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蔣醫生可以甩手,方圓可不敢,她讓年輕人到治療床上坐下,她從旁邊的柜子里取出消毒/藥品和器械,過去幫他處理傷口。 方圓戴著手套,小心翼翼的把他胸口已經和皮rou粘合在一塊的偉人像章取了下來,年輕人頓時疼的大叫起來,方圓輕輕瞟了他一眼,干凈利落的剔除腐rou,敷藥后包扎,過程里年輕人痛得大汗直流。 “醫生,別上偉人像章怎么會這樣?你要相信,我的心是十分真誠堅定?!蹦贻p人捂著胸口不解道。 “別人是別在衣服上,你是扎在rou里,不發炎才怪,再去打一針破傷風吧?!狈綀A腹誹,你再真誠,那也是血rou之軀。 “我師傅也是別在rou里的,他就沒事?!蹦贻p人沮喪道。 原來還不止你一個干這事的?方圓咂舌。 她雖然也十分的敬佩偉大領袖,但是怎么也干不出這樣沒腦子的事情來。 方圓把這個過份狂熱的年輕人打發走以后,蔣醫生帶著男孩及其父母進來了。 這個男孩子確認是蛔蟲性腸梗阻,因為情況比較嚴重,蔣醫生安排明天手術,通知方圓做好準備,到時候做他的手術助手,方圓激動的直點頭。實習時她也參加過幾臺外科手術,協作縫合的工作,現在成為一名住院醫,她希望能早日拿起柳葉刀,獨立負責一臺外科手術。 ———— 午休的時候,門診壹室沒有病人,各個區域的隔簾全都拉開了,門窗也開著,窗外的梧桐樹抖動著幾下葉子,偶爾送來一絲涼風。 幾個醫生正聚在一起說笑聊天,方圓剛踏進門口,就被熱情的叫住了。 “方醫生,快過來和我們說說,真的有人把領袖的像章別到rou里?”有醫生好奇的問道。 “是啊,我親手處理的?!狈綀A笑著道,她把洗干凈的飯盒收好,拿起邊上的開水瓶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聽護士說起的時候,以為是腦子有問題的,原來還是紙板廠的工人。嘖嘖,真是……太瘋狂了?!?/br> 幾個醫生談論了一陣以后,各自回了自己的位置,午休時間短,大家都想小憩一會兒,以應付下午的工作。 方圓剛拿出從醫院圖書室借的一本醫書要打開看的時候,許護士悄悄的進來,附在她的耳邊道:“方醫生,姚醫士的情緒有點不對,你要不要去看看?!?/br> 方圓馬上站起來道:“走,我們去看看吧?!?/br> 姚紅英中午的時候有急診病人,沒有和她們一起吃飯,難道是那個病人有什么問題?方圓心想。 兩個人走到更衣室的時候,許護士努努嘴巴道:“喏,就一直蹲在那里,問了也不說話,你和她聊聊吧。我這邊還有事,先離開一會?!?/br> 方圓點頭,她朝姚紅英走去,在她的邊上蹲了下來。 “出什么事了?” 姚紅英抬頭看了看方圓,眼圈微紅,嘴巴顫抖幾下,眼淚就開始落了下來,她抽泣著道:“我的病人,大人和兩個孩子都沒保住?!闭f完嗚嗚的哭著。 方圓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理解她的心情。 “我們做醫生的那天起就知道,我們盡力去救治每一個病人,但是不是所有的患者都能救下來?!?/br> “你不知道,明明這三條生命都可以保住的,那家人把產婦送過來,知道是田醫生主刀,說他是男醫生,不讓她給產婦做手術,這才耽誤了時間,孩子抱出來的時候已經沒有呼吸,如果我能做手術,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币t英把頭埋在膝蓋哭著,短辮也有些散開了,身上的白大褂上還有點點血跡。 縣醫院能主刀的醫生都是男性,產科的田醫生因為是男醫生,之前也發生過幾起不讓他給產婦檢查的事,沒想到在生死猶關的時候,還是有家屬會阻攔他搶救產婦和孩子的生命。 “這和你沒關系,是產婦家屬的問題,因為男女之防的封建思想,才造成這樣的悲劇?!狈綀A憤憤道。雖然家人是得到了血的教訓,但是生命已經流失,再也挽救不了。 兩個人蹲在角落,靜默良久。 姚紅英抬起頭,臉上潮濕紅腫,她咬了咬牙堅定道:“我要跟著田醫生好好學技術,早日上手術臺,不讓今天這樣的事情再發生?!?