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每每隨著一場又一場的文會結束,總會有一些士子在帝都文壇嶄露頭角。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更甚者薈聚帝都的士子說是藏龍臥虎也不夸張—— 南方士子,以出身王家的王梓云為首。 此子相貌俊秀,滿腹經綸,尤其一篇《詠荷賦》,不獨寫出了荷花之香遠益清,更寫出其高華出塵,一時廣受推崇,名滿帝都。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南北士子之爭從來不曾斷絕。南方士子團聚在王梓云的周圍,北方士子則是以承恩公府的楊修云為首領。 文獻太子在世時,楊修云身為伴讀,可是跟著一塊兒受大儒教誨,十二歲便有文名傳于世。雖是因太子殤逝,沉寂了這么幾年,可隨著楊皇后重新執掌后宮,連帶的正旦日時吉兆頻現,楊家地位跟著水漲船高,楊修云身邊頗是聚集了一些有才之士。 期間南北士子也頗是以文會友過幾次,楊修云每有精彩詞章問世。南北士子雖是互有勝負,王梓云并楊修云卻是贏得了所有人的認同,一時南王北楊并稱當世第一之說,傳遍帝都。 王梓云謙謙君子,耳聽得諸般頌揚,只說不敢居之。楊修云卻是頗有北方士人的俠義之氣,當時就否定了這一說法。更是直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謂芝蘭玉樹,南北方各有一杰出士子,文采精華更在修云之上”。 話一傳出,馬上有人認定,乃是楊修云自己承認不如王梓云;也有人提出否定意見,以為楊修云從不做藏頭露尾之事,既是沒有直接點出王梓云的名字,則所佩服者另有其人。 畢竟南方大家族聲譽最盛的可不是王家,而是崔家。 當即就有人反駁: “年兄怕是糊涂了,難不成沒聽說過,崔鶴蘭老先生一脈不知做了什么有損德行之事,以致被上天收走文氣,連帶的血脈都有可能斷絕……如今南方,分明是王家一家獨大……” “那豈不是說,今年春闈,王梓云公子極有可能獨占鰲頭?” “也不見得。畢竟即便讓楊公子五體投地的那位南方士子就是王梓云,楊公子極力推崇的可還有一位北方士子呢……” 也有人猜到楊修云說的這人是不是陸瑄: “畢竟這幾年,北方文壇執牛耳者一直是朱雀橋陸家?!?/br> “聽說他們家那位中過解元的九公子,今年也要下場呢?!?/br> 卻被消息靈通之人笑了一臉: “十四歲中解元又如何?都是老黃歷了。那位九公子可也有崔家血脈,聽說當初陸閣老還請和尚過府做法,希望能破除詛咒?!?/br> “你們不知道吧,還有更可笑的呢,數月前,陸家還曾舉家上廣善寺還愿,你們可知道,原因為何?” “我也是聽我三大爺外甥的表兄說起,才知道竟是因為那陸九公子做了個夢,夢里高中進士,醒了之后就高興傻了,一家人趕緊跑去廣善寺了……” “這般急功近利,委實不像能安心做學問的人。所謂瞎貓抓了只死耗子,當初也不知怎么才得來個解元,說不定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也未可知……” ☆、187 和冬日時大雪連天不同, 過了春節,卻是連日晴好。 旁人也就罷了, 崔琳瑯卻是日日茹素之外, 還必要到小佛堂跪上一個時辰,祈求老天莫要變臉, 一直這么晴朗下去才好。 可俗話說天有不測風云, 二月七日時卻是變了天,一夜春雨淅瀝, 把個崔琳瑯驚得輾轉反側,幾乎睜著眼睛到天明—— 兄長崔浩身體自來虛弱, 但凡天氣有變化, 就會不思飲食、發燒咳嗽, 纏綿病榻之上。 