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當時她正耐心的聽一個病人陳述病情, 記錄病歷的時候,聰聰蹬著一雙小短腿,挪著著學步車來到了門口, 他使勁的往外沖, 竟然把門把上系的繩結弄松了, 他一下子獲得了自由, 開始扶著他的學步車悠閑的醫院的走廊里逛著。 針灸門診室的護士看見聰聰出來, 驚訝地攔住他:“聰聰, 你怎么跑這里來了, 趕緊回mama的辦公室?!?/br> 聰聰看著韓護士攔著他的去路, 氣惱的伸手要把她的大腿撥開。 這時正好有人找韓護士, 她不顧聰聰著急的叫聲,把他的小車又推回了方圓的診室門口,朝里喊道:“方醫生,聰聰跑出來了,你看一下,我現在有事走開一會?!?/br> 方圓聽到韓護士的話,笑著應好,她不知道繩子已經松開,以為聰聰只是走到了門口,并不以為意,繼續為病人檢查身體。 韓護士離開以后,聰聰挪著小車又來到了走廊,這時在走廊盡頭的一個女人,站在那里已經有一會兒了,她陰郁的看著黑小子聰聰,心里有一絲說不出的興奮與緊張,觀察了一下四周沒人經過,開始朝他走去。 她直接從學步車里,夾著聰聰的胳膊,把他抱了起來,轉身就往大廳外面跑去。 聰聰驀然落入一個陌生女人的懷里,見他抱著自己跑起來的時候,覺得還挺有趣的,只是當要趟出醫院大門時,小人兒終于感覺到有一點不對勁了,他開始揮舞著小手憤怒的叫道:“不,不?!?/br> 女人被他結實的小胳膊打到身上和臉上,疼得眼淚直接滾了下來,不過她因特殊的經歷,耐疼痛能力強,死死抱著孩子就是不撒手,但是由于聰聰撲騰的厲害,她力氣有限,怕他掉落,一時沒辦法離開。 “同志,這孩子怎么了,要不要我們幫忙?”一個面色憔悴的女人帶著一個年輕女人來到她的身邊,關心的問道。 “不用?!蓖蹁镐咐渲樀吐暤?。 是的,她就是王涓涓,薛文青的妻子。薛家因薛文青耍流氓事件受到波及,公公的職務都被奪了,她在紡織廠的工作雖然保住,但一家人卻從縣府大院搬了出來。 公公去了鄉下任職,丈夫在外地勞改,她和婆婆住在婆婆單位分配的職工房,三十多個平方的空間里,兩個女人天天面對著面,張惠云把一腔火氣都發泄在了王涓涓的身上,天天指著她的鼻子唾罵,罵她是喪門星,家里就是把她招來,才會敗落的。 王涓涓因為丈夫的事,在單位和外面都抬不起頭來,從前風光的副縣長兒媳婦的身份一下子變成一個勞改犯的妻子,落差之大,讓本來內向懦弱的性子,更增添了一絲陰郁。 她心里不怪長期毆打她,亂搞男女關系的丈夫;不怪知道她被虐待而不聞不問的公婆,即使現在整天遭到婆婆尖刻的謾罵,她都能忍下來。卻不知何時,她竟暗暗恨上了方圓。 幾次在醫院附近徘徊,看到方圓的丈夫來接她,溫柔體貼的樣子,心里的怒火更盛,覺得為什么別人的婚姻會是這么幸福,而她卻遭受著不幸,特別是看到方圓抱著兒子的時候,她摸著自己平坦的肚子,心里的一絲歹念慢慢生根。 這次,正好碰上陳聰聰落單的機會,她腦子一熱,就付諸行動了。 “壞,壞!”聰聰黑著小臉,捏著小拳頭朝王涓涓臉上揮去,如果陳南方在這里,肯定要驚訝,兒子竟然會說壞這個字了。 王涓涓的鼻子被用力砸了一記,眼淚水直流,手不自覺松開了。 “小心!”路過的婦人順手接住下落的聰聰,接住孩子以后,她心里砰砰直跳,這么小的人兒,要是真摔著了,可怎么是好。 “你這小混蛋,竟然還敢打人,看我不揍你!”王涓涓感覺自己鼻梁都有些歪了,氣得揮著巴掌就要朝聰聰扇下來。 婦人連忙伸手擋了下來,她狐疑的看著王涓涓,問道:“你是孩子什么人?” 王涓涓有些心虛地大聲道:“我是他媽,你少管我們母子的閑事?!?