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她把枕頭揉在懷里。 睜眼,閉眼,睜眼……還是睡不著。 這么晚了,陳年又不想去打擾程遇風,他明天早上要飛巴黎, 要待到大后天才回來, 算算兩人有將近三天時間不能見面呢。 七十二個小時,感覺好漫長。 她幽幽地吐出一口氣,甜蜜中夾著一絲悵然。 明天早上還要趕一二節課,陳年閉上眼醞釀睡意, 一只綿羊,兩只綿羊……六百六十五只綿羊…… 頭頂的星空,繁星自動退隱,一秒兩秒,流星雨在暗夜里劃過,床上的人已經慢慢沉入夢鄉。 翌日六點, 生物鐘在鬧鐘響起來之前先發揮作用, 陳年起床洗漱完, 背著書包下樓, 看到在飯廳忙碌的身影,她腳步輕快地走過去,“爸爸,早上好?!?/br> “早?!比~明遠把一杯剛熱好的牛奶放到桌上,“可以吃早餐了?!?/br> 陳年放下書包,拉開椅子坐下,“爸爸,以后您不用起這么早給我準備早餐,我自己可以的?!?/br> “爸爸很樂意為你做這些事?!比~明遠笑了笑,眼神里帶著那么一丁點兒的促狹,“說不定過幾年,想做也沒有機會了?!?/br> 陳年哪里聽不出他話中的戲謔之意,在桌下跺了跺腳,“爸爸……” “好了。趁熱吃吧,吃完我送你去學校?!?/br> 從家里到學校大概一個小時路程,好在早上車子不多,一路暢行,和爸爸在校門口分別后,陳年沒有回宿舍,直接去了教室。 教室還沒有人,冷冷清清的,臨近上課前十分鐘,其他同學才揉著眼睛進門,這兩節是封老師的課,小教室,堪堪能剩出兩三個位置,不止逃課率為零,連前三排都坐滿了。 冷風呼呼吹進來。 坐門口的班長縮著脖子去把門關了,他剛回到位置,聽到“砰”的一聲,接著是“臥槽”,然后門被推開了,一個男生微睜著滿是血絲的眼呵欠連天地進來。 “喲,困成這熊樣,昨晚又通宵了?” “一夜春宵?” “滾?!?/br> 陳年明顯感覺到班上小部分同學的學習狀態不比開學那會了,這些從全國各地選拔進來的尖子生,以前在高中也是數一數二,可現在被放到同一個班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從名列前茅到墊底,心理落差之大可想而知。 高中時一心撲在學業上,上了大學后,生活變得豐富多彩,各種各樣的社團活動,交了女朋友,通宵玩游戲……哪種不比枯燥的物理學誘惑大? 學習上難免松懈,開了個小口,全盤潰敗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久而久之也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有a大金光閃閃的學歷,就注定一只腳已踏入了錦繡前程。 陳年不贊同這種想法,卻也沒有權利去干涉別人的選擇,她牢牢記得高三時曾老師說過的話,不要忘記自己的初心。 物理學很美好,值得在座的各位為之奮斗一生。 這不是一句空話,是她的誓言。 上午四節理論課結束,下午還有兩節實驗課,和陳年一個小組的男生立鵬飛,也就是上午撞門那位,不小心把自己負責的步驟弄錯了,導致實驗失敗,整個小組只能重新再來一遍。 立鵬飛不停地道歉,同組的其他男生們都說沒關系,頂多就是多費了些時間,讓他不必放在心上。聞言,立鵬飛臉上的愧疚之色就像清晨沾在玻璃窗上的水霧,得陽光照耀,瞬間消失于無形了。 他見陳年不說話,又單獨跟她說了句抱歉。 陳年定定地望著他發紅的眼睛,緩緩彎起唇角,笑得好看極了,她的語調卻是平緩的,聲音也壓得很低,“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們?!?/br> 立鵬飛一愣,胸口滯悶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陳年沒有再看他,朝其他人笑笑,“我先走了?!?/br> “我也走,一起一起?!迸R近飯點,大家也散了。 立鵬飛站在實驗室門口,看著那道被簇擁著走遠的淺藍色身影,直到它消失在視野中,他才像被抽空全身力氣般靠著墻倒了下來,頭快垂到地上,短發也被抓得凌亂不堪,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陳年吃完飯從飯堂出來,天色已黑,她去圖書館還完書,回宿舍路上,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她疑惑地四處張望。 沒有看到熟人。 奇怪。該不會出現幻聽了吧? 陳年繼續走,沒走幾步,右前方有道黑影斜了過來,等看清來人,她猛地瞪大了雙眼。 “還記得我嗎?”清冷的聲音幾乎要壓過這秋夜的寒意了。 陳年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許、許遠航?” 大半年沒見,這個男生又高了好多。而且他不冷嗎?她都穿薄毛衫和外套了,他身上還只有一套短款的運動服,腳下是一雙耐克運動鞋。 “你怎么會在這兒?” 許遠航說:“我是來找你的?!?/br> ???找她,什么事? “你……有她的聯系方式嗎?” 陳年迷茫一瞬后才反應過來,“蕓帆?” 聽到這個名字,許遠航的思緒好像就被牽絆住了,比她更遲鈍地開口,“嗯?!?