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莫要小看了那個梁春。你以后萬不得已遇見他時,盡量躲開?!碧岬搅捍?,袁烈眼中閃過一抹不容錯認的厭惡,“那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br> 梁春此人不獨心性狡詐,更兼狠辣無情。就比如那梁達,之前梁春認他做干爹,這么多年伏低做小,抱著梁達的大腿一步步往上爬,結果怎么樣呢? 怕是梁達到死也不清楚,他之所以會死的那般慘,里面分明就有梁春的手筆。 “對了,陸閣老這會兒到底如何?”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皇上身邊得用的人本就少。 陸閣老于文臣之中,一向最有威望,且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這么突然倒下,于皇上而言無疑是不可估量的損失。 會這么匆忙趕回來,也是奉了皇上的命,想要確知陸明熙眼下的病情,也好預先有應對之策。 “不大好?!碧N寧倒也沒準備瞞家里人,“油盡燈枯之相?!?/br> 又禁不住感慨: “真是難為崔老夫人能這么快就察覺了不對?!?/br> “不對?”袁烈怔了一下,蹙著眉頭道,“你的意思,陸閣老的病情并非意外,乃是,人為?” 說著臉色一變: “難不成,是被人下毒了?” “不是中毒?!眳s被蘊寧否決,“時間太過倉猝,還沒找到具體什么原因所致,可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乃是是長期服用相克的東西。應該是飲食上出了問題……且絕不是一年兩年了?!?/br> 此言一出,袁烈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能這么算計堂堂當朝首輔,還長年累月,必是親近的人無疑。 丁芳華卻是旋即想到另外一個要命的問題—— 先前只說陸家長房人口簡單,崔老夫人又是個明事理的,即便對梅氏無甚好感,可有陸閣老和崔老夫人在背后撐腰,女兒也定然不會受什么拿捏,眼下陸家卻突然爆出這樣的事來。連堂堂閣老都敢下黑手,還有什么是他們不敢做的? 下意識的抓住蘊寧的手,幾乎帶著哭腔對袁烈并聶老夫人道: “寧姐兒和陸家的婚事就算了吧,咱們再替她另尋一門親事吧……” 那樣狠毒的人家,閨女去了,可別給人撕成渣渣…… 袁烈還沒說話,旁邊的袁釗霖卻暈了頭—— 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吧?明明在說陸閣老的病情呢,怎么會突然扯上阿姐的婚事? 什么叫“和陸家的婚事就算了吧”?阿姐什么時候和陸家扯上關系了? 饒是自來畏怯父親,袁釗霖這會兒也顧不得了,一下搶到袁烈身前: “爹,娘,你們,你們方才說什么?又關阿姐什么事?什么嫁人不嫁人的,阿姐才多大啊……” 是啊。你爹我可不也這么說。袁烈同樣心有戚戚焉,即便時過境遷,一提起閨女的婚事,這心頭就酸不溜丟,和春日里吃了個青杏般,一下澀到心尖尖上。 只再不甘心,所謂愿賭服輸,既是敗給了老娘,袁大侯爺也只能認了。默然半晌,用力拍了拍袁釗霖的肩: “沒事兒的時候多去演武場cao練cao練……” “去演武場,cao練?”不是正說阿姐的婚事嗎,怎么又扯到練武了?就說這些日子吧,阿爹真跟走火入魔一般,兄弟幾個愣是每人多延長了足足一個時辰的練武時間。 這會兒又提到,怎么想著就覺得那么不對勁呢? 袁烈嘆了口氣,發愁的瞧了傻兒子一眼—— 自家一大家子加起來,怕是都比不上陸瑄一個人的心眼兒多,看兒子的模樣,自己不說破,這輩子都別想著他會想通了: “去外面練幾趟拳吧。打不過陸瑄,你到時候怎么給你阿姐撐腰?” 