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須知陸家以儒教傳家,最恨的就是亂臣賊子,時時告誡子孫,只需清白做人,切不可貪圖名利,反置陸家于萬劫不復之中…… 陸廣言冷笑一聲: “別說你不信,就是我,不是瞧見一條條證據擺在那里,也不敢相信,明廉他為了名利,竟是這般喪心病狂……” “當初不是他特特囑咐過,珦哥兒那般膽小,如何敢做這般冒進之事?甚至為了維護父親,還把所有責難一個人擔著?!?/br> “而且還有更可恨的——便是當初那個把詳細情形報告官府,特特把武安侯引過去的人,也是明廉一手安排?!?/br> “古有易牙烹子,以謀君心,咱們陸家可也出了位隨時能把兒子丟出去頂缸的勇士呢?!?/br> 饒是已然猜測出其中必有內情,陸宗和卻是依舊沒有料到,背后隱情竟是這般曲折,更甚者一向瞧著溫潤忠厚的侄子陸明廉,竟是這么一個為了前程不擇手段的野心家。 “不獨目無家族,更甚者,連自己兒子都要算計在內……眼下分宗正是時候,不然,將來定會帶累整個家族?!?/br> 自己可不放心兒子們追隨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為了名利可以亡故親情的人。 “珦哥兒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從小母親不慈,還要被父親時時算計……”陸宗和這會兒才明白,為何二房如日中天時,陸珦會選擇過繼到長房。 “所以說別看瑄哥兒表面上對二房沒留絲毫余地,其實卻最是個心軟的,但凡你不辜負他,就能得到庇佑……”陸廣言又點了兒子一句。 已是見識了陸瑄的手段,更被陸瑄能力之強一再刷新認知??申懽诤鸵琅f不敢相信,父親竟對陸瑄推崇若斯,聽他的語氣,分明暗示陸瑄能護住愿意追隨他的族人,至于二房那里則只會帶來災難。 畢竟,即便下場,陸瑄會考的怎樣還未可知,是不是能進入官場都是一個未知數,如何還能奢談其他。若然科舉失利,又有什么資格同二房斗? 陸廣言卻是捋了捋胡須,有些渾濁的眼睛都明亮了不少: “你放心?,u哥兒的學問還在明熙之上。再有這孩子的心智,在他手里,陸家興盛必然更勝今朝!” 學問還在明熙之上?陸宗和登時倒抽一口涼氣—— 明熙能做到首輔的位置,心智學問可是遠超常人。而現在父親竟說,瑄哥兒還要勝過乃父?! 那豈不是說,瑄哥兒此次科舉,十有八、九,能問鼎狀元。 之前瑄哥兒就是解元,難不成,陸家的家族史上,還能出一個連中三元的天才?!這于陸家百年家族史,可是絕無僅有!一想到這個可能,陸宗和呼吸都有些粗重起來。 而此時,層層把守的貢院之內,一眾主考官彌封并謄抄完考卷之后,正認真翻閱著一份份試卷,落卷放到一旁,選中的則呈上主考官裴云杉的案頭。 裴云杉師從于名滿大正的一代名儒崔老先生,不獨本身是天才,更兼勤奮至極,據說天下書籍千千萬,卻是少有裴云杉沒讀過的。 是以盡管一干舉子中不乏有文筆花團錦簇者,卻是少有能吸引裴云杉視線的。 當然,那是之前,從方才前后兩份試卷呈上去后,裴云杉看完這篇看那篇,到這會兒已是足足看了不下五遍。 旁人也就罷了,之前和裴云杉打過交道的副主考程實卻是敏感的察覺,怕是今科會員就要在裴大人手里兩份紙卷中擇其一。 ☆、200 陸家分宗的消息以不可抵擋之勢在最短時間內傳遍了整個京城, 并以最快速度向周邊地區蔓延開來。 如果這會兒有人詢問陸明廉高調回京、執掌工部,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 答案怕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因為陸明廉最想回答的是這四個字: 苦逼,憋屈。 作為官場老油子, 陸明廉在地方州郡任職時, 曾令多少豪門大族折戟沉沙,在他手里栽了大跟頭, 這次回到京城,更是意氣風發、躊躇滿志, 滿心想著壓下長房, 取代后來居上的堂弟陸明熙, 讓天下人仰望。 