/br> 婦人看著王涓涓穿著還體面,人長得也秀氣,不像是拐孩子的人,但是真是孩子的母親,孩子怎么會這么抗拒她,她再生氣,也不會對自己一周歲的孩子揮巴掌。 如果她的女兒還在,她肯定如珠如寶,再淘氣,也不舍得動她一根頭發的。 “孩子如果不乖,你好好和他說,打孩子總不好?!眿D人耐心的對王涓涓道。 她剛想把聰聰交回去,發現他緊緊拽著她的衣服袖子不放開,她蹲下來,溫柔和氣的對他道:“小朋友,要聽mama的話,不能對mama揮小拳頭?!?/br> “不,不,壞!”聰聰跺著小腳,小黑臉氣啾啾地道。 “盧姨,把孩子還給人家吧,我們快進去,晚了醫生都要下班了?!迸赃叺哪贻p女人扯了扯盧鵲的袖子催道。 王涓涓面上一喜,她直接上手把聰聰從盧鵲身邊拖了過來,怕他再動小拳頭,直接挾著他的雙手,橫抱著就要離開。 “不,不,嗚哇……”聰聰被她挾走,生氣的開始大哭了起來。 “等一下!”盧鵲雖然被繼女拉著,但回頭看見一點不顧孩子舒適和安危,把他挾在腰際往外趕的王涓涓,心里有一些不祥的感覺,她著急的開口把人叫住。 王涓涓聽到她的聲音,頭也不回,加快腳步就跑。 盧鵲更加感覺不對了,她甩開繼女的手,追了上去。 王涓涓畢竟挾著一個孩子,跑不快,一下就被追上,盧鵲伸手攔在她的面前,喘了口氣,想了一下問道:“這孩子叫什么名字?身上有什么特征,你說說?!?/br> “他叫狗蛋,是我兒子,你這人還管起別人家事情來了?!?/br> “先把孩子放下來,沒看到他不舒服么?你真是人家的媽,難道不會心疼?!北R鵲指著被王涓涓攔腰抱著,小腦袋朝下,臉上漲紅,哭聲不止的聰聰,疑心更盛了。 王涓涓被攔了兩次,心里已經露怯,她現在只想盡快脫身,不想和盧鵲多糾纏,夾緊聰聰就要沖過去。 盧鵲心急的拉住她的手,想把孩子搶下去。 “聰聰!”方圓從醫院里跑出來,四處張望,一臉的焦急與恐慌,此時正好看見兒子被兩個女人搶奪,她大喊一聲,瘋也似的沖了過去。 王涓涓看見她過來,嚇得急忙松手,聰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方圓赤紅著眼睛跑過去,不顧奪路而逃的王涓涓,把兒子抱起來,緊緊的摟在懷里。 聰聰已經認出mama來,小胳膊回摟著mama委屈的大哭,方圓的眼睛赤紅,整個人還沒從那種膽顫心驚的情緒中緩和過來,她抿著嘴,摟著兒子輕搖,喃喃道:“mama的聰聰,別怕,別怕。誰也不能傷害你!” “你是孩子的親媽吧?剛才那個女人是拐子么?可惜讓她跑了?!北R鵲看著母子倆依偎在一起,心道,幸好孩子沒有被人拐走,不然這個女人該多痛苦啊。 方圓看著王涓涓離開的地方輕聲道:“她跑不了的?!?/br> 她放開兒子,捧著他的小腦袋,從頭到尾仔細檢查了一下,看著兒子沒有受到什么傷害,這才放下心來。 她抬頭看著前面這個女人,剛才就是她和王涓涓糾纏,自己才能及時找回兒子的,她真誠的感激道:“這位大姐,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攔一把,我兒子可能就被她抱走了?!?/br> 盧鵲連忙搖手道:“沒事,沒事,我就是看著她不對勁,她說你兒子是她的孩子,但我看跟她一點不親,這才懷疑的?!?/br> 方圓眼眶還是紅的,她輕搖著兒子安撫著,再次感謝了盧鵲。 兩個人一同回到醫院,她知道盧鵲是帶著繼女來看病的,為了感謝她,特地幫她聯系了賈主任給她女兒檢查,她因為這一出意外,已經無心工作,和院領導請了假,提前回去了。 陳聰聰整個晚上都賴在mama的懷里,自從他會走路以后,都不喜歡人抱著他,但現在方圓要上廁所時,想把他放下一會,他都不肯,看來小人兒也被嚇著了。 方圓只能一直抱著他,親著他的大腦門安慰。 