目送著小兒子失魂落魄的離開,袁烈看向蘊寧,想要繼續之前的話題,不妨外面突然“噗通”一聲響,忙探頭往外瞧,一時又可氣,又覺得可樂,卻是袁釗霖從房間里出來后,神情恍惚之下,一頭撞在了外面的桂花樹上! 那之后,闔府上下都覺得四少怕是撞到腦袋留什么后遺癥了,明明之前被侯爺“押到”練武場上時,明顯還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如何態度上突然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說是三更燈火五更雞,都是輕的,當真是比雞起的都早,比狗睡得都晚,甚至睡夢中,還伸胳膊抬腿,“呼哈”練個不停,把身邊小廝給驚得,愣是眼睜睜的瞧著他把床踹塌,都還沒回過神來…… 丁芳華的意思,兩家又沒有正式定親,無所謂悔婚與否??陕牱讲耪煞蛟捓镌捦獾囊馑?,分明不會改變之前的決定,還有女兒和婆婆的態度…… 雖是心里頗為難過,卻也只能認了,好在女兒一手醫術出神入化,說不定女兒出手,能救得了陸閣老呢。 有陸閣老立在那里,旁人再不敢對陸瑄下手才對。 這么想著,看向蘊寧的神情就有些殷殷。 “我瞧著,怕是有什么意外的事情發生,陸伯伯服用的相克之物分量忽然加大,才讓病情突然爆發出來,會昏迷不醒,也是這個緣故?!笨醇胰松袂橐凰查g凝重,蘊寧忙續道,“也虧得對方忍不住,不然真是再有半年時間,病入骨髓,怕是扁鵲再世,也無能為力了?!?/br> “這么說,還有希望?”袁烈長吁一口氣。 “我已經給太夫人留了藥方??绅埵侨绱?,想要清醒過來,怕也得最少半月時間?!碧N寧神情明顯不容樂觀,“而想要站起來,服藥之外,還須得輔以針灸,半年內無礙的話,才算脫離危險?!?/br> 上一世除了太夫人外,陸瑄很少再提到其他家人并陸氏族人。 蘊寧沉浸在自己悲慘的世界里,也從未過問。 現在想來,十有八九,那時候陸明熙怕是已然被人害死…… 旁邊袁烈即便已是有了心理準備,聽了蘊寧的話,也是半晌無言。好一會兒才道: “只要陸公不至于有性命之憂,陸家就亂不起來?!?/br> 說著站起身形: “我得趕緊進宮一趟,把陸公的情況稟報皇上?!?/br> 想要抬腳時,又踟躕片刻,注目蘊寧: “爹不否認,以陸瑄的才華,必非池中之物,只一點,陸家眼下亂象已現,真是入了陸家,定然會吃苦頭,寧姐兒真是后悔的話,現在還不晚?!?/br> 母親心疼自己,蘊寧自來清楚,卻是沒想到父親這個時候也會有此一問,一時心頭火辣辣的—— 袁家最是重諾,父親更是一言九鼎的漢子,眼下卻顧及自己將來的幸福,不惜讓袁家美名染上污點…… 好一會兒才眨去眼中的熱淚: “女兒不后悔,爹爹放心,女兒一定會過好自己的日子,不讓祖母和爹娘掛心……” “不錯,日子都是自己過的,好或者壞,都得自己用心經營?!钡谝淮吻埔姀男∮矚獾膬鹤幼銎鹗聛磉@么優柔寡斷、拖泥帶水的一幕,聶老夫人又是好笑又有些心酸,卻是并沒有改變初衷的意思——一則難得兩個小輩情投意合,二則,所謂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經歷過親人離世的痛苦,聶老夫人最是明白這個道理。孫女兒真是嫁過去,單憑這一點,即便將來陸瑄功成名就、大權在握,也定不會也不敢辜負了寧姐兒才是。 探手把蘊寧摟入懷里: “這幾日得空了多陪陪祖母,怕是留不了你多久了?!?/br> 丁芳華也瞬時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陸家亂象叢生,崔老夫人年邁體衰,這般危機四伏的情況下,本就需要一個女主人。更別說,陸明熙的病必須蘊寧日日守在身邊…… 一片擾攘中,春闈終于結束了。 ☆、193 前后左右如蠶吃桑葉般的寫字聲依舊不絕于耳, 陸瑄卻已落下最后一筆。把手中的試卷從頭到尾認真閱讀一遍,確信并無任何疏漏之處, 待得卷子上面的墨汁徹底干掉, 便開始收拾桌上的筆墨紙硯等用具。 