卻是再沒有想到,會在堂侄陸瑄這里撞了個頭暈眼花,頭破血流, 所謂出師未捷身先死,說的就是眼下的陸明廉吧? 更可氣的是做為受害者, 陸明廉卻收獲了最多的謾罵和不齒,硬是打落牙齒和血吞,連個能喊冤的地方都沒有。 畢竟文官最看重的就是“氣節”二字, 陸明熙做為文官之首的名頭可不是說著好玩兒的。很多人或主動或被動聚集在陸明廉的周圍,沖的可不是他的才學,或即將入內閣的傳聞,而是陸明熙的兄長, 陸家當家人的身份。 驟然聽說陸明廉甫一執掌陸家,就過河拆橋,迫不及待的把沒了閣老陸明熙支撐的長房給踢了出去,一時輿論嘩然。 即便官場哲學是明哲保身,有些人更是擅長捧高踩低,可同情弱者也是人類本性,更遑論陸明熙這才倒下多久啊,旁人難免會起兔死狐悲之感。陸明廉溫文爾雅的人設瞬時崩塌,一上朝,就接受了一番來自同僚白眼的洗禮,連帶的,高高低低的“偽君子”“白眼狼”“真小人”的議論不絕于耳。 把個陸明廉給堵得,恨不得來個以死明志才好—— 你們他媽的知道什么,老子真的冤枉的,老子真是被陸瑄那個兔崽子下了套。算計成這樣的??! 太過憤怒,沒認真看路的后果就是險些撞到人,陸明廉忙往旁邊閃了一下,本想禮讓對方先過去,不想對方卻在自己面前停了下來: “聽聞古有英雄能腳踹婦孺,拳打老弱,某本當做笑談,今日觀陸公所為,信之!” 陸明廉腳下一踉蹌,好險沒摔倒,氣的鼻子都要歪了: “你,你……” 將要罵出口的話卻在看清說話的人是誰后又咽了回去,心頭已是洶涌而過一萬頭草泥馬—— 對著身高九尺、威風凜凜,還握著拳頭,一副隨時都會暴起揍人的武安侯,陸明廉到底有多想不開,才會上趕著和他動手啊。 強忍住滿腔的悲愴和委屈,: “我不和你這等武夫一般見識?!?/br> 一拂袖子,轉身走了。 武安侯在朝中本就是忠心耿耿的武力擔當,再沒想到竟還有言辭如刀的激情時刻。一時在廣大文官中頗刷了一波存在感。 和以往文武對峙時,文官一窩蜂為同類代言,唾沫橫飛的指責謾罵武將不同,這次竟是一窩蜂的向袁烈表露膜拜之情。 武安侯有生以來,第一次接收到來自文官的善意,收獲了無數的贊譽之詞。 甚至本朝史書有關武安侯的列傳上,還詳細記載了這件事,除了贊嘆袁烈的識英雄于末路的識人之明外,更是對其節義大加褒揚。 也有人不以為然: “聽說武安侯和陸家長房可是姻親,他那女兒很快就會嫁入陸家,眼下所為,分明是親親相護罷了!” 卻被一大票文官嗤笑了回去: “陸家長房遭難,武安侯不過因為長輩之間一句戲言,便毫無推諉履行婚約,還是在陸家這般艱難的時候,真真是大丈夫所為。就是親親相護又如何?照樣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須知這之前大家已然得到消息,說是閣老陸明熙病倒后,陸瑄便即登門求親,武安侯當場慨然應允,要說之前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可眼下卻無疑是陸家大大的高攀了。 畢竟這般時候,別說還沒有婚約,就是已然定親的,說不好也會想法子推諉拖延,哪里比得上袁家?不獨同意在陸家最艱難的時候定下親事,還同意立馬依著陸家所請,初六就把女兒給嫁過去。 這般雪中送炭的高風亮節,如何不讓人感動莫名? 殊不知接受了一番高度禮贊,又親眼瞧見昨日還端著架子,一副高高在上模樣的工部尚書陸明廉如落水狗一般狼狽而去的模樣,袁烈不覺按了按胸口—— 這般助紂為虐,幫著欺負老實人,良心真的會痛啊。 雖然和陸瑄打交道不多,可哪次但凡有交集,女婿不是持之以恒的走在坑人坑人再坑人的道路上? 憶起那些一次又一次無一例外栽在陸瑄手里的人,袁烈真的抱以深刻的同情。 可同情也沒辦法啊,誰讓陸瑄是自己女婿呢,老子不疼女婿,可也得疼女兒啊,就是昏了頭,也不會心疼你們這些跟老子毛關系都沒有的王八羔子不是—— 成功插刀,功成身退。