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方圓看到迎花手按著腹部,臉上強忍疼痛,她拿起包就帶上他們一起去了縣醫院。 李大根是從生產隊借的驢車,天沒亮就從家里出發,迎花媽有些擔心道,迎花從昨天起就腹痛難止,方圓讓她放心,她會盡快聯系手術的。 到醫院后,門診還未開始掛號,方圓把迎花一家帶到她的辦公室,讓他們先在這里休息,她去找蔣醫生。 和蔣醫生碰頭后,把情況和他介紹了一下,蔣醫生讓迎花先做檢查,如果確診是處/女/膜閉鎖,手術就讓方圓來做。 方圓謝過蔣醫生,帶著迎花做了婦科檢查,最后手術時間安排在上午十點。 手術中引流出的積血近六百毫升,隨后迎花的腹部包塊也消失了,方圓本來建議迎花在醫院住上一天休養好再回去,但是李大根擔心生產隊里傳出閑話,也不想花一晚床位費,拉上母女倆馬上要回去。 方圓無奈,因著擔心迎花剛做了手術的身體受不了驢車顛簸,她把急診的一張空病床安排給迎花休息半天,讓他們晚上再回去。 中午到食堂打了飯菜給他們送過來,李大根漲紅了臉,推拒半天,說自家已經帶了面餅過來。方圓說飯菜已經打了,她也吃不了,現在天熱,他們不幫著解決,那只能等餿了倒掉。迎花媽目中泛淚,拉著方圓的手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下午外科開會,是關于梁有田病情的會診,檢查結果已經出來,確認為胃癌早期,需要切除三分之二胃。因為這是大手術,林院長和陳主任都參加了會議,最后手術時間定在后天上午,蔣醫生主刀,方圓作為蔣醫生的助手參與手術。 會后方圓心情很好,一路眉開眼笑的回到辦公室。 剛坐下喝了一杯水,姚紅英就朝她走來了,從口袋里掏出兩塊花生糖遞給她。 “不,不,你留著自己吃吧?!狈綀A推拒。 “我自己還有呢。這是我姥姥家帶來的,我們家就我一個孩子,我還能不夠吃?”姚紅英坐著在方圓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姚紅英是鎮上居民,父母都是工人,只有她一個女兒,據說她mama早年難產生下她,后來沒能再懷上,她作為獨女是被家人寵著長大的,現在一家三口都拿工資,條件算是很好的。她現在住在醫院分配的雙人間職工宿舍,周末的時候才回家。 “下午怎么有空來我這里竄門,你們科室不忙嗎?”方圓用手撥了撥桌上的一盆胭脂花,嬌艷的花瓣點亮了這一室的灰沉,她抬頭問道。 “聽說你搶了我們科室的業務,我特地來興師問罪的?!币t英玩笑道,她也看到了胭脂花,奇道,“你從家里帶了盆花過來?” 方圓搖頭:“不知道誰放到我桌上的?!辈贿^這盆花確實給她帶來了好心情。 “難道是哪個愛慕者送的?”姚紅英湊過來神秘兮兮地道。 方圓噓了她一聲,“別胡說?!?/br> 姚紅英掩嘴,瞄了方圓一眼,偷偷的笑了。 “對了,你不是來興師問罪么?出什么事了?” “今天你不是帶了一個女孩子來我們婦產科檢查么,怎么手術又安排你們外科來做了?!币t英想起來,瞪著方圓道。 “嘿嘿,因為是我老家人,他們又忌諱男醫生手術,所以我就自己上了?!狈綀A不好意思地笑道。 “唉,這個小手術我也能做,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輪到我主刀?!币ㄓ@氣。 “你現在跟著田醫生做助手,產科業務那么忙,你技術扎實了,很快就能輪到你自己上手?!?