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到收銀臺,喬赫取出一張卡,司真扭頭假裝沒看到,拿自己的現金結了賬。 東西挺多的,裝了兩大袋,喬赫自覺都拎了過去。司真看著他衣冠楚楚的背影,想到最開始的時候,他根本想不到幫她拎東西。 還真的是母憑子貴呢。她摸著小腹想。 超市外的路口,有老爺爺在拉二胡,喬赫目不斜視地走過,司真卻停了下來,將剛剛找回的零錢放進前面那只破舊的瓷碗。 她跟老人說了幾句話,起身時見不遠處喬赫已經將東西放上車,站在車邊目光不明地看著她。 司真走過去:“怎么了?”她知道自己同情心泛濫,但幾塊錢的零錢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么,不至于不滿。 喬赫沒說話,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幾天下來,原本精神抖擻的老太太干瘦不少,喬赫出現的那天,她正抓著來給送藥的護士破口大罵。 喬赫站在門外,通過透視窗漠然看著。 護士打開門出來,老太太看到他,立刻跳下床向他撲過來,被門口的保鏢擋住,架了回去。老太太哭喊:“你們這個黑心賊喲,要坑我的老命!” 喬赫走進來,老太太喊得愈發大聲,各種臟話往他身上招呼。保鏢低喝一聲:“安靜點!” 老太太停了一瞬,接著張開嘴又打算哭,被喬赫冷漠的聲音截斷。 “你可以出院,”他將手里的文件丟到老太太面前,“想找你兒子的話,簽了這份合同?!?/br> 第53章 五十三分 “你能找到我們家長宏?” 老太太愣了一會兒后, 情緒激動地想往前,再次被保鏢摁了回去。囂張跋扈的老太太忽然大哭起來, “長宏啊, 我的兒, 你到底到哪兒去了!娘天天等著你回來,你怎么就撇下娘不管了……” 她聲嘶力竭地哭了一陣,忽然跪下來,保鏢一時反應不及,竟被她掙脫, 爬過去抓住了喬赫的褲腳:“你神通廣大, 你幫我找到長宏, 老婆子給你磕頭了!房子我給你們,我也不用你們給我治病,你幫幫我, 讓我兒子回來吧……” 喬赫看著匍在他腳邊的老人, 漠不關心的神色。 嘶啞的哭聲在病房里久久不止, 其中的悲痛令人動容。 從醫院回到公司, 徐然面露遲疑:“袁長宏已經失蹤六年,警方那邊沒有任何有用的消息, 想找到他恐怕不容易?!?/br> 依老太太難纏的性格, 承諾她這種沒有把握的事,實在是給自己找麻煩。 喬赫脫下外套, 在辦公桌后坐下, 視線瞥過左手邊的白色相框。 “盡力去找?!?/br> 調查終于有一點眉目, 已經是七月份的事。 “和袁長宏一起南下打工的同伴樊強有消息了。根據他提供的消息,袁長宏當時是犯了事躲到南方,在外使用的身份信息是假的。他們不久就分道揚鑣,沒有再聯系過,我們通過他找到了袁長宏在南方時結識的女朋友胡慧,據她所言和袁長宏在一起不到半年就分手了,她提供的袁長宏當時的住址是在一片群租房,六年前發生過一場火災?!?/br> 徐然將手中的文件遞給喬赫,“袁長宏失去音訊就是在那段時期?!?/br> 換言之,即很有可能已經在火災中喪生。 魚龍混雜的地區,一個獨來獨往使用假名的打工仔并不會有人在乎,相關單位通知不到家屬草草處理也在常理之中。事情過去太久,死者的具體信息與樣貌也已經無從查證。 喬赫翻閱著資料,面沉如水。 半晌,徐然請示:“要告知張老太嗎?” 老太太已經確診為老年急性白血病,目前正在化療,脫發、疼痛和失眠的折磨幾乎將一個強勢的人摧垮。 喬赫合上文件,隨手丟到桌子上。沉吟片刻,道:“不用?!?/br> 下午徐然去醫院探望,老太太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見了他竟然像小孩子似的哭起來:“我再也不想化療了,疼死我了!到底什么時候結束啊,我要回家,再留在這里老命都要被你們折騰沒了?!?/br> 老太太忘記自家的房子已經被扒了,徐然也沒提。 “這個療程就快結束了,到時候你可以休息兩個月?!?/br> “我們長宏有消息了嗎?”老太太看著他,眼里是死灰復燃的光亮。 “還沒有?!毙烊坏?,“您先安心治病?!?/br> 老太太眼里的光就滅了,頭轉到一邊,有氣無力地呻.吟:“你們莫不是誆我老婆子……昨兒晚上還夢見我們長宏回來了,說餓了,想吃我做的飯呢。個王八羔子,餓死活該,家也不知道回……” 一期化療結束后,老太太鬧著說醫院陰氣重,非要出院。喬赫讓人給安排了臨時的住處,請了看護照看,各種昂貴的營養品不間斷送過去。 徐然在自家老板身上看到一點人情味,還挺欣慰的。 沒人預料到,再次見到那位被病痛折磨到失去精神的張老太,是在電視上,面對著記者采訪的話筒,鏗鏘有力地控訴著喬氏“欺壓”老百姓的惡行。 老太太還是那個老太太,因為脫發而顯得蒼老憔悴,罵起人來氣勢絲毫不減。 “都是一群黑心賊!