍漪斜去一眼,似笑非笑:“難道你不知道,我是個瘋子嗎?” 薛瀅張了張嘴,卡在喉間的話怎么也吐不出來—— 是了,她怎么會忘記?眼前之人可是個肆無忌憚的瘋子! 站在她面前的藍漪就像是只殘忍嗜血的兇獸,頃刻就會撲向自己狠狠撕碎她的血rou。薛瀅沒忘記方才那空洞寂靜的院子里驀然撞出來的巨響,她突然不確定起來,不確定她的弟弟是否還能存活,而自己又是否能夠平安活到天明…… 一聲輕笑驚醒了薛瀅,她驀然一顫,如臨大敵地往后退,惡狠狠道:“姓藍的,我薛家招惹了你們藍家是我們倒霉,但你也不要欺人太甚!” “我爹并非只拿朝廷俸祿不事生產的酒囊飯袋,倘若我們姐弟二人有個好歹,縱然你們藍家有圣上偏幫,我爹也絕不會擅罷甘休,勢必傾盡所能與你們藍家抗爭到底!” 明明說著威脅的話,但薛瀅的懼意卻溢于言表。 “你怕什么?” 薛瀅抖了抖,復而抬首盯著對面說話的人。 “怕為了你那不知所謂的弟弟而妄送自己的性命?”藍漪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就像是在看一名跳梁小丑:“他就這么重要?比你自己還重要?” “其實你心里巴不得他就這么死了吧?” 薛瀅雙瞳驟縮,她聲音發顫:“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