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節
蓮香方才說點心是梅氏做的,梅氏又跑過來,不許自己和兒子吃點心,然后陸璟吃了,反應又這么大,還有兒子方才失望痛苦的模樣…… 這些話都是明明白白,可是合在一起…… 雙膝一軟,就癱倒在了地上,死死揪住梅氏,已是老淚橫流: “柔姐兒,柔姐兒你跟我說,到底是怎么回事?這點心,點心里,你加了什么?” 梅氏還未回答,本是呆怔怔失魂落魄站在那里的陸璟,忽然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牙關緊咬之外,嘴角邊更流出些涎水來。瞧著就和旁人突發癲癇一般。 蘊寧一個箭步上前,在陸璟咬到自己舌頭前,直接把一個軟木塞塞了進去,待得診完脈,臉色卻不是一般的難看: “璟哥兒中毒了!快取我的金針來!” 即便方才陸瑄反應及時,可陸璟依舊咽進去了一點,蘊寧也沒有想到,那糕點毒性竟是如此之烈,一點點就能傷人至此。更甚者這樣的反應落在一般人眼里,一點兒看不出是中毒,反而是突發急病一般! 梅氏已是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的撲過來,卻在聽見“中毒”兩字時頭“嗡”的一聲,下意識的就想推開蘊寧: “走開,別碰我的璟哥兒,他不是中毒……” 明明之前母親和兄弟說,是加點藥,讓表哥繼續睡…… 只是梅氏事到臨頭,又忽然害怕,這才闖了進來。 “是梅家人告訴你,不是下毒,只是依舊讓爹再睡一覺?”蘊寧霍的回頭,一時心里又驚又痛又憤怒,“不是中毒的話,爹會躺在床上這么久都不能醒來?還是你以為,當初那么多太醫,斷言爹爹病危,全是說謊騙人的?不怕告訴你,今日璟哥兒吃的這點心,里面的毒比當初爹爹點心里的還要重的多?!?/br> 若非陸瑄反應及時,說不定陸璟這會兒已經陳尸當場,而身為妻子和母親,梅氏更是蠢到做了幫兇而不自知。 蘊寧的話讓梅氏如遭雷擊。 之前為了能夠重回陸府,梅氏才接受了讓陸明熙得個小病的建議,不想后來陸明熙“睡過去”之后,病情就持續惡化,甚至一度垂危。梅氏本也有些懷疑。好在沒過多久,陸明熙又奇跡般的好轉。梅氏倒是沒和旁人一般,以為是蘊寧沖喜的功勞,而是理所當然的接受了梅學海的解釋。 可也只有梅氏自己清楚,到底是真的信了娘家人的話,還是恐懼之下,不敢面對…… 眼前陸璟的模樣,和之前陸明熙宛若活死人一般的情形在梅氏眼前交替出現,梅氏明顯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一下一下的拼命搖頭: “你胡說!璟哥兒怎可能中毒?娘和學海明明跟我說,就是讓表哥睡會兒罷了,怎么會是中毒……” 旁邊的梅老姨娘頭“嗡”的一聲。如果說之前還有些迷惑的話,這會兒卻是已全然明白過來—— 兒子之前會暈倒那么久,自己差點兒白發人送黑發人,并不是偶然,而是全拜自己全心扶持的娘家人所賜。更甚者,沒有害到兒子,梅家人還不肯善罷甘休,竟然又第二次下手,只這一次被害的成了孫子陸璟。 恍惚間想到之前陸明熙跪在崔老夫人面前痛哭的畫面,梅老姨娘心如刀絞之余,更是生吃了梅氏的心都有: “梅纖柔!這么些年來,我拿你當親生女兒一般!不是我堅持,熙哥兒怎么會娶你為妻?你怎么能這么對我?害了我的兒子還不夠,還要害我的孫子……天下間怎么會有你這樣蛇蝎心腸的毒婦……你是個蠢的,我這個老婆子,卻是比你更蠢啊……” 口中說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轉頭對著崔老夫人連連磕頭不止: “夫人,夫人啊,我錯了,我錯了啊。從前是我瞎了眼……要是當初我不想法子拆散熙哥兒兩口子該多好……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啊……” 從嫁入陸家,梅老姨娘心心念念的就是生個孩子,鞏固自己的地位,和那個姓崔的女人爭寵…… 而老天也對她格外眷顧,即便是趁著陸宗甫醉酒,一夜云雨,梅老姨娘依舊如愿以償,生下了陸明熙。