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她的目光還沒有遠到能窺見遙遠的未來,但有個念頭是漸漸清晰的—— 不要讓這一生平淡、平庸、碌碌無為地虛度過去,要像機長一樣,用盡全部力量,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一點,哪怕只是一點點。 “還不吃嗎?”程遇風在桌上敲了兩下,把陳年的心神敲了回來,“涼了就不好吃了?!?/br> 陳年嫣然一笑,捧起杯子喝了幾口溫牛奶。 “機長,你覺得我以后要做什么???” 還是決定求助程遇風,他就是她迷茫前行時的指路燈塔。 程遇風看著她唇邊沾的白色奶泡,抽了兩張紙巾遞過去。陳年不明所以,沒有去接,他微微俯身湊近過去,紙巾輕擦在自己唇上那一瞬間,她的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腦子里也像點了一堆煙火,砰砰砰地絢爛著…… 程遇風把紙巾揉成一團放在桌上,這才回答她的問題:“做你自己喜歡的事?!?/br> 喜歡的事? 陳年好像有些明白了,她心情愉快地吃完了整份兒童套餐,程遇風的咖啡也喝得差不多了,她從書包里翻出小錢包準備去結賬,機長請她吃了好幾次飯,難得有機會可以回請一次,必須得把握住。 “去哪里?” 程遇風以為陳年要去洗手間,可一看她手里的錢包,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不禁有些好笑,伸手把人拉了回來,壓低聲音說,“結過賬了?!?/br> 陳年的臉瞬間紅了,耳朵也熱了,整個人又窘又臊,幾乎不敢和他對視。 又鬧笑話了,原來肯德基是先付賬的,她還以為是和別的地方一樣吃完再給錢。 她這模樣真是難得一見,程遇風認真欣賞了一會兒,“沒事,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來就知道了?!?/br> 陳年一點也沒有被他安慰到。 程遇風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玩具,陳年睜大眼睛看他修長兩指間捏著的皮卡丘,“哪里來的?” 看起來好可愛的樣子。 柔和的燈光映襯下,程遇風漆黑眼底氤氳著笑意,“兒童套餐的贈品?!?/br> 居然還有贈品! 陳年本來就是樂天派,小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她翻來覆去地看這個意外之喜,然后寶貝地放進書包里。 小時候很少有這樣的玩具,她的玩具大都是紡織娘、鐵角天牛和螢火蟲之類的,往往也只有一夜緣分,天亮后它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鑒于陳年吃的那些東西只能算作飯前甜點,從肯德基出來,程遇風又帶她去吃了一頓正餐。 陳年雖然還不餓,但還是被哄著喝了一碗湯,吃了半碗飯。 吃完飯,回學校路上,剛好又遇上交通高峰期。 陳年從窗外收回視線:“機長,我考你幾個問題?!?/br> 前面還堵著車,好幾分鐘都不動一下,程遇風也不見一絲心煩氣燥,隨意地把手擱在方向盤上,偏頭看過去,“嗯?” 連聲調都是懶懶的,連耳朵都會酥掉。 “山坡上來了一群羊,打一種水果?!边@是昨晚夜談時張藝可起的話頭,全宿舍只有菲菲一個人答出來了,陳年和趙勝男聽了答案還摸不著頭腦,等張藝可解釋過才明白。 大概體育生和理科生在這方面的神經都比較遲鈍吧。 機長也是理科生呢。 陳年安靜地等著他的回答。 程遇風果然沒有讓她失望:“什么水果?” 陳年笑瞇瞇地道出答案,眉眼間帶著點得意之色:“草莓。羊把草都吃光了啊,所以是草莓(沒)?!?/br> 她哪里知道,這樣小兒科的問題,程遇風上幼兒園時就耳熟能詳了,連元宵燈會猜燈謎贏獎品每年都是滿載而歸,不過,偶爾讓她得意一下,還挺有趣的。 陳年越戰越勇:“那我再問一個。山坡上來了一群狼,還是打一樣水果?!?/br> 要是再回答不出來,她的小辮子估計得翹上天了,這次,程遇風決定多少為自己挽回一點顏面,他故作沉吟了幾秒,“楊梅(羊沒)?!?/br> “猜對了!” 清甜的笑聲從車內飄出去,像夏季夜晚的習習涼風,穿過盈滿暑熱的路,又像深井里冰鎮的綠豆糖水,讓塞車的煩躁無形中消散。 *** 9月6日,一年一屆的全國中學生物理預賽筆試在全國各地準時舉行。 s市一中是全市參賽人數最多的,同時也是指定考點之一,昨天考場已經全部布置好,其他學生也全部放假回家了。 陳年站在走廊上,看著一輛輛中巴開進學校,穿著各式各樣校服的人像糖果一樣撒滿了各個角落。 