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她一口氣跑到了衛生院,頭上的發繩已經松落,滿頭黑卷發飛舞,進到衛生院的時候,把正在燒火的小林嚇了一跳。 “快,廁所在哪?”方圓按著肚子,表情痛苦的問道。 “正房的后,后面?!毙×钟行@魂未定道,一個晚上過去,昨天還整齊漂亮的方醫生怎么變成,像瘋婆子一樣。 方圓步履艱難的朝小林說的地方走去,衛生院的廁所在正房的后面,單獨搭了一小塊地方出來,三面砌著矮土墻,里面用木板鋪的一個坑位,方圓已經顧不得上面蒼蠅繞行嗡鳴,捂著鼻子進去解決迫不及待的生理問題了。 當洗漱打理整潔坐到路院長面前時,他問方圓休息的怎么樣,方圓已經顧不上客氣,直接說房子里老鼠太多,還有能不能找人教她燒灶火,再問了一下公社有沒有采購生活用品的地方,她想買一床床幔和痰盂。 路院長笑著道,這些問題都不大,他找人幫她解決,就是床幔公社的供銷社可能沒有。 當天公社的社長和婦女主任都來見衛生部門派下來的醫生,表示會全力支持方圓的工作,讓她有困難盡管來找公社管委會。 他們讓方圓先在公社衛生院熟悉幾天,再到下面的生產隊巡醫。 還有一項工作,就是基層醫務人員的培訓工作,公社管委員會根據要求選擇一批生產隊員來衛生院參加學習班,主要由方圓給他們做基礎醫學知識的培訓,培訓好頒發證書成為一名合格的保健員,再充實到各生產隊的醫務室。 方圓自帶了口糧過來,她還沒有學會燒灶火之前,就和衛生院的小林他們搭伙,先在這邊吃飯。吃飯問題解決了,但是晚上還是睡不了一個安穩覺。 方圓因為沒有買到床幔,睡前全身縮在棉被里,只掀開一個小角透氣。 夜深的時候,老鼠又開始造反了,把這一小方天地當成它們的游樂場,吱吱響鬧不休,因為房子里放了兩個老鼠夾,可能有老鼠關進了籠子里,那驚慌失措的叫聲更大更密集,方圓試著學了一聲貓叫,想嚇住它們,安靜兩秒后又開始亂竄。 她一直害怕會有老鼠再爬到床上,時不時的學著貓叫聲,直到后來老鼠聽了太多狼來了,她叫的再多,也沒有用了。 帶著一個黑眼圈,她一大早就坐在門口,在清晨的冷風中支著頭沉思,昨天帶她去毛廁的那個小女孩從她面前跑過,停下來,天真的問道:“你還在找毛廁么?林子那邊還有一個,你現在要去嗎?” 方圓搖了搖頭,她抬頭看著這個剛換了兩顆大門牙的小姑娘,問:“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住在附近么?” 小女孩點點頭,兩只亂糟糟的短辮一甩一甩的道:“我叫阿秋,就住在你屋子旁邊?”她指了指相隔五十米東面的一間土垛房。 方圓看著她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薄外衣和蓋不住腳裸的褲子,摸了摸她的小手,冰涼的。 “你冷嗎?” 已經十二月,清晨溫度不到十度,方圓穿著綿毛衫外面再套一件毛衣和燈芯絨外套,還是覺得冷嗖嗖的,阿秋只穿了兩件單衣,她看著就冷。 “不冷?!卑⑶镂亲拥?。 方圓笑了笑道:“你叫阿秋,是不是有個jiejie叫阿春?” 阿秋瞪大眼睛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驚訝的樣子讓方圓抑郁的情緒也舒展了不少。 “你們家晚上鬧老鼠嗎?” 阿秋點點頭,她指了指露出一根大拇指的鞋子道:“早上還有一只老鼠跑到我的鞋子里了,我一腳踩下去才發現。后來我阿爹把它逮住了,說養兩天,再多抓幾只一起炒了吃?!?/br> 說完她吞咽了一下口水。 方圓臉上表情豐富。 她突然想到,看著阿秋,眼睛亮晶晶地道:“你晚上到我這里來,和我一起睡吧?!?/br> 擔心阿秋不信任她,她又介紹了自己是衛生院新來的醫生,不是騙小孩子的人。 阿秋羞澀的點了點頭,想起來又道:“我要先問一下我阿母?!?/br> 方圓道:“我陪你去和她說?!?/br> 到衛生院的時候,路院長幾個人剛想問她休息的怎么樣,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和青黑的眼圈,這問題也就不問了。 “方醫生,有抓到老鼠么?”小錢問道,老鼠夾還是他放的。 “好像抓住了兩只,我不敢去看,要麻煩你呆會過去幫我處理一下。不過屋里估計有好幾個老鼠洞,看它們的動靜,有幾家子呢?!狈綀A心有余悸。 “那我呆會兒去放點老鼠藥?!?/br> “不能放藥,之前就有社員誤食喂了老鼠藥的鼠rou,還有孩子撿了地上鼠藥吃了,公社管委會上個月還一再強調不能隨便放藥?!甭吩洪L道。 老鼠rou也是rou,社員們經常捉了加餐,有些老鼠剛吃了藥還沒倒,被人抓了誤食的話,確實是有危險的。 “那麻煩小錢你再幫我放幾次老鼠夾?!狈綀A道。她打算過兩天去縣里一趟,買副帳?;貋?,有個床幔以后,四角攏起,只要堵住耳朵,老鼠只能在外面鬧,跑不進她的被窩里。 上午路院長帶著方圓到公社轉了一圈,去了公社小學、小學校有五間房間,cao場中間豎著一面飄揚的五星紅旗,課室里不時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去了以前吃大鍋飯時候的食堂,現在那里窗梁腐朽,只剩下幾張破桌椅了,路院長說到時候這里會整理一下,做為培訓保健員的教室。 后又去了供銷社、公社大樓和公社最大的一片林場。 一圈轉下來以后,方圓回到衛生院,精神有些不濟了,路院長看著她的樣子,讓她先回去休息一下,方圓搖頭,白天說不定也有老鼠,她在那屋子呆的不安心,她看了一下衛生所的材料,不一會兒就趴在桌上睡過去了。 路院長搖頭苦笑,心里有點擔心,看這小方醫生的樣子,不知道能在這里留多久,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接下來到生產隊巡醫的勞累活肯定干不了了。 方圓晚上回去的時候,到了阿秋家,不好意思的和阿秋的父母道,自己膽子小,今天晚上想找個人陪她一塊,阿秋父母連忙點頭答應,本來兩床棉被就不能把全家好幾口人都蓋住,少了一個阿秋鉆被窩,大家夜里也能睡得暖和一些。 方圓把阿秋帶到家里,阿秋還能幫她起灶火,兩個人燒了兩鍋水,熱乎乎的洗了一個澡,進被窩之前,方圓還把包里剩下的一個桔子剝給阿秋吃,汁水充足的蜜桔讓她開心得不行。 把煤油燈熄了,兩人鉆進了暖和的被窩。 阿秋轉過身面對著方圓:“阿圓姐,你這被子真暖和啊?!?/br> 方圓笑了,這床棉被份量可不輕,是家里最厚的一條,方曉琴特地讓她帶過來的。 不一會兒,阿秋又道:“阿圓姐,你可真白,我沒見過比你更白的人了,白的就像,就像糯米糕?!?/br> “哈哈哈?!狈綀A被她逗樂了,“你吃過糯米糕嗎?” “以前過年的時候吃過一塊,可好吃了。今年過年,我阿母說還會做?!焙谝怪邪⑶锏难劬α灵W閃的,似乎在盼望著一年中最幸福的日子早點到來。 老鼠又開始鬧了起來,方圓看著阿秋已經睡得香沉,一點也沒有被沒干sao到,方圓羨慕的緊,不過身邊有一個人以后,她似乎不那么害怕了,漸漸的,在吱吱聲中,進入夢鄉。 ———— 方圓發現自己長虱子了,這是一件驚悚又痛苦的事,意味著留了這么多年的長辮子保不住了。 她試著把滅虱藥水倒在頭上,用毛巾把頭發和頭皮全都包住,但是還是沒能把虱子全都消滅,整個頭皮癢得不得了的時候,她心痛的坐在鏡子前面,拿著剪刀,把及腰的長辮子一把剪了下來。 再次用上藥水,用熱毛巾捂一段時間,再用借來的篦子把藏在頭皮和頭發里的虱子和卵一點一點的梳下來。 除了虱子后,她去找了阿秋mama,讓她幫忙把自己后面的頭發剪得齊整一點。 阿秋mama一邊幫方圓剪著頭發,一邊抱歉地說,肯定是阿秋把虱子傳給方圓了。 方圓現在不知道長虱子和睡個安穩覺讓她兩選一的話,她會選哪個。 她問阿秋mama,附近有沒有貓崽,她想抱養一只。 “有的,阿秋的阿婆養了一只母貓,剛下了一窩貓崽,我給你要一只過來?!?/br> 除鼠還是要靠貓啊。 第27章 三月里春雨潤澤著大地, 池塘的水鴨子掠起,拍閃出一片水花。 方圓頭戴斗笠, 身披著蓑衣小心地走在泥濘的小路上。 