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皿，你知道些……什么？”他心下不安。

    “仲珈，你既然身居無常職位，便應該做到無情無欲，你把一個人間的妖類私藏地宮，甚至縱容他在地宮胡來，若是有一天上頭追究起來，無論是你還是他都難辭其咎?！?/br>
    “我……”

    “仲珈，趁如今還未出事，你要早做決定?！闭f完這句話，子皿就離開了。

    若是沒人點破，他尚可自欺欺人，可是如今……

    他心里開始動搖了。

    然而真正促使他下定決心的是另一件事。

    那狐族少年膽子越發大了，聽聞地藏菩薩經案下那只諦聽神獸如何通靈，少年難掩好奇心，偷偷潛入地藏宮中——

    他并不知道少年在地藏宮中遇到了什么，只是少年回來的時候精神恍惚，滿口胡話，說好多人要殺他，他也殺了好多人，還抱著自己不讓他離開——

    “……仲珈，不要丟下我……仲珈，以后我聽你的話……你和我在一起……仲珈，我……我好喜歡你……”

    他在一旁聽著心驚，終于知道不好了。

    趁著少年昏迷，他來到了地藏宮請罪，跪在那宮門外，長長磕頭不起。地藏并未出來見他，只是諦聽叼來了一張紙給他，那紙上明明白白寫著一個字：舍。

    他重重地叩了個頭，把那張紙化為灰燼，起身離開——這時候已經不是他能選擇的了。

    后來，少年醒來以后，竟不記得在地藏宮里的事了。

    那是他第一次帶著少年一起去忘川，帶著一柄釣竿。在忘川釣魚，整個地宮只怕也就是他有這閑心了。

    “里面有魚嗎？”少年好奇地問。

    “心里有魚，那就有魚?！彼卮?。

    坐在那舟上，少年其實并不是那么在意有沒有魚——“仲珈，這是第一次我們一起出來玩，雖然仍然是在地宮中，但是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高興?！?/br>
    他背對著少年：“你高興就好?！?/br>
    “仲珈，以后我們常來好不好？”少年說著自己的愿望。

    “……嗯?！彼p點頭。

    三四個時辰過去了，一條魚都沒有上來，他倒是沒什么所謂，而少年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盯著看了那么長時間，竟然也不覺得厭倦。

    “狐兒，若是我讓你回人間怎么樣？”他終于開口了。

    少年皺了皺眉：“不要，不是說過了嗎？我要和你在一起?！?/br>
    “那，如果是我跟你一起呢？”他試探性地開口。

    “你和我一起??？”少年猛地坐起身，目光灼灼地望著他：“我沒有聽錯嗎？你是說、是說你要和我一起回人間？！”

    他轉頭看著少年：“嗯，你沒聽錯，我陪你一起?！?/br>
    少年總是帶著傲氣的臉上綻放開來燦爛無比的笑容：“真的真的嗎？仲珈，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人間？！我不敢相信，你真的愿意嗎……不是我在做夢嗎？”

    他握住少年的手：“你不是在做夢，我說，我跟你一起去人間?！?/br>
    “太好了?。?！”少年激動地一把抱住了他纖瘦的腰肢：“太好太好了！仲珈，你對我真的太好了??！仲珈，我好喜歡你……”

    他被少年抱著，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目光暗沉了下來。

    少年滿心的喜悅和興奮，他彼時到底稚嫩，很多事都想不到。

    如果他知道自己意味的天長地久的相守，其實只是鏡花水月，很快就是離別，而且是幾百年的分離，他此刻肯定無論如何都會抱著懷里的人不放手。

    ——————————分割——————————

    狐族最年輕的王從長達一年的昏迷中醒來了，他是怎么回來的，狐族的許多人都不知道，只是在得知王醒來的前天晚上，他們都似乎聽到了一串悠遠的鈴聲在外面飄過，幾乎以為是在夢中。

    只有幾位長老知道事情的真相，因為他們目睹了一個容貌俊美的年輕人帶著他們的王回來了。那天晚上，只有女長老阿曼與那年輕人私下進行了一段不為人知的談話，后來年輕人就離開了。

    王醒來的那天早上，族中除了那些心懷不軌的人，大家都高興得不得了。剛剛醒過來精神仍舊不濟的王掙扎著從床上起來，他在書桌前畫了一幅畫，那畫上是一條河，一片彼岸花，一葉輕舟，以及，一個人。畫完以后，一滴眼淚從王的眼中滑落，滴在了畫卷上，仿佛與那河水混為一體。

    “我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很重要的一個人?！蓖跞缡钦f。

    阿曼長老悄悄收起了那幅畫，后來王也沒有提起畫，更沒有提起在他魂魄離散的那段日子，如同過眼云煙，全都消失了。

    只是，不只是阿曼長老，還有族人都發現了，醒過來的王性情大變，深切體會到的就是原本那群心懷鬼胎，意謀不軌的叛臣……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狐族上方的空氣都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仲珈，有很多人想要殺我，我也殺了很多人，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好可怕……’

    ‘不會的，狐兒，我陪著你，沒事的，不要怕?！?/br>
    ‘仲珈，你要陪著我……我不想變成那樣……只要你陪著我……’

