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釋炎烈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他們主動投降的?!?/br> “主動投降?”李從嘉重復了一下這四個字,滿臉茫然:“他們到底幾個意思?” 釋炎烈說道:“我已經派人將他們看管起來,寨主要不要審一審他們的首領?” 李從嘉點了點頭,既然已經看管起來就沒問題了,三百人難道還能在他的寨子里翻天不成? 釋炎烈得到命令,派徒弟把人帶上來,他自己則站在李從嘉身邊護衛。 被帶上來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面容普通,看上去頗有風霜之色,只有一雙眼睛明亮有神。 李從嘉一看到那雙眼,心里就咯噔了一聲,他不敢說看人很準,但是他從那雙眼睛里看到了仇恨和野心,只不過這份仇恨和野心,似乎并不是針對他而來。 中年男人毫無階下之囚的瑟縮,上來恭敬行禮說道:“金板牙見過瓦崗寨主?!?/br> 金板牙……李從嘉聽到這名字險些笑場,好在他繃住了臉,開門見山問道:“你們祖籍何處?為何游離于山林之中?又是如何知道我瓦崗寨的?” 李從嘉說完,就覺得瓦崗寨這個名字,實在是太難聽了,要找個機會將寨子改個名字才是! 金板牙心中略一衡量,覺得看這瓦崗寨大興土木,也不像安分守己的模樣,咬牙說道:“實不相瞞,我等原是白甲軍中的一支?!?/br> “哐” 李從嘉猛地站起來,帶倒了面前的案幾,案幾之上擺放的各種裝飾品直接摔了一地。 金板牙被李從嘉這樣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當時就怔在哪里,剛剛組織好的所有語言頓時忘了個精光。 釋炎烈知道李從嘉為何反應這么大,只好輕聲說道:“寨主,制怒?!?/br> 李從嘉深吸一口氣,壓抑問道:“白甲軍?” 金板牙此時剛剛回過神來,腦子一轉,就猜到了或許這位寨主跟白甲軍有仇! 唉,他原本還覺得,既然大家都是反賊,說不定會有共同語言,然而萬萬沒想到,直接碰上了仇人。 只是金板牙不記得跟這樣一個人結過仇,這樣出色的人物,若是見過,必不會忘。 金板牙腦子里轉悠了無數個想法,反應也是相當迅速,馬上說道:“曾經是白甲軍,只是……后來……哎,白甲軍中出現了個叛徒,首領被殺,白甲軍也……就此分崩離析了?!?/br> 金板牙一邊說著還一邊試了試淚,李從嘉深吸一口氣,坐下來問道:“叛徒?將你們白甲軍的事情說清楚,否則今天你就不用走出這個門了,包括你帶來的那些人,統統都去給我陪葬!” 李從嘉臉色十分難看,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表現太過失態,但是他克制不住。 一場陰謀,吞沒了多少人的性命? 是,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不值錢。 但是李從嘉覺得,他自己的人,每一個,在他心里都是珍貴無比的存在,那些生命逝去了就永遠再沒有重來的機會,誰給過他們選擇的權利? 李從嘉的恨埋得越深,爆發出來就越強,甚至有那么一瞬間,他都想不去問任何問題,直接將這些人全部砍了! 不過他按耐住這種急切,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這些人只不過是白甲軍的一部分,當初白甲軍聲勢浩大,怎么可能依靠這三百人就打退周軍? 就算要干掉這幫人也要先將他們的所有同伙下落問出來才行! 金板牙被嚇了一跳,覺得小命要不保,但又不知道對方到底跟他們什么仇什么怨,只好老老實實說道:“白甲軍中有人投靠周軍,與首領發生分歧,那人不僅帶著自己的手下叛出白甲軍,還反過來恩將仇報,將當初收留他的首領一家盡皆屠戮,今日我帶來的這些人,都是昔日兄弟們的家小,我不知寨主與我白甲軍有何恩怨,若是寨主要報仇,找我便是,只求寨主放過那些老弱婦孺!” 金板牙說完長伏于地,李從嘉閉上眼睛長出口氣,沉聲問道:“有人要投靠周軍,你們首領為什么不同意?” 