她剛從下面的生產隊回來,本來只安排一天的日程,后來因一個來看診的隊員病情比較嚴重,她多留了兩天時間觀察, 期間一直借宿在生產隊員的家里, 沒有休息好的情況,在雨中又靠雙腿走了四個小時的路程, 此時她只想燒一鍋熱水,好好的洗一洗,泡泡腳, 然后躺在床上再也不用動彈。 透過雨簾, 她似乎看到了她家的黑貓在屋檐下不停的跳起, 想撲抓檐下那一窩探著腦袋的燕子。 “黑炭!”方圓大聲的叫道, 朝她家的黑貓揮揮手。 “喵~”黑貓被聲音吸引,朝方圓望去, 淡定的輕輕叫了一聲,走到門口趴了下來。 方圓來到門口, 抱起小黑貓平視, 親熱地道:“想不想jiejie呀,阿秋有沒有過來給你喂吃的?” “喵, 喵?!毙『谪堒涇浀慕辛藘陕?。 “你還小, 不能到外面亂跑, 被雨淋濕生病就糟了?!狈綀A把它抱了進去。 脫下斗笠和蓑衣,她發現水缸里水還是滿的,想來是阿秋家人幫她打的,她生灶燒水。再把床上捆成一團用塑料布包住的床被重新鋪起來。 水燒好以后,她給自己和黑炭都洗了一個澡,本來畏水的黑炭被她侍候過太多次,現在也不會那么抗拒了,方圓把黑炭用它的專用布擦干凈,抱到了床上。 “黑炭,jiejie要好好睡一覺,你就在床上乖乖的呆著,不許亂跑?!狈綀A摸著它絲緞般順滑的皮毛,叮囑道。 黑炭喵喵的叫著,在舒服的床鋪上趴著,瞇著眼睛享受方圓給它順毛。 它現在才四個月大,方圓把它抱回來,本來是用來捕鼠的,結果卻成了她在這里最好的伙伴。 黑炭剛來的時候才一個月大,比老鼠大不小多少,方圓擔心它被老鼠欺負,用紙箱給它做了小窩,一直放在破書桌上養著。 不久前,黑炭發揮了它天生的技能,逮到了一只大老鼠,不過它熱情的獻給了自己的主人。 當時方圓醒來就看見一只死老鼠在她枕邊,小黑炭還開心的沖她搖著尾巴邀功,如果不是她在這里幾個月時間已經被家里的老鼠訓練出膽量,當場就會形神俱散。 這幾個月的時間,比她之前過的十九年人生都要漫長。 先不說生活不適應,她幾個月里走的路,比前面人生加起來的都多。自從下到生產隊巡醫,她要靠自己的兩條腿在公社和各生產隊間來返走動,最多的一天走了四十幾公里。 不過在這期間,她見到了農村人民生活的艱苦,雖然大部份家庭能填飽肚子,但吃的大都是粗糧。不像工人每個月能領工資,他們手里的現錢沒有多少,各種票據也緊張,像買毛線、鋁盆、鐘表這些需要的工業券,他們很難得到。 方圓覺得自己也改變了不少,除了身體結實起來以外,她現在已經能淡定的面對以往能讓她崩潰的臟亂臭。 她的針灸手法也有進步,現在她去生產隊出診時,保健箱里只有聽診器和一些消炎藥,遇到一些復雜的病情,她只能用針灸方法給社員治療,沒有了醫院的檢查和化驗的儀器,她靠著望聞問切來判斷病情,把脈也越來越準了。 睡了一覺身體輕快了很多,方圓舒展著懶腰起床,打開門,外面的雨已經停了,門口放著一個小桶,里面有幾條小鯽魚在游動。 方圓看了一下木桶上用紅漆寫了一個梁字,認出來是梁老漢拿過來的,應該是給黑炭加餐的。 她把鯽魚倒到自家的桶里,順便拿出一條,扔給一邊已經虎視眈眈的黑炭。 貓咪快活的撕咬著小魚的時候,方圓提著水桶去了梁老漢家。 梁老漢就是來縣醫院治療過胃癌的梁有田的父親,方圓沒想到自己會派到林關公社,和他們父子能再見上面。 半小時的路程才到梁老漢家,方圓看到正從外面打豬草回來的梁大娘,揮手招呼。 梁大娘也看到她了,連忙放下鐮刀和豬草,朝屋里大聲的叫道:“有田他爹,快出來,方醫生來了?!?/br> 這時屋里一陣踢踏的腳步聲,梁老漢很快出來,他看到方圓手里的木桶,連忙過來接了過來:“方醫生,晚點我自己會去拿,這,幾條指頭大的魚就讓你辛苦跑一趟?!?/br> “沒事,我剛睡了一覺,正好出來走動一下?!狈綀A道。 “我是聽人說看到你回來,這才送過去的,當時看你門鎖著,沒敢敲門,就想著你累了幾天,回來肯定要好好休息一下?!?/br> “方醫生,屋里坐吧?!绷捍竽镌谝贿呎泻舻?。 “梁有田在家嗎?我給他再把一下脈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