自打用了蘊寧小姐開的藥和藥膳,眼瞧著阿兄身體果然一日日強健起來。 從前在延陵崔府時,崔浩總是睡不好覺, 夜里能睡個一二個時辰就要謝天謝地了。 每日里寫幾篇大字,然后頂多再讀上一兩個時辰的書, 崔浩就得臥床休息。 現在則能一覺睡到天亮。卯時起床后,打一趟拳,飯量也一日日的增加, 不獨臉色越發紅潤,還胖了幾斤。 讀書習字的時間也大大延長,竟是不曾再病倒過。 崔琳瑯一面對蘊寧感激不盡,另一方面也想著, 卻是和天公作美不無干系。 如何能想到,馬上就是春闈的日子了,老天爺還會變天。 實在睡不著,崔琳瑯索性披衣坐了起來,對著外面黑漆漆的夜色發呆半晌,好容易瞧見一絲曙光,便忙忙的從床上下來。 讓丫鬟捅開爐火,把藥膳煨上,有心去崔浩房間看一下,又擔心去的早了,打擾崔浩休息,在房間不停踱步,好容易挨到熬好藥膳,估摸著時辰也差不多了,才急急忙忙的提了往崔浩那里而去。 到了崔浩房門外,崔琳瑯心一下懸起來,卻是這個時候了,崔浩依舊房門緊閉,不祥的預感立馬襲上心頭,崔琳瑯好險把手中的藥膳都給摔了。 好半晌才穩住心神,上前輕輕叩動門扉: “阿兄,阿兄——” 聲音里卻是有著哽咽之意。 正自悲楚莫名,崔浩溫和的聲音卻在身后響起: “琳娘怎么了?可是做了噩夢?” 崔琳瑯霍的回頭,正瞧見穿著練功服,頭上還有些水汽的崔浩。蒙蒙細雨中,挽起衣服下擺的崔浩一身書卷氣之外,更多了幾分從前不曾有的俊朗英挺,越發顯得清俊過人。 崔琳瑯淚水一下模糊了雙眼,快步上前,攥住崔浩的衣袖,仰頭瞧著崔浩,抽泣道: “阿兄,你沒事,沒事兒就好……我還以為……” 卻是哽咽著說不下去。 “傻琳娘?!贝藓粕眢w往后退了些,不讓身上的水氣沾染到崔琳瑯身上,“早告訴你阿兄已是全好了的,這回信了吧?” 口中說著,眼前卻是閃現出一抹高挑頎長的影子,只覺心頭說不出的融暖。 “嗯,嗯。琳娘錯了?!贝蘖宅樅苁峭纯斓狞c頭認錯,又示意崔浩進房間,“正好藥膳已是好了,阿兄快把衣服換了趁熱吃吧?!?/br> 從小到大,崔浩吃過最多的東西就是藥和藥膳了。說是藥罐子里泡大的也不為過。 只從前用的藥膳,卻是藥多膳少,雖不如湯藥苦,味兒道卻不是一般的古怪,若非實在不忍父親、祖父并meimei傷心難過,很多時候崔浩最想做的就是把藥膳一滴不剩的全給倒掉才好。 唯有袁小姐開的藥膳,一絲絲苦澀之外卻是意外的香醇,和從前用過的藥膳相比,說是天壤之別也不為過了。 看崔浩竟是把藥膳用的涓滴不剩,甚至最后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模樣,崔琳瑯臉上的笑意也跟著漾開,止不住感慨道: “從前閨中姐妹,一塊兒說話時,都以為武將家的女孩兒多是粗魯無狀,見到了寧meimei,才知道什么叫孤陋寡聞、坐井觀天……瑄表哥,真是好福氣呢?!?/br> 最后一句話說出口,卻是不敢看崔浩的臉—— 女孩子心細,崔琳瑯更是人如其名,有著一顆七竅玲瓏心。 早在蘊寧過府的第一時間,就察覺出陸瑄的異常情緒。 這些日子冷眼旁觀,陸家表哥委實是一個厲害的人。 即便沒有母族扶持,可放眼陸家,包括姑丈陸閣老在內,無疑都對陸瑄看得極重。更甚者,崔家嫡脈受了詛咒的消息滿天飛的情況下,也沒見陸瑄受一絲一毫的影響。這樣遠超常人的冷靜,便是阿兄,也是不如的。 而就是讓崔琳瑯覺著深不可測的陸瑄,卻每每在瞧見袁家小姐之后,才會顯露出這個年紀的少年人應該有的單純,即便被寧姐兒瞪一眼,也會開心的笑成個傻子一般。 如果單單是這樣也就罷了,寧姐兒多穩重的一個人啊,可也同樣只有在陸瑄面前時,才會露出小女兒慣有的嬌羞之態…… 若然是別家的女孩,崔琳瑯自信,憑著崔家的家世和阿兄的才氣,定是不輸于任何人有一爭之力的。 