金板牙擦了擦眼淚說道:“周軍也是我們的仇人吶,當初我們走投無路,想要投靠周軍,結果周軍卻反而對我們大肆盤剝,無奈之下,我們這才揭竿而起,怎么可能投靠周軍?” “那為什么會有人選擇再次投靠周軍呢?” 金板牙嘆息說道:“白甲軍狀況并不好,缺衣少食,也不知周軍給那人許諾了什么好處,讓他變得如此喪心病狂!” 李從嘉按著椅子的扶手,一時之間陷入兩難,如果金板牙說的是真的,那么這一批人就不算他的仇人,甚至跟他有同樣的仇人。 只是一想到他們是白甲軍出身,李從嘉心中就十分憋悶,他知道自己這是遷怒,然而他似乎沒有不遷怒的理由。 釋炎烈看出了李從嘉的猶豫不決,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先讓他下去吧?!?/br> 李從嘉點了點頭,釋炎烈這才說道:“好了,你們的情況寨主都已經知曉,稍后自會作出決定如何處置你們,先把他帶下去?!?/br> 釋炎烈最后一句話是對著將金板牙押上來小郎君所說。 金板牙想要繼續說什么,但看到釋炎烈的眼神就不敢再開口,只能忐忑不安地離開這里。 金板牙下去之后,釋炎烈開口說道:“貧僧知道寨主心懷憂憤,只是若他說的是真話,這些人何其無辜,寨主怎能遷怒他人?” “可他們亦是白甲軍,于我而言,就是反賊,我難道就不能處置他們了嗎?當初他們先反的可是我大唐!”李從嘉越說越是理直氣壯,沒錯,這些人對于大唐而言也是反賊,他對這些人有惡意是很自然的事情。 釋炎烈從容說道:“縱然真是反賊,若是心有悔意,朝廷也會招安,可有不問青紅皂白便處置的?” 李從嘉無話可說,只好問道:“炎烈大師的意思是留下他們?” 釋炎烈笑道:“我們如今正是缺乏人手,這些人想來也是走投無路才來投靠我們,收下也沒什么?!?/br> 李從嘉忽然一拍座椅扶手說道:“壞了,剛剛忘記問他們到底是如何知道我們這里的,大師,讓叢云法師去問一問吧?!?/br> 這個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釋叢云就跑了一趟腿,帶回來的結果也是讓人驚奇。 因為早在白甲軍剛剛起義的時候,就已經知曉這個山寨瓦崗寨的存在了,嚴格說起來,瓦崗寨的“歷史”比白甲軍要早許多。 白甲軍甚至還跟瓦崗寨這邊做過交易,畢竟兩邊都是見不得人的,能夠協商出一個彼此都滿意的價格來換取各種自己需要的東西。 其實金板牙也是很憋屈,他當初帶人來這里的時候,是起了一個鳩占鵲巢的心思。 金板牙對瓦崗寨的情況多少也了解一些,這個寨子比他們還窮,缺吃少穿,人也不多,就是藏得深,這才能存在這么多年。 金板牙雖然說他帶的都是一些老弱婦孺,但青壯也十分不少,憑借著那些青壯,如果是原來的瓦崗寨,還真不一定是金板牙的對手,這樣金板牙就多了一個能夠讓他東山再起去報仇的地盤。 他在林中喊人投降的時候,也存了一個示弱的心思,讓對方放松警惕,等瓦崗寨的人把他們帶入寨子之后,他們便直接動手,用最快的速度占領瓦崗寨。 然而金板牙萬萬沒想到,這個寨子居然早就換人了,他們的確是被帶進了寨子里面,然而看著看守他們的那些比他們高大健壯,還比他們人數多的青壯奴隸,根本沒有任何勝算,他也只能裝可憐博同情。 金板牙的想法,李從嘉并不十分清楚,卻知道這人來這里絕對沒安好心,肯定不是他所說的那種前來投誠——哦,放著周軍不去投靠,放著南唐不去投降,跑來投靠一個窮的叮當響的山賊寨子? 可能嗎? 李從嘉又問了一句:“他有沒有說他之前在白甲軍擔任何職務?” 李從嘉一邊問一邊暗悔,果然不能被仇恨憤怒等情緒所主宰,否則很容易出問題啊。 釋叢云說道:“我詢問了一下,據說他乃是白甲軍的軍師?!?/br> 李從嘉頓時笑噴,白甲軍這是演戲呢嗎?軍師這個官職之前還要追溯到漢朝,后來就再也沒有這個職位,他居然在一群反賊那里聽到這個,真是有趣。 不過能做白甲軍的軍師,證明這個人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不過也是,叛徒勢大,連白甲軍原首領一家都干掉了,想必親信也殺了個差不多,而金板牙卻能帶著一眾男女老幼跑出來,沿途也沒被抓到,那可是三百人的隊伍,可見這人的確有本事。 李從嘉閉上眼睛想了半天,最后無奈說道:“炎烈大師,我需要一個能夠說服自己必須不能處置他們的理由,要不然過不了心里那個坎?!?