    ……

    第162章 夜晚的戰

    睡了多久呢……總覺得很漫長的樣子。

    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頭頂紅色瑪瑙珠子和貓眼石串聯的頂賬——這是古月華的房間。

    想到古月華，清歡的記憶也慢慢回籠，那個時候……在那個密閉的空間，緊密交纏的身體，以及融合在一起的灼熱呼吸……

    掀開被子，被子下面的他只穿著薄薄的素緞睡袍。

    這時，從外面進來一個狐姬——

    “白先生，您醒了?！?/br>
    清歡默了下：“古月華呢？”

    那狐姬的神情有些異樣，遲疑地開口：“王現在在忙……”

    “我的衣服呢？”

    狐姬忙去柜子里捧了清歡的衣服來，那是清歡原本就帶來的換洗衣服，現在已經被洗得干干凈凈，而且還熏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幽香，還是挺好聞的。

    見那狐姬想要伺候他穿衣服，清歡說：“不用了，你先出去吧?！?/br>
    狐姬聞言點頭離開了，在門還沒完全關上的時候，耳力極好的清歡隱約聽到了狐姬與外面的人小聲說著“他醒了，怎么辦怎么辦”……

    清歡皺了皺眉——總覺得在自己睡著的時候有什么事情發生了。

    清歡脫掉身上的睡袍，要換衣服的時候發現了自己胸口的一枚藍色符印，那符印和古月華額頭上的一模一樣，如同拓印上去的一般……

    等清歡從房間里出去的時候，門口的兩個狐姬神情都有些慌張——

    “白先生，您要不在房間里先休息休息吧?！?/br>
    “是啊，白先生，您餓不餓？很快會送點心過來，您在房間里稍等一下吧?！?/br>
    很明顯，她們都不想清歡出去。

    而她們越是這樣，清歡就越想出去一探究竟。

    “不用了，我出去走走?！闭f完，越過她們往外走。

    兩個狐姬彼此交換了一個“糟糕了”的表情，忙緊跟在他的身后。

    從古月華的洞府出去，清歡大吃了一驚——明明昨日看到的還是一個美麗的世外桃源，可是如今那地面如同被平地驚雷給炸開了，地面的草皮被炸開了，走幾步就看到幾個或大或小深深淺淺的坑洞，古月華的洞府比較獨立，而往遠處看去可以看到不少被毀掉的居住山洞，不是掀了頂就是被亂石堵住了門口——狐族的族人正在忙著整修，而在他們之中清歡也看到了為數不少的受傷人群……

    究竟在自己睡著的時候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會這樣……

    “這是怎么回事？”清歡問跟著的兩個狐姬。

    “這……”她們神色為難。

    清歡注意到那些族人對自己的躲閃，心里的疑惑更加深——

    “有什么不能和我說的嗎？”

    “……”沉默。

    “你們帶我去找古月華?！?/br>
    “不行的……王吩咐過……”

    “他說不準我去找他？”清歡幾乎要罵人了：“既然他不想見我，那現在你們讓我離開吧?！?/br>
    “不、不是這樣的，白先生……”狐姬慌忙道：“只是王現在不方便……”

    “不方便是什么意思？”

    “王他……”

    “白先生別為難她們了，有什么話我來說吧?！?/br>
    清歡轉身，看到了走過來的阿曼婆婆，她的神情中帶著疲憊，可是眼神依然矍鑠——

    “阿曼婆婆？”

    “你們先下去吧?！?/br>
    “是?！蹦莾蓚€狐姬如獲大赦。

    看到阿曼婆婆的時候，清歡想起先前自己做出的承諾，不由有點心虛——雖然那并不是自己主導的……

    “對不起，阿曼婆婆，是我違背了承諾?！鼻鍤g道歉道。

    阿曼婆婆搖頭：“如果白先生是說王與你結定的事，那不怪白先生。我哪里不曉得，我們的王從來都獨斷專行，何況在自己的事情上，那就更加任性了。我只是想不到，也來不及阻止了，如今已經是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這個真的沒辦法改變嗎？”

    “不可能了，在許愿池結定，怎么可能有反悔的機會？”阿曼婆婆說：“相信你身上應該有了王的印記，是嗎？”

    清歡想起胸口那枚藍色的印記，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阿曼婆婆緩緩道：“你已經成了王唯一的伴侶了，只要舉辦正式的儀式，你就是我們狐族的狐后……”

    聽到“狐后”這個詞，清歡雞皮疙瘩都起了：“不，我對‘狐后’還真的沒興趣……”

    阿曼婆婆神情嚴肅：“這可由不得你?！?/br>
    清歡已經后悔了——為什么自己要跟著古月華來這里……他分明是有所預謀的……

    阿曼婆婆嘆口氣：“我早知道王與你的結合會帶來災禍，可是沒想到會那么快……”

    清歡一愣：“什么意思？”難道說現在狐族變成這樣真的和自己有關？

    阿曼婆婆的權杖在地上敲了敲，才道：“昨夜我得知了王去了禁地，帶著人趕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禁地被王下了結界，根本進不去。而在那不久，就有人闖入了狐族，他竟然通過了狐族的結界，單槍匹馬就進來了，我帶著族人去阻攔他，勉強把他攔住了，可是也不敢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