事了拂衣去,不留功與名。 引得后面圍觀的人,又是一陣感佩: “武安侯才是真君子、大丈夫,仗義執言,說出了我輩心聲!” 即便之前和武安侯并無多大交集的人家,也下決心,武安侯嫁女那一日,必要備上厚禮,親自登門道賀,以示對武安侯的仰慕之情。 消息同時傳到了胡家。 早在知悉陸明熙昏迷的第一時間,胡敏蓉就慌了,畢竟當初打動太后,唯一理由就是把陸明熙拉過來,現在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怕是婚事會出波折,果然太后那里再沒有提起陸家,好在梁春表示,會幫自己達成心愿。 經歷了這么長時間的如坐針氈,卻得到了陸瑄已經和袁蘊寧定親的消息,胡敏蓉人都木了—— 袁蘊寧要嫁陸瑄,那自己算什么?更甚者,死了的meimei胡敏君,又算什么? 也有人替武安侯小姐感到惋惜—— 之前總聽人說,武安侯如何寵愛失而復得的嫡女,現在瞧著,也不過爾爾。 畢竟,陸家長房的衰落已是勢在必然。但凡有一點點疼女兒的意思,怕是都不會允下這門親事。 眼下武安侯倒是名聲大震,他這女兒這輩子卻是沒啥指望了。 抱著這樣想法的不止一家,便是蘊寧外家,安慶伯府丁家可不也是這般認為的? 自打聽說這個消息,伯夫人吳太夫人鎮日里長吁短嘆。 從當初知道一向看不上眼的庶女養的程氏蘊寧才是嫡嫡親的外孫女兒后,吳太夫人恨極了庶女之外,更是心痛女兒丁芳華。 想著這對母女以后在袁家日子不定如何艱難呢。 好在蘊寧回袁家后迅速站穩了腳跟。本是回來一回就在母親懷里哭倒一回,好險沒被愧疚和心痛壓垮的女兒丁芳華,臉上笑容也越來越多,日日說的最多的也從原來的“我對不起寧姐兒啊”變成現在的驕傲: “我們寧姐兒不知道多乖?!?/br> “還聰明的不得了……” “啊呀,就沒見過這么孝順貼心的孩子……” 言談中更是對女兒的婚姻充滿期待。一再申明,定會幫寧姐兒選一個家世好、人品好、有才華、長相好的如意郎君。 可現在瞧瞧那陸家的九公子陸瑄,家世好那是從前,人品好則是未知,有才華更不可考,畢竟春闈剛結束,誰知道他能考出一個什么樣的成績呀?數來數去,就剩下“長相好”這一條了,這可不是典型的吃軟飯的標準配置嗎? 又心疼外孫女兒,真真是可人疼。那孩子雖說懂事堅強,可攤上這樣的事兒,少不得會受不住。至于說那個瞧著豁達的女兒,其實最過心軟,這會兒不定哭成什么樣了呢。 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親自去一趟武安侯府。即便這樁婚事已是無可更改,可自己過去一趟,也算是標明態度—— 不管外孫女兒嫁的什么人,自己這個外祖母總會護著她的。 雖然已是做足了心理準備,可到了袁家時,吳老夫人還是被川流不息、賀客盈門的場面給驚住了—— 這還沒到出嫁那一天呢,怎么就這么多人道賀? 轉而又有些唏噓,這樣的風光于寧姐兒而言,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畢竟成親乃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得到所有人的祝賀,風風光光嫁出去自然再好不過。 寧姐兒卻是不同,這樣的榮光很有可能這一輩子也就這一次了。而真的嫁入陸家,還是剛被工部尚書陸明廉踢到一邊的陸家,說不好想再起來都艱難的緊…… 如此巨大的落差,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輕易接受的。 聽說吳太夫人來了,丁芳華親自接了出來。 一眼瞧見女兒紅紅的眼睛,吳太夫人也有些難過,拍了拍丁芳華的胳膊: “罷了,兒女自有兒女?!?/br> 正要接著說些安慰的話,便有輕快的腳步聲傳來,連帶著蘊寧溫婉而歡快的聲音隨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