/br> 釋炎烈搖頭:“施主執念太深,如此……倒也有個理由,如今寨子之中,雖然人數眾多,但真正上過戰場,正面沖殺過的,幾乎沒有,白甲軍不論資質如何,這些人中頗有一些看上去身經百戰的人物,這樣的老兵,可遇不可求啊?!?/br> 李從嘉愣了一下,一想還真是這個道理,這年頭打仗不是有人就行的,新兵和老兵的差距不是一點點,所以一般募兵之后,都會讓新兵跟老兵摻雜一下,讓老兵帶一帶新兵。 只要不是運氣那么差的,經過幾次戰爭,新兵也就變成了老兵,如此循環往復。 而李從嘉上次能夠打贏趙匡胤,純屬是高科技加成,正面打的話,估計一個照面就能被趙匡胤打爆! 李從嘉想了想說道:“這樣那就先放了他們,劃出一個區域供他們居住,盡量盯緊一點,如果有天生反骨的那種,及時找出來,想辦法處理一下……不要害他性命便是?!?/br> 釋炎烈微微松了口氣,雖然他已經開了殺戒,但那只是面對敵人,如今白甲軍那些人雖然不是朋友,但也不算是敵人,殺這樣的人,他心中有愧。 釋炎烈將事情吩咐下去之后,李從嘉便說道:“今晚我不便留宿,否則容易被人發現問題,之前讓大師選人選好了嗎?” 釋炎烈點頭:“寨主不必憂心,已經全部選出來了,都是有賣身契的穩妥之人?!?/br> 李從嘉說道:“一共多少人?” 釋炎烈說道:“護院十人,小廝五人,侍女五人?!?/br> 李從嘉想了想說道:“人也不少了,小廝和侍女隨我一起走,護院讓他們自行進城,而在城西等我,我帶他們回去?!?/br> 釋炎烈應了一聲,下去安排。 李從嘉匆忙而來又匆忙而去,進城的時候帶著一堆少年少女,著實讓守城之人意外。 不過城衛在看到李從嘉拿出的賣身契之后,除了多收些許錢財,倒也沒有為難李從嘉。 李從嘉進城之后就去了約好的地點,在等待那些護院的時候,他心中忽然有點后悔——不知道那些奴隸會不會趁著這個時候逃走?畢竟他們擁有人身自由的時候太少,如今可有了機會,難道還不把握??? 不過讓李從嘉意外的是,那些護院居然十分老實,一個不少的到了約定的地點。 李從嘉心中頗有些意外,深深覺得這年頭的人還是十分淳樸的。 他未曾想到的是,其實并不是這些人足夠淳樸,而是現實讓他們不得不如此。 他們的確可以逃跑,但是逃跑之后,他們幾乎可以說是寸步難行,沒有身份沒有路引,完全就是黑戶,還不像李從嘉那樣有錢財。 亂世之中,他們又要怎么活下去?還不如老老實實跟著主家走,更何況這位主人也不曾苛待他們,能夠吃飽穿暖,大戶人家的奴仆比一些小老百姓還要過的自在。 李從嘉帶回了一大批人,嚇到了所有人,他只好解釋了一下。 不過人雖然帶回來,卻還有個新的問題——他連個管家都沒有,安排這些你都要自己來! 李從嘉十分頭疼,成家立業,看起來哪個都不容易! 作為當初驛站事件的受害者,李從嘉覺得釋雪庭和楊新有資格知道白甲軍的情況,就將事情全部復述。 說完之后,釋雪庭開口說道:“師叔說的沒錯,這些人可留?!?/br> “我有些擔心,那個金板牙怕是天生反骨?!崩顝募伟櫭颊f道。 釋雪庭問道:“當初他們起義是為了什么呢?都是普通百姓,不過是因為日子過不下去罷了,若是你能給他們一個安穩日子過,只怕更多的人會選擇解甲歸田,而不是四處征戰?!?/br> 李從嘉想想也是,干脆說道:“那就這樣,想辦法分化他們,愿意種地的,分給他們地種,不愿意的就繼續跟著打!” 釋雪庭又問道:“若是將來大王南歸,這些人怎么辦?” “跟我一起走!”李從嘉笑道:“我總不會不管他們的?!?/br> “朝廷會接納他們嗎?或者說朝廷上的那些將領,會接納他們嗎?” 李從嘉愣了一下,開始低頭思考這個問題,這件事情還真難說,軍權這塊蛋糕有史以來都是牢牢掌握在一部分武將手里,想要橫插一杠怕是很難,他手下這些人就算被收編,估計也就是被邊緣化,或者是遭受到更不公平的待遇。 而李從嘉就算有親衛,也要不了這么多人,畢竟這寨子里刨去老弱婦孺,也有個八九百人。 “這件事情,我仔細考慮一下?!崩顝募螣o奈說道:“先去睡吧,明天我要準備一下教案?!?/br> 希望趙匡胤的孩子別那么熊,否則他分分鐘就得辭職。 結果第二天,李從嘉剛起來,田家就派人找上門,傳來了田通判的口信:你看,年前能不能把兩個孩子的喜事給辦了? 李從嘉:什么玩意?這都快十一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