/br> 陳年察覺他的眼神似乎帶著隱隱的期待,又有一種把她當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感覺,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沒有?!?/br> 雖然她和遲蕓帆經常一起吃飯,但并沒有交換聯系方式,后來她來a市集訓,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許遠航眼底的一縷亮光熄滅了,陳年的心不知怎么也跟著緊了一下,“蕓帆,不是出國留學了嗎?” “也許吧?!?/br> “你也……聯系不上她?”他們不是在交往嗎? 許遠航沒有回答,似乎在壓抑自己的情緒,“謝謝,再見?!?/br> 他轉身就走。 “等一下?!标惸曜飞先?,“你喜歡她,是嗎?” 許遠航沒有回頭,背對著陳年,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那又怎樣?” “走了?!彼氖衷诳諝饫飺]了兩下。 陳年停在原地,看著許遠航緩緩穿行在蕭瑟秋風中,走過枝葉稀疏的樹,高瘦身影被樹影層層鋪蓋,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走到橘色路燈下,他落寞的身影又重新出現,一暗一明,明明滅滅,最終湮滅在路的盡頭。 她有一種感覺,這個男生此刻好像孤獨得只剩下自己的影子了。 在后面的幾年時間里,陳年屢屢能聽說許遠航獲獎的消息,看到他身披國旗走上領獎臺,看到他把金牌高高舉起,她想,他大概是想舉給某個人看。 而遲蕓帆,陳年再沒有她的消息,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 周三,是程遇風回a市的日子。 這天下午,陳年上完課,匆匆趕到學校南門。 歐陽、張玉衡和秋杭杭已經等在門口了,三劍客風采不減當年,光是在那兒站著說笑,就引來不少路過女生的頻頻側目。 歐陽和秋杭杭臉上一本正經,實際上是在幼稚地低聲爭執誰的魅力大,女生的目光在誰身上流連得多,誰也不讓誰。 歐陽說自己收到的表白險些導致手機癱瘓,秋杭杭說追自己的女生從南門排到東門…… 張玉衡聽得無語極了,偏頭看見陳年走來,他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開學以來,大家忙東忙西,時間總湊不上,今晚總算能四個人小聚吃個飯,好好地嗨皮一下了。 吃飯的地方是張玉衡定的,一個臨湖小包廂,環境幽靜,最適合聊天敘舊,隔音效果也好,連歐陽的大嗓門都能鎮得住。 四人口味相近,菜式不用太費心思,服務員陸續把菜一道道地送上來,秋杭杭又多要了一打啤酒,無酒不成歡嘛。 這種重新聚在一起的時光真是太美妙了,大家暢所欲言,恨不得把各自這幾個月發生在身邊的大事趣事都說一遍,說著說著三雙眼睛不約而同都看向了陳年。 歐陽笑得賊兮兮的:“聽說昨天有人在宿舍樓下擺蠟燭陣跟你表白?!?/br> “咳咳咳……”陳年被一口湯嗆到,背過身去咳了起來。 秋杭杭評價:“什么年代了還擺蠟燭陣,老掉牙的套路,就不能有點創意嗎?陳年你應該沒有答應吧?” 當然是沒有。 陳年想到昨晚的場面,頓時窘得不行,那個男生她不怎么認識,只記得一起上過幾次公開課,見了面能認出來但不知道名字的那種交情,誰能想到他居然…… “你們怎么會知道這件事?” 歐陽一臉“這還用問”的表情,“都轟動整個物理學院了好嗎?” 哪有這么夸張啊。 其實是因為表白的男生就住歐陽隔壁宿舍,昨晚鬧的動靜挺大的,而且今早還被人發去了學校論壇,加上女主角頂著光環卻為人低調,想吃這口瓜的大有人在。 陳年問張玉衡:“你也聽說了?” 張玉衡含笑點頭。 連他這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都知道了,可想而知流言的傳播速度和范圍有多么驚人。 桌上手機輕震,陳年拿起來一看,程遇風的信息,問她現在在哪兒。 他回來了? 她直接發了個定位過去:“在和以前的同學吃飯?!?/br> 歐陽清了清喉嚨,看向陳年,“我覺得他人還挺不錯的,陽光帥氣,積極向上,如果你對他有感覺的話,也許可以考慮一下?” 秋杭杭一掌拍在他腦瓜上,“說,他給你什么好處了?值得你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br> 歐陽吃痛,“哪有!”他是那種會為了好處坑自己好朋友的人嗎? 兩人又打鬧起來。 陳年更窘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br> 包廂霎時間安靜下來。 歐陽的聲音直穿屋頂:“瓦特???” 這消息真是太勁爆了好嗎! 在歐陽的想象里,像陳年這樣全心撲在學習上,高中那么多人追都不見心動的女生,如果沒有什么意外,她會一路順遂從碩士讀到博士,將來成為牛逼哄哄的女物理學家。 她知道復雜的物理定律,她會解最難的物理題,可……她知道怎么談戀愛嗎? 張玉衡也覺得挺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