/br> “你聽說了么,今天接到上面的指示,要我們醫院派出一批醫生到農村基層巡檢,不知道會不會選上我們?!币t英四處看了一下,壓低聲音道。 方圓眉頭輕蹙:“我聽說醫院上個月才派出兩名專家,這么快又要抽調醫生下鄉么,現在各科室人員也緊張呀?!彼齽偦乜h里,不想這么快就被派到外地,聽到這個消息,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這是最高領導人的指示,衛生部全力貫徹,現在全國各大城市醫院、醫療機構都派出大量專家分流到農村基層,我們醫院之前只從內科和產科抽調了兩名專家,支援力度不夠,會議上已經遭到批評?!?/br> 上個月,衛生部長向最高領導人匯報全國醫務人員的分布情況,現在有一百多萬的醫務人員,其中百分之七十在大城市、百分之二十在縣城,只有百分之十在農村,而農村的人口是城市人口的四倍多,領導人聽后面容嚴肅地站起身來說:“衛生部只給全國人口的百分之十五工作,而且這百分之十五中主要是老爺,廣大農民得不到醫療,一無醫,二無藥。衛生部不是人民的衛生部,改成城市衛生部或老爺衛生部,或城市老爺衛生部好了!” 由此提出“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的指示。 “指示的精神是要派出大批專家,我們剛參加工作,應該不會派我們出去?!狈綀A說完,心里不禁有些羞慚,作為一名醫務人員,應該主動申請到最困難最需要的地方鍛煉,她為自己現在規避饒幸心理感到不自在。 “是的,是的,我們現在技術也不行,還需要學習的時候,應該不會派我們出去的?!币t英說完,和方圓相視一眼,兩人都有些慚愧的轉開頭。 姚紅英離開前提醒方圓:“這個花的來處你要問清楚,不能亂收東西,不然要犯錯誤的?!?/br> 方圓不舍的摸了摸梅紅色的花瓣,點了點頭。 她問了門診壹室的幾個醫生,大家都沒注意到這盆花是誰帶過來的,不過肯定是早上才出現的,方圓舍不得把花交出去,把它移到了窗臺外,隔著玻璃看著胭脂花在陽光下身姿搖曳,心里暖暖的。 下班后,她先去送了李大根一家,叮囑迎花術后注意事項,讓她半個月后再來醫院復查一次,并開了藥品讓她回去定時服用,李大根一家道好,感謝半天后才離開。 方圓看見那個陳南方又守在醫院門口,心里一動,走過去問道:“那盆花,是你放在我桌子上的嗎?” 陳南方點了點頭,一雙黑眸眨也不眨的看著方圓。 方圓不自在的轉過頭:“你把花拿走吧,我不要?!?/br> “為什么?你不喜歡胭脂花,那我換一盆?!?/br> “不是的,我……我不能收你的東西,我都不認識你?!狈綀A喃喃道。 陳南方棕色的臉上泛起笑容:“我不是想請你給我的老領導看病么,你就當那盆花是提前送的酬謝禮物?!?/br> “為病人看診是我們醫生的職責,不興送禮這一套,何況你都還沒帶人上醫院來做檢查呢?!狈綀A正色道。 “可能,我不能帶我們領導來檢查了,不過我已經把你的信息留給老領導了,他工作空下來以后,會找你診治的?!标惸戏降拖骂^道,“我馬上要回部隊了,要很久以后才能再見面?!?/br> 方圓點頭:“那祝你一路順風!” 陳南方笑道:“謝謝。我能給你寫信嗎?” “不,不要給我寫信,你的老領導如果來找我,我一定會盡心診治的,請你放心?!狈綀A搖頭道?,F在男女通信容易引起誤會,她不想招惹這個麻煩。 “……好?!