只那個女孩子,不能是袁氏蘊寧。 兄妹兩人蒙難時,便是同族人都不愿庇佑,危難時刻,卻是祖父和父親這么多年來深有怨言、不聞不問的姑祖母毫不猶豫的伸出了援手,讓兄妹倆可以在帝都安然立足。 更有寧姐兒,生就了一副俠義心腸之外,還有鬼神莫測的手段,把兄妹倆從“被詛咒”的深淵中解救出來。 這樣的大恩,崔琳瑯自詡,便是拿自己的性命來補償,也是不夠的。 也因此,在某一次不經意間,瞧見崔浩望著蘊寧背影時,繾綣的眼神時,崔琳瑯瞬時悚然而驚—— 常日里阿兄也就看他最愛的書籍時,才會有這樣溫柔而又堅定的神情…… 方才崔浩用藥膳時,神情可不同樣瞬間溫柔下來,甚至最后的戀戀不舍,都讓崔琳瑯止不住心驚rou跳。 只話一出口,卻又懊悔不已—— 眼瞧著春闈在即,便是想勸誡兄長,怎么也得等春闈過后才好啊。這時候說破,會不會亂了阿兄的心神。 崔琳瑯言下之意,崔浩如何聽不出來?本是如朗星般的眸子瞬時一點點黯淡下來,唯有眸底神情卻依舊是說不出的溫暖: “嗯,瑄表弟很好?!?/br> 寧姐兒很好,值得這世間最好的男子溫柔以待。 瑄表弟不獨才華遠在自己之上,更是自己見過的最執著、堅毅的男子,有這樣的男子護著,寧姐兒定能一生無憂…… 至于自己,只要遠遠的看著袁小姐幸福就好…… “琳娘放心,阿兄眼下只想好好應對春闈,重新振興崔家,至于其他,卻是不會考慮的……” 崔琳瑯離開時,回頭看了一眼,孤孤單單坐在書案前,一半身體在陽光里,一半埋在黑暗中看書的兄長背影,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 寧姐兒很好,阿兄也很好,卻是無緣啊。 二月初八,天氣放晴。陸府已是完全進入了備考的緊張時期。 便是陸閣老,也頗有些坐臥不寧。 早早的從值房回來,便讓人把陸瑄并崔浩都叫了去,從注意事項,到如何破題,吃飯時如何,怎么樣才能最大限度的休息好,還有當初自己春闈時的得失,事無巨細,給兩人說了個遍,竟是足足囑咐了個把時辰,還意猶未盡。 直到崔老夫人派人來催,說是讓兩人過去試試明日要穿的衣服,才算是把人放了出去。 兩人的衣服也是極為講究的,一針一線全不假手管針線的下人,俱皆由崔琳瑯依著朝廷對參加春闈士子著裝的要求,密密實實的親手縫制…… 二月初九一大早,再次認真檢查了衣物并準備好的考籃后,陸閣老親自把陸瑄并崔浩送出門。 瞧他的模樣,若是能夠,竟是恨不得親自送考的模樣。 當然,也只能想想罷了,畢竟堂堂第一首輔—— 前幾日,首輔嚴閣老因感染風寒,臥床不起,病床上上了一道請求致仕的表折,已經獲得允準,本是排名第二的陸閣老自然而然接了嚴閣老的位置。 若然陸閣老親自送考,可不定會引來怎樣的震動呢。 好在陸珦一再保證,定會不出絲毫紕漏的把人安全送到地方,陸閣老依舊送出門外很遠,目送著車子遠去,才不得不回轉。 要說陸家做人做事一向低調,這次唯恐路上會遇到什么意外,陸閣老特特讓懸掛上自家的族徽,省的會碰見不長眼的,妨礙了兒子并內侄前往應試。 有家丁開道,再有陸家的馬車,一路上自然暢通無阻。 到地方時時間還充裕的很。 眼瞧著人越發多了,陸瑄便讓陸珦帶著人回去。 不親眼看著陸瑄兩人進入考場,陸珦可不敢走。當下把頭搖的和撥浪鼓一般。讓人把車子趕到遠處挺好,自己卻依舊留下來,又讓家丁護侍在周圍,以防兩人被擠著了。 陸瑄倒是不在意,畢竟這可是春闈,朝廷決不允許會有意外發生。退一萬步說,即便真有什么,陸瑄可不信有人能暗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