/br> “共勉之!”方圓握著她的手道。 第7章 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剛剛還是艷陽烤灸著大地,轉眼烏云密布,電閃雷鳴,下起傾盆大雨。 方圓連忙把窗戶關上,但桌上的本子還是濺上了零星的雨點,一處鋼筆字跡頓時暈染開來,她拿起本子抖了抖,有些心疼的看著模糊了的幾處字跡。 本子上是她寫的明天蛔蟲性腸梗阻的手術方案,這是蔣醫生交給她的任務,方圓猜想,蔣醫生是想試探她的水平如何,她花一下午的時間用心準備。 本子干了以后,她重新補上幾處字跡,合上本子別上鋼筆出門去找蔣醫生,打算把方案交給他指正。 天色一下子變得烏鴉鴉,醫院內的光線昏暗下來。 這時大門處進來一名渾身濕透的高大男子,綠軍裝緊粘在身上,水珠不停滴落地上。他朝問診處的護士行了一個軍禮:“請問,方圓醫生是不是在這里上班?” 護士看著面前這個站得筆直的軍人,心生敬仰,頷首笑道:“請問您是找外科的方圓方醫生嗎?” “我不知道她是哪個科室,她應該是今年剛分配到你們醫院……”高大的軍人低沉的聲音透露著一絲的緊張與期待。 “我們醫院只有一個姓方的醫生,還是一個漂亮的女醫生?!弊o士輕輕的笑道,“她是今年剛到我們醫院的?!?/br> 高大的軍人臉上微現紅潮,一時有些不安無措起來,真的找到地方,即將見到真人,他反正有些情怯,擔心自己這么冒然過來見她,是否妥當。 護士看著他帽檐上還不停有水珠滴落,整個人水里撈出來一樣,剛想建議他先把衣服上的雨水擠干,突然看到方圓從轉角處出來,她興奮的招手:“方醫生,方醫生,解放軍同志找你?!?/br> 高大的軍人整個人頓時繃緊,他聽到身后傳來的腳步聲,心臟咚咚咚劇烈的跳動起來,猛的一轉身,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大廳昏暗的光線,也掩不住她姣好的面容,她的秀發都攏到白帽里面,高挑纖瘦,整個人似散發著瑩瑩的柔光,粉唇微張,正帶著一絲訝意的朝他望過來。 這張他拼命想捕捉,卻在他腦海漸漸淡去模糊的面容,此時如此鮮活的站在他的面前,他的眼眶不自覺有些濕潤。 方圓心生不解,她朝問診處護士投去一個眼神,護士沖她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情況。 看著呆立不動的解放軍同志,方圓抿了抿嘴先開口:“您是找我嗎?” “……是,是的?!备叽蟮能娙溯p輕的道,好像怕大聲就會把她嚇跑。 方圓笑著等他開口,但是面前這個人似乎只是呆望著她,方圓有些不悅起來,覺得解放軍怎么也這么無理,盯著女同志不轉眼。 軍人有些醒悟過來,他錯開眼,正了正身形,朝方圓敬了一個軍禮,低啞的聲音鄭重道:“你好,我是陳南方?!?/br> “你好,陳同志?!狈綀A挺直背膀道,“請問你找我是?” “咳,咳,我…我是來找你看病的?!标惸戏轿⑶辶饲迳ぷ?,表情有些不自然的道。 “對不起,我剛到醫院,現在還沒有安排看診,您可以到掛號處先掛一個號子,找其他醫生為你檢查?!狈綀A微笑的建議,給他指了一下掛號處,轉身打算離開。 “方醫生?!标惸戏郊辈阶叩椒綀A面前,面朝她道,“那你什么時候坐診,我再過來?!?/br> 方圓眉頭皺緊,不自覺后退半步,避開眼前這人濃烈的氣息。她打量了一下陳南方,他的身形十分高大健碩,聽著口音應該是北方人,名字卻叫南方,從他紅色的領章上看出來,他確實是一名軍人,但是怎么這么冒失和奇怪。 “生病不能等,你還是找其他醫生看吧?!狈綀A客氣而慎重道。 陳南方咧開一口白牙笑了起來,像是沉年的冰霜溶化開來,黝黑的臉上綻開笑容,他語氣輕快道:“我這病不急,可以等?!?/br> 這時外面的急雨驟停,撥開烏云,一抹橙陽倏然而至,斜灑在陳南方的身上,映出他衣服的晶瑩的水滴。 “看,太陽又出來了?!标惸戏礁吲d地道,他深深的又看了方圓一眼,行了一個軍禮,大踏步出去了,忽而轉頭,“方醫生,我明天再來看你?!闭f完大笑離去。 