昨晚曾老師特地跟他們四個開會,幫忙疏導安撫考前情緒,夜里陳年輾轉反側到一點多才睡,然而此時此刻,她非但不覺得緊張,反而很興奮,驗收這兩個月成果的時候終于到了! 八點半,陳年和歐陽、張玉衡以及秋杭杭互相加油打氣后,像上戰場一樣走進了教室,監考老師嚴肅著臉,厚厚的鏡片下射出兩道沉靜的眼神,他掃過底下一張張帶著緊張表情的臉,看到陳年時目光多停留了兩秒,心里暗想,心理狀態不錯。 他監考這么多次,很少能見到有學生進了考場還這么放松的,這種情況也分兩種,要么是來湊數絲毫不在乎成績的,要么就是對自己有絕對信心且實力強大的,他覺得陳年應該是屬于后者。 陳年左手邊坐著的也是個女生,雙手交握在胸前,嘴唇微動,似乎在祈禱,陳年余光瞥到她松手時,手心里滑落一張護身符之類的東西,忍不住彎唇笑了笑。 臺上的另一個監考老師也看了過來,她連忙收起笑意,正襟危坐。 九點整,正式開考。 陳年拿到試卷,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初賽只是考理論題目,一共16道題,滿分200分,她看完后心里大概就有底了,和平時的訓練相比,題目不算難,應該可以考個好成績。 教室里安靜得只有寫字的“沙沙”聲。 漫長又短暫的三個小時總算過去了,十二點整考試結束,等監考老師把所有學生的試卷都收上去并仔細核對好信息已經是十分鐘以后的事,陳年腳步輕松地走出教室,歐陽也興高采烈地和秋杭杭張玉衡勾肩搭背走出來,看樣子他們也肯定考得很不錯了。 樓下,警戒線外圍著一群前來陪考的家長,陳年意外地發現了葉明遠、容昭和路招弟的身影,她飛快跑過去,還沒打招呼,葉明遠和容昭已經一左一右迎了上來,一個問她餓不餓,一個問她渴不渴,夫妻倆心有靈犀,聲音都疊在了一起。 陳年看著他們咯咯咯地笑。 幾乎同一時間,周圍有幾個女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哭了起來,之前和陳年一個教室用護身符祈禱的那個女生更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幾個家長也義憤填膺地說要去和教育局找回公道。 這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葉明遠對此是知情的,他皺著眉頭跟陳年說:“泄題了?!?/br> 昨天晚上,微博、貼吧和qq空間流傳出一份據說是今年物理競賽初試的試卷,這種擾亂考生心緒的事件幾乎每年都有,也不算罕見了,最后按照慣例被當做謠言處理,把影響降到了最低。 可是,今天上午考試剛開始,令人跌破眼球的事情發生了,那份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的假試卷,竟然是真的! 這下,考生和家長們全都鬧開鍋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壇花雕 眾所周知, 五大學科競賽(數學、物理、化學、信息學和生物)向來是國內頂尖高校最為認可的篩選平臺, 也是搶奪優質生源的重要途徑, 尤其是在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中獲得國家級獎項的, 將獲得a大、b大等在內的985重點名校的保送資格,等成績出來后就可以直接和學校簽約, 不用再參加高考。 就算只拿了個省級獎項,將來也可以在各大名校的自主招生中占據一定的優勢條件。 學科競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很多學生基本上從初中開始就接觸學科競賽了, 一路走到今天,其中的艱辛不亞于十二年寒窗苦讀,可想而知,這次物理競賽的泄題事件對廣大考生和家長的沖擊力有多大。 人心惶惶。 盡管在事發的第一時間, 市一中就把這個消息上報給了全國中學生競賽委員會, 委員會也立刻報了警,公安部門隨即展開一系列調查,但是考生們和家長的心情還是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驕陽似火,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 大部分家長帶著剛結束考試的孩子們等在學校行政樓一樓大廳, 等著要一個說法,有什么辦法呢?他們此時能做的事, 也只有等著了。 