搶了我的房子,把我關在他們醫院不讓我出來,沒病非說我有病,把我好好地給治成這樣!”老太太邊罵邊哭喊,“沒天理啦!沒王法啦!老百姓沒活路啦!” …… 別墅的電視忽然壞了。 畢業手續六月份的時候已經辦妥,和同伴同學吃過散伙飯,便各奔東西了。大部隊離校的時候,司真一起把自己剩余的行李收拾打包,全部搬到了別墅。 畢業的沒畢業的,各年級學院的學生早早已經離開了學校,校園里空曠寧靜。 七月中旬,司真隨著師姐的時間一起放假。 關系不錯的同學介紹她去一個教育機構,如果順利通過面試和培訓,一節課兩百起步的薪酬已經很優渥,機構來安排學生和課程,也比她自己找家教要輕松許多。 她去參加了面試,被錄用,但是回來跟喬赫商量的時候被否決了。他也退讓一步,同意她繼續去陸壹店里兼職。 但她現在“金貴”得很,陸壹對她那叫一個小心謹慎,店員大約也都被偷偷提點過,除了點單,別的什么都不讓她做。 也挺沒勁的,司真便干脆不再去了,在家里接一些翻譯的工作。 傍晚打開電視時,發現沒圖像,陳姨擦擦手走過來道:“電視好像壞了,維修工人還沒過來,您要是無聊,看部電影吧?!?/br> “沒關系,我出去走走吧,家里有點悶?!?/br> 司真放下遙控器,陳姨卻攔住她,捏著手:“今天霧霾有些重,對身體不太好。要不我陪你們去花園種花?” 司真停下來看著她:“發生什么事了?” “沒有……” “你干嘛騙我?”司真臉色有些嚴肅。 陳姨躲閃的眼神、緊張的肢體動作,實在太明顯了。只是她不明白為什么不讓她看電視,電視上有什么? “這……”陳姨嘆氣,“是先生的意思?!?/br> 司真沒為難她,拿著手機上樓。 “廢物!” 董事長辦公室里,喬老爺子被氣得臉上抽動,拿起骨瓷茶杯砸向墻上的液晶屏幕,嘩啦碎了一地。 杯子上尚有半杯熱茶,撒了老爺子一手,女秘書驚慌失措地扯了至今給他擦手,被老爺子暴怒地一揮手,啪地一聲挨了一巴掌。臉頰上霎時起了紅印子,秘書捂著臉跪下,大氣不敢出。 喬赫沉默站在辦公桌前,臉色可以用陰森來形容。 “自從認識了那個女人,看看你變成什么樣子了?優柔寡斷,婦人之仁!”老爺子指著喬赫,怒發沖冠,“一個老不死的東西,誰讓你幫她治病了?想氣死我的時候怎么沒見你這么尊敬老人?” 喬赫一直沒出聲,老爺子看他不為所動的樣子更來氣了,看也不看,隨手抓了一個文件夾向他頭上砸過去。 “一件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何用?” …… 被老爺子臭罵一通,喬赫離開辦公室,便立即與公關部幾個負責人開會,商量應對之策。 雖然公關部反應迅速,已經第一時間設法壓制消息,但采訪是在市臺播出,傳播的速度和廣度都非一般媒體能比。 這個社會從來都是同情弱勢群體,更何況此次是一個老百姓站在“黑心企業”的對立面,很容易得到廣大群眾的聲援助力。 喬氏和圣濟醫院雙雙發表了嚴肅聲明,并放出了老太太的ct片、按了手印的知情同意書,以及當時醫院內外各位權威專家為老太太會診的記錄,仍堵不住悠悠眾口。 侵犯名譽權的律師函雖然成功削弱了罵聲,換來“法律成為有錢人幫兇”的指責。 喬赫很晚才回家,凌晨了,司真還在客廳里坐著,陳姨臉色為難地站在她身邊,不時嘆氣。 見他進門,陳姨忙迎上來,接過他的外套?!疤?/br> 喬赫擺了擺手,她???,默默離開。 他面色如常地走進客廳,司真抱著一個抱枕,眼睛垂著,沒有看他。 “新聞上說的是真的嗎?” 第54章 五十四分 喬赫在一旁的單人沙發坐下來:“不是?!?/br> 司真這才抬起眼睛:“那是怎么回事?” “網上有診斷證明書, 你可以看看?!眴毯湛恐嘲l,仍然是漠然的態度, 對自己未經允許公布病人病歷的行為毫不遮掩。 輿論關于這件事的指責也不少, 喬赫并不放在心上。老太太誹謗在先, 若有底氣來追究,他很樂意奉陪。 司真愣了下,她看到的時候網上正罵的兇,喬氏只發表了一份聲明。她重新拿起手機搜索,雖然不是學醫的, 但畢竟是相關的專業, 很多東西她都看得明白。 清清楚楚的記錄, 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那她為什么這么做?”她放下手機問。 老太太出院后幾乎天天詢問尋找兒子的進展,一直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對他們失望也是人之常情。 但她能站到媒體面前誣陷, 背后必然有其他人在。 喬赫的字典里從來沒有解釋兩個字, 唯獨對司真是例外。 他言簡意賅地提了袁長宏的事, 司真聽完, 一方面感動他對老人的幫助,一方面為自己的懷疑感到內疚。 要不要告訴老人真相, 是一個兩難的選擇。不說便會留下失信的嫌疑, 說了卻會奪走一個老人活下去的動力。 她捏著手機,心里其實也覺得, 他做的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