陳南方回來以后,聽到兒子今天差點被搶的事件,驚怒交加,他先接過兒子仔細檢查了一下,把兒子放回妻子懷里,推門就出去了。 方圓剛出聲阻止,最后還是作罷,這事還是交給丈夫處理吧。 王涓涓沒有回婆家,而是躲回自己娘家家里,她在縮在被窩里瑟瑟發抖,不停地捶著自己的腦袋,后悔怎么就想起去偷那個孩子,真是鬼迷心竅了。 她家人擔心的一直敲門,想問她發生了什么事,她就是不回答。 最后公安局的人敲響了她娘家的大門,把她從被窩里帶走了,王涓涓哭喊著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嚇嚇方圓,不是想拐孩子。她的家人聽了公安的話,也吃驚不已,想不通一向乖巧膽小的女兒怎么會做出這種事情來,他們求著縣公安局的人不要把王涓涓帶走,他們會好好教育女兒的。 負責辦案的肖大磊冷笑道:“她現在是觸犯國家法律,犯了拐帶兒童的罪名,這是你們自己教育就能解決的事么?” 王涓涓自然是依法進行判處,知道她被抓了起來,方圓就再也沒有問過她的事了。 盧鵲的繼女得的是過敏性皮膚病,只是衛生室開的藥不對癥,所以一直反反復復沒有痊愈,賈主任做了過敏源測試以后,才確診的,做了醫囑,開了藥方就讓她回去了。 方圓拎著東西來看她們的時候,知道救了兒子的這個女人,丈夫一年前去世,夫家那邊的人因為她是繼室,又沒有子女,想要把她現在的房子收回去,這次一起來看病的繼女也已經出嫁,她這次回去以后,還不知道能住到哪里。 方圓聽了以后,看著她臉色雖然憔悴,衣著打滿補丁,但是面容清秀,人也收拾的干凈,心里頓時一動,提議道,自己家里有兩個孩子需要人照顧,問她是否愿意留在縣里幫忙。 不等方圓說工錢待遇,盧鵲已經忙不迭的點頭了。 等到后來告訴了陳南方,他看過盧鵲后,猶豫了一下,和方圓道,她是小花的親生母親。 方圓也愣了一下,她沒有想到這么竟有這樣的巧合,但是已經和盧鵲提了,再加上她的人品各方面都沒有問題,也沒有反悔的理由。 陳南方去調查了知道,盧鵲的丈夫確實是一年喝醉酒掉進河溝里淹死了,也因為他死的及時,已經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盧鵲,這才得以緩過氣,活了下來。 盧鵲后來一直沒有再生過孩子,死去的丈夫留下的幾個女兒,也被他賣的差不多了,這次她陪著上縣里看病的繼女,是幫著把小花送人的那個女兒,她兩年前出嫁了,嫁在了同個生產隊,平時和盧鵲一直有來往,這次生病讓盧鵲陪著她一起來的。 盧鵲來到新家庭以后,她的溫柔耐心很快獲得童童的認可,聰聰也快速接納了她,小人兒對她好似有一絲印象,知道這個姨姨幫過他。她干活細心麻利,很注意清潔衛生,方圓對她也是一天比一天信賴,有她在家里,他們兩夫妻就能放更多的精力在工作上了。陳南方是家人滿意,他就滿意。 盧鵲就這樣融入了他們的生活里。 第86章 一周半的時候, 聰聰終于開口叫mama了,只是發音不準,一直麻麻的叫著,爸爸叫趴趴。 童童小可愛一直耐心的糾正他,當他教聰聰mama的正確發音時,有時候會眨著眼睛看著方圓,羞澀的對著她叫聲“mama”,方圓的心里一片柔軟,她裝著淡定平常的模樣, 沒有去糾正他。童童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叫一聲自己的mama了, 對著這個乖巧可愛的孩子, 她愿意做他的mama。 因為沒有阻止,童童便大著膽子,叫了幾次方圓mama,后來就把mama掛在嘴邊, 不再叫她姨姨了。