二月十八日,大正永和十三年的春闈在各方期待中緩緩落下了帷幕。 和入場時的意氣風發不同, 走出科場的舉子們一個個卻是和斗敗的公雞一般, 縮頭縮腦,神情茫然, 身上更有著讓人熏然欲嘔的恐怖氣味。 如果說還有意外的話,那就是陸瑄了。 和旁人衣服皺巴巴卷在一起猶如爛菜葉子一般的狼狽不同, 陸瑄衣服倒還齊整, 即便下巴上多了些青密的胡碴, 一雙眼睛依舊清冷明亮如星子。 柵欄外這會兒和數日前一般,又是人潮洶涌,有喚張三的, 有喊李四的,一個個神情中擔憂有之, 更多的卻是期盼和希冀。畢竟十年寒窗苦讀,哪個不巴望著自家子弟能一舉高中、出人頭地? 陸瑄正自緩步而行,忽然站住腳, 倏地轉過頭來,視線所及處,正好瞧見臉色慘白,扶著柵欄一步一步艱難往外挪的崔浩, 看他憔悴的模樣,情況分明有些不太好,竟是一副搖搖欲墜,隨時都會昏倒的模樣。 崔浩左方不遠處,則是一臉不可置信的王梓云。 王梓云頭發蓬亂,和往日里見到的難民相比,也強不了多少。 不得不說,崔浩的下場,對王梓云影響極大。即便不知道楊修云口中一直推崇的兩人姓甚名誰,王梓云卻深知,一眾舉子中,有一人卻定然是自己比不過的,那就是延陵崔家的崔浩。 之前,散布流言蜚語,并推波助瀾,最大的依仗就是崔浩的身體—— 以王梓云的了解,崔浩的身體狀況也就只能茍延殘喘、存活于世罷了。想要下場,卻是萬萬不能。 而之所以敢大膽放出有關崔家受詛咒的言論,可也就基于此。 只要崔浩不下場,之前的謠言,就會成為所有人切切實實的認知。畢竟一個連科舉都不敢參加的人能有什么真才實學? 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崔浩竟然敢拿性命做賭,下場參加大比。 也因此,考場上王梓云便有些心神不寧。好在聽動靜,這漫長的九天里,不是沒有身體撐不住倒下去被拖走的舉子。王梓云篤定,崔浩必是其中之一。這才能穩下心神,專心試卷。 如何也沒有料到,一出考場,就瞧見了崔浩。盡管崔浩的模樣瞧著不太好,卻無疑撐下了三場考試。 王梓云臉色越來越難看,忽然加快步伐,朝著明顯搖搖欲墜的崔浩撞了過去。 聽到身后急促的腳步聲,崔浩勉力往旁邊閃了一下。 只他動作本就艱難,這會兒又是大量士子出場的時候,四周全是擁擠熙攘的人,崔浩頓時被撞了個正著,身形不受控制的朝著地面就栽了下去—— 須知這會兒人群摩肩接踵,不是一般的擁擠,真是倒下去,別說崔浩這樣的病人,就是健康人短時間之內也別想站起來。踩踏之下,極有可能有性命之憂。 崔浩無疑也想到了這一點,可惜渾身上下已是沒有一點力氣。正自絕望,斜刺里卻是伸過來一只胳膊,好巧不巧,正好托住崔浩的身體,連帶的王梓云一聲慘叫,竟是越過人群,飛了出去。 叫聲太過瘆人,嚇得周圍的士子不住揉眼睛——方才明明瞧見,是后面這位走的太快,撞到了前面的兄弟,怎么反倒是后面那位“哧溜”一下就出去了。 “沒事吧?”陸瑄卻是看都沒看飛出去的王梓云一眼。 “我……”崔浩剛想說無事,卻是一陣頭暈目眩,終是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陸瑄俯身抱起崔浩,加快腳步,往人群外而去。 堪堪走出人群,極目四顧,卻是沒有瞧見府里的馬車。 陸瑄不覺有些疑惑。正想扶著崔浩再往外走些,卻被人呼啦啦攔住去路。 定睛瞧過去,正是靖國公世子方簡,他的身旁,臉色鐵青的王梓云被人扶著站在那里。 “陸公子好大的威風?!狈胶喦浦懍u,神情陰郁之外更有毫不掩飾的輕蔑,“身為舉子,卻如此好勇斗狠,真真是有辱斯文,似你這般跋扈之人,有何資格位列杏榜之上?” 口中說著,忽然抬腳朝著陸瑄右腿踹了過去—— 當初尚書府內,陸瑄可不是一腳踹斷了方簡的右腿? 再沒想到方簡竟敢公然動手,出手還如斯狠辣,陸瑄半扶半抱著崔浩,身形往右方一晃,堪堪躲過方簡雷霆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