标惸戏叫θ萦行┢D澀,他猶疑許久,突然鄭重地道,“方醫生,也許你覺得我現在說的話很奇怪,但請你一定要聽進去,如果你到外地工作,千萬千萬不要去d省鹿林縣石林村這個地方?!?/br> 他又把地址重新說了一遍,想讓方圓記住。 方圓一頭霧水,越發覺得這個人奇奇怪怪,她都想請他伸手,自己給他把一下脈,誰知陳南方說完,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轉身大踏步離開了。 直到方圓也轉身離開,陳南方才回頭注視著她的背影一路遠去。 上天既然給他重生的機會,他就要從那個戰場上把戰友活著帶回來,還要護著方圓,不再她再經歷既然到來的悲劇。 ———— 方圓回家的時候,腦子里還想著陳南方的話,她有些后悔不該放他離開,應該給他徹底檢查一下身體,她知道軍人的任務很重,很多壓力和外傷都會導致人體頭腦發生病變,她不知道陳南方是屬于什么情況,但是看他說話行事,確實不像常人。 她想如果陳南方的老領導真的來找自己,她要委托他告知陳南方,去醫院做檢查,有病早治療。 皺著臉進門,一腳沒跨過去,踢到門坎上差點摔倒,方圓穩了穩身子以后,抬頭就看到大毛吡牙咧嘴的站在那里看她笑話了。 第14章 方圓白了大毛一眼,沒理睬。 “姐,我給你留的楊梅,快點來吃吧,不然都要被哥吃光了?!毙∶砬白o著一個瓷碗,里面裝著李大根早上送來的楊梅。 方圓開心的笑了起來,捧住小毛的大頭,吧唧親了他一口。 “姐,你,你怎么這樣,我都多大了?!毙∶樕项D時通紅。 “哎呀,惡心死了,小毛你趕緊去刷臉吧,不然馬上就要七孔流血中毒身亡了?!贝竺诘首由?,嘲笑道。 “你胡說什么?!狈綀A拍了大毛的腦門一記,“還要不要零花錢了?!?/br> 大毛頓時乖覺的跳下凳子,主動端起那碗楊梅:“姐,我給你洗洗去,你最愛干凈了,我看小毛只洗了一遍,說不定還有蟲子留在里面呢?!?/br> 看著識相的大毛,方圓笑彎了腰。 晚飯是方圓幫著燒的,炒菜的時候忘了放豆油,結果菜下鍋后就粘在鍋底,葉子都黑了,她連忙放了一勺水進去,最后出來一盤無油而且咸的發苦的水煮黑青菜。 “姐,你上點心吧,炒個青菜都不行,你還能干嘛!”大毛有機會吐槽,當然不放過機會。 “零用錢!”方圓威脅道。 “這個菜也還能吃,我試試哈?!贝竺婏L轉舵。 “別吃了,菜葉子都黑焦了,吃壞肚子更麻煩?!狈綍郧龠B忙把菜端一邊去了。 方圓苦著臉,下次燒菜,先拿本子把步驟記下來,她一定能做出一頓好飯菜來的。 方曉琴想找楊梅下飯時,發現只剩下小毛給方圓留的那一小碗了,她怒瞪了大毛一眼,大毛伸著脖子爭辯道:“反正遲早都進我們肚子里,早點吃了省得壞掉?!?/br> “你倒是有理了?!狈綍郧汆恋?,不過她也沒再說什么,她對吃食一向是大方的,平時是盡量給家里幾個孩子弄來好吃的,有好東西也不禁他們多吃。 晚上洗漱時,方圓才想起來,從衣服口袋里掏出兩塊油紙包著的花生糖,走出房間的時候,只看到小毛蹲在門口和小勝利兩個在玩彈珠,大毛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干脆把糖一人一塊,分給他們兩個,小勝利吃得口水直流,高興的圍著方圓轉圈。 劉大娘看到忍不住道:“阿圓,盡從你們家拿好吃的,大娘都沒什么好東西回請你們?!?/br> “都是些小零嘴罷了?!狈綀A笑道。 “下次勝利的爸爸回來,讓他帶你們去國營飯店吃頓好的?!?/br> “小勝利的爸爸今年回來探親嗎?”