學校那邊也有幾個領導出面安撫大家的情緒, 可一見到他們,家長們的情緒反而更激動了, 有位女士甚至哭了出來, 抽抽噎噎地訴說自己孩子為了這次考試準備了很長時間, 昨晚還在醫院打點滴……要是這件事得不到妥善解決,對辛苦備考的孩子太不公平了,也會令家長和社會心寒。 她的話像導火線,引起了在場家長們的無數共鳴和爆發,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話語聲激動又密集,機關槍一樣掃過去,大廳頓時變得亂糟糟的。 陳年看了一眼那位女士旁邊站著的男生,臉色發白,目光呆滯,如同被人抽走了七魂六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這條競賽路狹窄、孤獨且險象環生,就算前面風景獨好,但也只是屬于少部分人。就她所知道的,某部分學生并非自愿參賽,而是迫于某些壓力不得不為之,他們沒有興趣和喜愛作為支撐,前行之路本就艱難,何況兩雙腿上還綁了重重的鉛塊…… 肩上覆來一陣沉厚的暖意,陳年回頭一看,葉明遠溫和地看著她,像是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孩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適當的挫折也并非壞事,它有助于判別腳下的路是否適合?!?/br> 陳年似懂非懂,“可是,如果發現那是不適合自己的路,回頭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的?!?/br> 她點點頭,又看看那個垂著頭、被頹喪和挫敗牢牢鎖住的男生,“希望吧?!?/br> 在學校領導的耐心勸說下,家長帶著孩子們陸續離開了,泄題事件已經成為定局,在全國范圍內都引起了關注和熱烈討論,至少受到波及的不僅僅是s市的考生,這一點又是不公平中的相對公平了。 葉明遠和容昭帶著兩個孩子先去吃了飯,陳年實在累壞了,吃完飯直接在酒店房間午休,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路招弟在窗臺邊的桌子上寫作業,聽到動靜回頭,“年年,你醒了?!?/br> 相比以前,她的膚色白了不少,還透著健康的紅潤,頭發也長了,加上穿著一條精致合身的收腰藍色棉裙,看起來也有一種亭亭玉立的感覺了。 “干嘛這樣看我?”路招弟在床邊坐下。 陳年揉揉她的臉,“你變好看了?!?/br> “哪有,你又取笑我?!甭氛械芎孟裼行┖π?,垂下視線,幾秒后,又轉回來,小聲地問,“真的嗎?” 陳年聳肩:“比珍珠還真?!?/br> 路招弟喜上眉梢,不知從哪里翻出一面小鏡子,對著照了又照,其實臉還是原來那張臉,圓得像蘋果,不過眼神變了,以前是躲閃畏縮的,現在非常的明亮自信。 “年年,跟你說哦,”她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待會我們要去一個地方?!?/br> “哪里?” “嘿嘿,暫時保密?!?/br> 陳年的心思被勾了起來,路招弟又說保密,陳年牙癢癢地去撓她,她最怕癢了,笑倒在床上,不停求饒。 容昭端著水果和點心推門進來,就看到兩姐妹嘻嘻哈哈鬧成一團的畫面,她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笑容柔軟得像三月和風。 她的小葉子,此時就近在眼前,一顰一笑都是那么的生動,她錯過了那么多那么多,沒有親眼看到她的小葉子是如何從小女孩長成了如今的嬌俏小姑娘,當然是遺憾的,但是能這樣看著,哪怕暫時不能擁入懷中,她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陳年最先察覺到站在門口的容昭,有些慌亂地抓抓頭發,整理衣裳,然后規規矩矩地在床邊坐好,“阿姨?!?/br> 容昭看出她的拘謹,心中微澀,放下東西和她們說了幾句話就關門出去了。 路招弟作為知情人,把這一切看在眼里,也是無聲嘆息,不過想到她們母女遲早會有相認的那天,心情又明朗不少。 路招弟又想起中午時,她看到從考場出來的陳年,眉目熠熠生輝,連走路都是帶風的,那么的自信瀟灑,像古代科舉考試拔得頭籌的狀元郎,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她大概能理解姑姑路如意、葉明遠和容昭的選擇了。 從小一起長大,路招弟再清楚不過,陳年骨子里是非常重情的人,如果她現在知道了mama去世的消息,雖不至于一蹶不振,但必定會消沉很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