這么多年來,梅老姨娘沒少明著暗著靠了這個,在崔老夫人面前耀武揚威,還是第一次這么可憐兮兮的跪在崔老夫人腳下低頭認錯。 可瞧著眼前情景,崔老夫人神情中卻沒有半分喜悅之意,滄桑的眼神里,更多鐫刻著的是濃的化不開的無奈和悲涼…… ☆、225 蘊寧接連下了十八根金針, 足足一刻鐘后,陸璟眼耳口鼻處竟都沁出點點黑色的血珠子來。 拔出金針, 蘊寧腳下一踉蹌, 虧得被時刻注意著她臉色的陸瑄探手攬住腰: “是不是累到了?快坐下歇會兒?!?/br> 幾乎是半抱著,把蘊寧安置在旁邊的椅子上。 蘊寧有些疲憊的點了點頭: “今天一日之內, 只喂璟哥兒喝些白開水就好。另外……” “還有什么不妥?” “嗯。璟哥兒雖然用進去的少, 只糕點毒性太強,怕是也要和爹爹一般, 睡上些時日了……” 一番話說得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加在糕點里的毒簡直堪比鶴頂紅,更甚者比鶴頂紅更加歹毒。也虧得有蘊寧在, 不然到了這會兒, 不定會發生什么可怕的事呢…… “著人去梅家, 就說,陸家出事了!”陸明熙已是恢復了鎮定,先讓人扶了崔老夫人下去休息, 這才道。 梅老姨娘嘴唇蠕動了下,老眼越發渾濁, 雖然心里無比清楚,梅家真是過來人,定然是有來無回, 卻是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只余一聲沉重的嘆息。 下人領命出去,不過片刻, 卻又匆匆跑了回來,臉色卻不是一般的難看: “老爺,不好了,梅家出事了!” 還未說完,院子里有哭嚎聲傳來,卻是梅氏的娘家侄子梅瑛正跪在外面。 “我去看看?!标懍u快步走出房間。 瞧見陸瑄,哭的不住打嗝的梅瑛明顯噎了一下,又充滿希冀的往陸瑄身后看,可惜任他哭聲震天,梅氏也好,梅老姨娘也罷,都不曾出來看上一眼…… “說是早上起來,梅瑛去給梅老夫人請安,到了后才發現,老太太身體都涼了……” “梅學海過去看,卻是一下摔倒在梅老夫人的床前,人竟然很快就跟著沒了……” “表面看,兩人都是突發急病而亡,可我去看了他們的癥狀,也問了旁邊服侍的人,梅老夫人身亡的時候,并無人瞧見,梅學海的癥狀卻是和璟哥兒一模一樣,瞧著就是癲癇發作……我記得不錯的話,梅學海并沒有癲癇?!?/br> “現在外面都傳,梅學海真是孝子呢,瞧見老娘過世,傷痛太過,自己就跟著過去侍候了……” “你怎么看?”陸明熙注目坐在下首的陸瑄,臉色沉沉。 “梅家的禍事,必然有隆福路的手腳,”陸瑄聲音發寒,“除此外,里面定然還牽扯到胡家……” 之前蘊寧已經查出,陸明熙這些年來喝的陸明廉“精心挑選”后送過來的茶葉,都是經過特殊工藝熬制,雖是喝起來清香撲鼻,假以時日,卻是漸漸傷及臟腑。還有陸明廉年年特意送過來的土特產,也俱都會讓人一日日越發虛弱…… 若非陸家手里有蘊寧這個王牌,陸明熙這會兒,十有八九已是不在人世。 “寧姐兒跟我說,能在爹體內毒素的基礎上,起到最大破壞性、直接摧垮身體的那味藥,乃是來自于膠東……” 而膠東卻是慶王的地盤。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還有一句話叫升米恩斗米仇! 這些年來,若非陸明熙撐著,陸明廉的仕途如何會這般一帆風順?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陸明廉根本不滿足于現狀,甚至認定是陸明熙擋了他的前程。 應該至少五年前,陸明廉就上了慶王的船。至于故意引導陸珦往膠東做生意,不過是陸明廉的一個計策,目的不是為了給陸明熙和慶王牽線搭橋,而是借此暗示慶王,陸明熙不可能和他合作的態度。 而事情的結果也果然如他所料。應該就是從那時起,慶王就死了拉攏陸明熙的心,開始一門心思的扶持陸明廉。 至于梅家,也應該早就和陸明廉勾結到了一起。不然,也不會鬧出冬日里配合慶王想要告倒袁家的事。 只可惜胡家也好,陸明廉也罷,會拉攏梅家,并非看中了梅學海的能力,而是認定,可以利用他來掣肘陸明熙。 現在梅家已經發揮了最大的作用,自然可以功成身退了! 