方圓一腦子漿糊,徹底糊涂了,這人誰???以前認識自己嗎? “小方醫生,我看這個解放軍同志對你有意思啊?!弊o士瞄了瞄方圓偷笑道。 “別瞎說,我根本不認識他,這人奇奇怪怪的?!狈綀A吐舌道,她收起心神,重新踏步去找蔣醫生了。 蔣醫生對方圓的手術方案應該是十分滿意的,看過以后,就開始改口叫她小方了。 男孩的手術安排在第二天上午十點,做好術前消毒以后,蔣醫生拿起手術刀,在患者標記的位置上劃開一刀,一邊和方圓聊天。 “知道我為什么要安排盡快手術嗎?” “經檢查結果,患者的腸內蛔蟲團較大,非手術治療不易疏散,為防止穿孔應及早手術?!狈綀A目不轉睛的看著蔣醫生手下的動作,冷靜的回答道。 “手術前,患者家屬又來找過我,希望先進行藥物治療,病人家屬對動大刀總有是忌諱的,他們可能從哪里聽說了,一般性的蛔蟲性腸梗阻,會進行23天的非手術驅蟲處理?!?/br> “我們醫生會根據檢查結果做出合理判斷,……腸內蛔蟲聚結了很多?!狈綀A看到蔣醫生找到蛔蟲扭結成團形成梗阻處,切開腸壁,里面密密麻麻的蛔蟲扭曲蠕動,她不禁吞咽了一下口水。 蔣醫生用大彎血管鉗夾取腸內蛔蟲,方圓協助輕輕擠送蛔蟲,看著鋼盆里取出的蛔蟲在逐漸增多,還在活躍的扭動,在旁的女護士都在強忍著胃部不適。 “情況不錯,沒有腸段壞死,把蟲取得差不多,就可以縫合了?!笔Y醫生一邊輕松地道。 腸壁及腹腔縫合是方圓來完成的。 當她放下鉗子松了口氣的時候,看見護士捧著的那盆蛔蟲布滿盆底,多的不計其數,有兩條扭動著快爬出盆沿,手術護士一張臉快哭出來了,她干嘔了一聲,另一個護士幫忙接著鋼盆,兩個人帶著拿出去處理了。 和病人家屬做了情況說明和術后醫囑,她已經十分疲累,回到辦公室坐下,就不想起來了。 許護士笑盈盈的進來,把鋁飯盒放在她的桌上。 “方醫生,這是蔣醫生幫你打的飯菜,他說你出來晚,怕食堂沒有菜了。蔣醫生對你可真好啊?!?/br> 方圓笑著點頭道謝,雖然她中午已經沒有半點食欲,對于蔣醫生的好意,她有些意外和感動。 接過飯盒打開,她立馬捂著嘴巴一陣干嘔。 里面是一份豆腐燉豆芽菜湯。 這一條條豆芽在豆腐湯里若隱若現,讓方圓又想起之前的一幕。 這個蔣醫生,真是會捉弄人啊,方圓咬牙切齒。 下班前,方圓去藥房取了兩包打蟲藥,給家里的大毛小毛備的。 剛踏出醫院大門,就看見一身綠軍裝的陳南方站在圍墻邊,低著頭,踢踏著腳下的石子。 方圓目不斜視,直直的從圍墻右邊過去。 “方醫生?!标惸戏胶螘r已經發現她,跟上了她的腳步。 方圓頓住,轉身望著他,微嗔道:“陳同志,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陳南方有些悵悵然,他端正神正道:“是我唐突了。其實我找你,確實是看病,但不是看我的病,是想請你給我一位老領導看病的?!?/br> 方圓臉色微緩:“我剛分配到醫院,經驗和能力不足,我們醫院有很多優秀的醫生,你可以讓你的領導到我們醫院看診,我可以幫忙聯系科室的主治醫生給他?!?/br> “我相信你的醫術,我知道,你是方神針方老先生的傳人,我覺得只有你治好老領導的舊疾?!?/br> 方圓有些孤疑的看了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外公是方神針?” “……我打聽到的?!?/br> 方圓點點頭,“你還是讓你領導到我們醫院來先看看吧,如果確實是我能幫上忙的,我肯定盡力而為?!?/br> “好?!标惸戏叫χc頭。 他沒有再跟上去,免得引起方圓的戒心,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 明天就是周末休息時間,傍晚時,方曉琴拉回一輛永久自行車回來,大毛看到后竄過來,想推出去騎一會兒,被她打了一下手背趕走了。 “mama,哪來的自行車?”方圓剛洗了一頭長發,拿著一塊干布坐在門口搓著頭發上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