每次叫出mama時, 他總要親昵的依偎在方圓懷里撒會兒嬌, 有時候借故說自己肚子疼,有時候說是身上癢癢, 當方圓揉著他的小肚了, 幫他撓癢癢的時候, 他會咯咯笑著, 如小蟲般在她的懷里扭來扭去。 相比起粘人的童童,聰聰更加獨立,他一般不讓人抱,除了晚上睡覺要找mama,游戲騎馬和飛高高要找爸爸,平時喜歡邁著自己的小短腿探索小院和馬路。 方圓為了防止他跑太快摔傷或被人拐走,在他的身上綁了一塊棉布塊,后面系一根繩子,讓盧鵲逛街或是干活的時候,都牽著繩子的一頭。 對于兒子這種小狗狗般的待遇,陳南方是堅決反對的,盧鵲也覺得這樣遛著孩子不好,所以只有方圓休息自己帶兒子的時候,才會用上這種方法。 年底的時候,只剩下一只胳膊的陸陽從部隊復員回到了余陽縣。 去部隊醫院照顧她的方曉玉早就提前回來了,方圓本來以為大姨因為表哥的事會病倒,誰知道她反而比任何時候都精神奕奕,回到家就一通收拾,把陸陽的房間給整理出來,到處打聽義肢,聯系復員軍人接收單位,甚至托人給陸陽打聽起對象了。 她現在完全是化悲痛為力量了,為母則強,在兒子脆弱的時候,她知道自己要站出來幫他。 陸陽回來以后,和所有驟逢劇變的年輕人一樣,他的情緒消極低落,沉默寡言。陸擁軍心里疼惜不已,但是行動上呼呼喝喝,就想讓兒子打起精神來,為此和方曉玉多次發生爭吵。 方圓一家來看望他的時候,陸陽才露出一些笑容,用完好的左手摸了摸虎頭虎腦的聰聰,聰聰最不喜歡人家碰他的腦袋,黑著小臉,伸出小手,把他的手掌揮開。 陸陽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陳南方上前與他握手,陸陽看了一眼陳南方,就知道他和自己都是一樣的從軍背景,彼此身上那種軍人的氣質太明顯了。 兩人聊天時,知道陳南方也參加過越戰,陸陽有些吃驚。有了共同的經歷,兩個人的話語一下多了起來,沒有誰能比陳南方更了解戰場上硝煙的殘酷,殘疾后復員回鄉的心情了,這一切,他全都經歷過,他也知道,當只剩下一只手臂的時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 見兩人談得來,方曉玉和陸擁軍兩夫妻不知道多高興,陸陽回來以后,從來沒有像這次說過這么多的話,沒有這么暢快的喝過酒。 當醉醺醺的陸陽拉著聰聰要他叫舅舅的時候,聰聰鼓著小臉頰,把他推開,大叫道:“臭!” “哈哈哈?!彼腥硕夹α似饋?。 陳南方招手把兒子叫過來,問他:“爸爸臭不臭?” 聰聰捂著鼻子道:“臭臭!” 陳南方笑著刮了一下他高挺的小鼻梁,想了一下,用筷子蘸了一點白酒,給兒子遞過去。 方圓來不及阻止,聰聰果然嘗了一口以后,整個小臉都皺在了一起,伸著小手摩擦著小嘴巴,十分難受的樣子。 方曉玉連忙剝了一顆糖果塞進聰聰的嘴里,讓他去去辣味。 當甜味在口腔里蔓延的時候,聰聰瞇著小眼睛,又開心的笑了。 陳南方又朝童童招手,童童急忙搖頭,滿頭的小卷毛跟著彈了一下。 他蘸了一筷子白酒去招惹童童,童童不上當,急忙躲進方圓的懷里。 愛麗早就對酒桌上的白酒好奇了,趁著眾人正看著陳南方逗兩孩子的時候,偷偷的端起姐夫前面的一杯白酒,一口灌了進去,結果…… 她的“壯舉”后來一直被家人津津樂道的談起,她辣的掐脖子也吐不出來那口酒了,沒一會兒就醉了,扒著陸陽的衣服,一定要看他的斷臂,被人抱開,還哇哇大叫,后來又吐了滿地,耍完了酒瘋就呼呼大睡了。 不用方曉玉請求,陳南方后來經常去找陸陽聊天喝酒,他從來不說安慰和開解的話,只和他聊部隊的生活,聊那些還在的和已經犧牲的戰友,還聊起越戰場上的經歷,有時候能平靜的回顧殘酷的經歷時,才能重新開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