方圓問,小勝利的爸爸劉其志在部隊,已是連長職務,他是劉家的頂梁柱和驕傲。 “年底就能回來,已經兩年沒回了,勝利見到也認不出他來了?!眲⒋竽镄呛堑?。 ———— 兩天后,方圓作為蔣醫生的助手,參加了梁有田的胃癌切除手術,手術過程很順利,術后恢復不錯。梁有田出院后沒幾日,林關鄉生產隊的隊長帶著梁老漢及多名生產隊員敲鑼打鼓,送了一面錦旗給縣醫院,上面寫著“白求恩式的人民好醫院”。 生產隊長和梁老漢握著林院長的手,感激涕零,說他是再生父母,沒有他同意救治,梁有田的一條命現在已經沒有了,林院長連忙搖手,說這是人民的醫院本來就是向人民敞開的,他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不占半分功勞。 梁老漢同樣感謝了蔣醫生和方圓,作為第一次收到患者如此慎重道謝的方圓,心里也是挺激動的。 方圓在蔣醫生身邊學習了三個月,現在已經能單獨值班了,中間作為蔣醫生助手上了幾次手術臺,自己作為主刀醫生做了一臺闌尾手術。 進入十月以后,整個社會的氛圍也有了一些變化,現在大家出門辦事都要先說了一句主席語錄,如果說不出語錄來,那辦事買東西都不會順利,有些還會牽扯到思想覺悟問題。 縣新華書店的領導人像章和語錄經常賣斷貨,每有新的像章到貨,大家都會爭先過來敬請一個回去。 方圓家現在墻上掛著領導人畫像,柜子上擺著領袖人石膏像,家里每人胸前必別像章。紡織廠這一片的工人晚上也很少出來閑聊,大家都捧著語錄背誦,生怕記得少被抓到小辮子。 這一切都讓方圓有些不安和不適。 在這暗潮下面,先暴發的,是縣里大規模的血吸蟲病,縣醫院幾天里面收治的血吸蟲病患者不斷上升,醫院病床很快就滿了,現在走廊和大廳也躺進了很多病人。 余陽縣政府針對這個情況,下令全縣醫療機構配合防疫站進行血吸蟲病防治工作,為了消滅血吸蟲,采取了“兩管一滅加治療”的措施,“兩管”指管水、管糞,接觸疫水要做好防護,糞便要發酵殺滅血吸蟲卵再作肥料,“一滅”是消滅釘螺,“治療”指治療病人和患血吸蟲病的耕牛。 縣醫院承擔了主要的治療工作,所有醫生都停休,方圓每天加班,忙得暈頭轉向,當一天下午,看到一個四五歲的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子被親人抱進醫院時,她心里一緊,想起了鄉下的愛麗和門前溝渠生長的釘螺。 她和陳主任告假想回家一趟,被已經忙得焦頭爛額的陳主任拉住,嚴肅的批評她一頓,稱這時候沒有什么比救治病人更重要的事了,不予準假。 方圓無法,只能晚上跑回家一趟,告訴方曉琴,讓她托人給鄉下帶話,讓他們注意預防事項,最好把愛麗接回來。紡織廠的工人也有幾個患上血吸蟲病的,方曉琴聽了以后有些緊張起來,本來對方圓帶回愛麗的請求一直拖著,現在也不得不重視起來,和廠里請了假,自己親自去了鄉下一趟。 方圓重新回醫院加入忙碌的工作中。 現在給患者使用的抗血吸蟲藥是一種銻劑,毒性較大,有個別患者出現了不同程度的中毒反應。 方圓見送來治療的四歲小女孩子注射藥物后,出現了發熱的情況,她不忍心,到辦公室找出包里的銀針,消毒后在小女孩的大錐、合谷兩xue針灸,后身上熱度消退。 見著病人有嘔吐、肌rou關節疼痛、頭痛等不同的藥物反應,她不再諸多顧忌,一一針灸為他們治療,針灸后很快去除藥品毒性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