要讓陸瑄說,梅家根本就是蠢死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就想摻和到改朝換代這樣的大事中?所謂丟卒保帥,一旦有點兒風吹草動,梅家可不就第一個遭了秧? 陸明熙也明顯想到了這一點,神情卻是有些慘然。 時至今日才明白,蠢得何止是梅家?便是自己,何嘗不是一樣的蠢?不然,何至于當初就豬油蒙了心般,苛待崔氏?若自己不忤逆母親的意思,一意孤行非要娶梅氏,梅家這會兒雖不能大富大貴,卻應該能安安穩穩…… “老爺——”有腳步聲靠近,管家惶急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姨娘和夫人說,要去庵里給陸家祈福,正收拾東西呢。老夫人讓您去看看……” 陸明熙半晌無言,撐著桌子想要起身,卻是兩次都沒有站起來。 陸瑄上前一步,把陸明熙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觸碰間才發現,父親分明瘦的厲害,骨頭都有些硌人。 一時心中酸澀無比。 身子一弓,竟是把陸明熙背了起來,啞聲道: “爹莫急,我背您過去?!?/br> 陸明熙伏在兒子的肩上,百感交集之余,只覺胸腔間又酸又澀,更兼愧悔難當,漸漸紅了眼圈。 兩人趕過去時,梅氏扶著梅老姨娘正準備上車,兩人身上綾羅釵環盡去,俱是著一身青布緇衣,更甚者,兩人頭發都已經自行絞了去.明顯已是下定決心,余生都要青燈古佛為伴了。 瞧見讓陸瑄背著匆匆而來的陸明熙,兩人都墮下淚來——這些年來,為了扶持梅家,兩人可以說是不遺余力。更甚者還不止一次想讓陸瑄死。 可就是姑侄倆付出了最多心血的娘家,卻是差點兒害她們失去最重要的人?;蛘邞撜f,兩人這么多年的變著法子幫娘家謀福祉,早養大了他們的胃口,甚至心安理得的認定,陸家就是欠他們的,才會稍有一點不如意就無法忍受。 便是梅老姨娘,這會兒何嘗不是和陸明熙一般悔不當初,所謂人強命不強,眼下梅家會落到這步境地,何嘗不是自己和侄女兒縱容的結果? “熙哥兒莫要擔心我,只要照顧好自己就成……這些年,老夫人為了你吃了太多苦,不是她,說不定我早就看不到你了……你多孝敬她,就當替我贖罪了……”梅老姨娘瞧著陸明熙,卻是說不下去。 梅氏一直默默流淚,跟在梅老姨娘身后上了車,卻又忽然下來,趴在地上沖陸明熙重重磕了三個頭: “表哥,瑄哥兒,璟哥兒雖說笨些,卻是個懂事孝順的,之前的事,他真的一點兒都不知道……總是,是我糊涂,是我罪該萬死……余生,我都會在菩薩面前悔罪,璟哥兒,璟哥兒,就交給你們了……” 說著掩面疾步上車。 陸明熙只覺心口處一陣陣絞痛。 曾經,他們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卻如何也沒想到,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整個過程,陸瑄始終安靜卻穩穩當當的站著。 只把陸明熙送回住處后,一回到自己的房間,陸瑄就直接抱住了半躺在床上的蘊寧的腰,把頭深深的埋在了蘊寧的懷里。 “相公?”蘊寧嚇了一跳,委實是除了上一輩子老夫人離世時,還是第一次瞧見陸瑄這般無助脆弱的模樣。 想要問問怎么回事,無奈陸瑄既不說話也不肯抬頭,就只扭股糖一般賴在蘊寧懷里。 蘊寧一時只覺心疼無比。探出手,回抱住陸瑄,柔聲道: “等過了殿試,我們去一趟廣善寺吧,我前些日子給娘抄了幾卷佛經,咱們去寺里供在娘的長明燈前,再把你得了狀元的事告訴娘一聲,娘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你不是愛吃豌豆黃嗎?我去做給你吃好不好?” “還有你愛喝的果酒,我讓人取來,再給你做幾樣喜歡吃的小菜……” 耳聽得蘊寧呢喃細語,陸瑄只覺寂冷如寒冰般的胸腔漸漸溫暖起來,仿佛一瞬間,冬日消逝,大地回春: “寧兒,寧兒……” 只覺每叫一聲這個名字,心頭的傷痛就少一分。 平生第一次,陸瑄對上蒼充滿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