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人生如何就這般艱難呢?本以為重活一世,就能彌補前生的遺憾,今世和祖父再不分離,如何也沒料到,竟會走到這一步! 別說孝敬他老人家,竟是連祖孫也做不成了! 程仲愣了一下,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蘊寧絲毫不怨自己不說,還這般相護,忽然抬手把蘊寧摟到懷里,已是聲噎氣短: “我可憐的孫女兒……忒也心善……是老夫沒有福氣……是程家,對不住你啊……” 聶老夫人眼眶也有些熱辣辣的,所謂以德報怨,說的就是寧姐兒吧?只這么好的丫頭,老天怎么就要讓她受那么多罪呢? 這般想著,連之前對袁明珠的擔心憐憫都消退不少。 其余人也都盡皆默然。丁芳華更是掩面而泣。 袁烈做足了功課,自然早從詳實的調查情況中明白,蘊寧說的全是實情,甚至程仲在蘊寧身上花費的心血,遠比幾個孫子加在一起還要多,再瞧蘊寧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可憐模樣,一時只覺心情復雜至極—— 身為武安侯府唯一嫡女,女兒本應千嬌萬寵才對,熟料這些年來,唯一能得到的愛,不過是來自完全沒有一點血緣關系的祖父罷了…… 可要說因為老爺子就饒過程慶軒一家,卻又委實不甘…… 程慶軒這會兒也明白,想要活命,怕是能求的也就只有一個蘊寧了,越發對著蘊寧苦求不已: “袁小姐你大人大量……那毒婦如何,我委實不知……只求你看在老爺子面上……” 卻再一次被程仲打斷: “孽障!都這會兒了,如何還要狡辯……該領什么罪,就領什么罪……” 蘊寧面前,程家闔族都是罪人??! 即便明知道,但凡自己說出把程慶軒一家逐出家門、斷絕嗣父子的關系,袁家不獨不會怪罪自己,說不得還會禮待有加,只老爺子生性仁厚,這會兒卻依舊做不出那等絕情之事…… “候,侯……阿爹,”蘊寧如何不明白老爺子的性情?如果說這世上還有哪個,是蘊寧即便舍了性命也不愿傷害絲毫的,就是祖父程仲了,不想一聲“阿爹”出口,袁烈就紅了眼睛。 蘊寧閉了閉眼睛,強壓下心頭仿佛被撕裂開一般的痛楚: “讓他們走吧……” 卻是用力握住程仲的手: “祖父放心,我會照看好自己,祖父也要好好的,不要讓我牽掛……” 即便不能再姓程,可這一世,程仲都是自己的祖父! 老爺子如何不明白蘊寧話里的意思,一時老淚縱橫: “是我沒有福氣,不配有寧姐兒這么好的孫女兒……” 如何也沒料到,蘊寧第一次開口叫“爹”,竟是提了這樣一個要求,袁烈蹙眉,剛要開口,不想曾祖母高氏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珠姐兒,珠姐兒,你慢著些……” 眾人不及反應,袁明珠已是踉蹌著跑了進來,卻是直接跪在袁烈面前,流著淚道: “……明珠一身罪孽,不敢祈求阿爹……侯爺……” 一聲“侯爺”叫出口,袁明珠卻是幾乎連氣都喘不上了: “也不該,求,侯爺……只所謂父債子償,父母犯的錯,就請侯爺,一并,算到,算到我身上吧……” 口中說著,已是哭倒在地…… 高氏在下人的攙扶下,緊跟著快步而入,一眼瞧見匍匐在地上的袁明珠,立時心肝rou的哭了起來: “我苦命的珠姐兒……老婆子這條命,都是珠姐兒給搶回來的,我看今兒個,誰敢難為我的珠姐兒……” “曾祖母……”袁明珠反身投入高氏的懷里,祖孫兩人抱在一起放聲痛哭。 一直躲躲閃閃不愿正視蘊寧的袁釗霖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挪過去蹲下身環住兩人: “曾祖母……阿姐……” “祖母,您……”袁烈額上青筋一陣陣跳個不停,好半晌喘了口粗氣,對著程慶軒道,“你走吧,從此之后,不要出現在我袁家人的面前,至于工部的職位,你自己寫個辭官的折子,遞上去吧……” 又看一眼地上再次昏迷過去的丁淑芳: “把這個女人帶回去,盡量保證她,至少再活,十二年……” 十二年可不正是蘊寧現在的歲數? 只蘊寧再如何,好歹還有個愛她如命的老爺子護著,至于丁淑芳,自己變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說,更甚者還害得程慶軒丟了最看重的仕途,未來會如何悲慘,自然可想而知。 雖是保住了一條性命,程慶軒卻是宛若被抽去了所有生機,倒是程寶茹跪在地上連連拜謝不止。 “至于,珠姐兒……”袁烈心頭也是一哽,即便這些年來,甚少在家,卻不代表,袁烈就不愛重袁明珠,只常年統兵,卻讓袁烈明白,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然不遵,必為禍亂之始,當即避開袁明珠并袁釗霖哀肯的眼神,“是我袁家和你無緣……之前你舍命相救老祖宗,于袁家有大恩,但有所求,只管說來……” 一番話說得袁明珠登時面如死灰,眼中的淚水也漸漸止住—— 即便是拿性命做籌碼,也終究要被驅趕出去嗎? 袁家上下,好狠的心…… 只她也不是拖泥帶水之人,不過片刻,便有了決斷。緩緩掙脫高氏的懷抱,趴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曾祖母,是珠姐兒沒福氣做您的孫女兒,來生,珠姐兒再盡孝膝下……” 又牽了袁釗霖的手柔聲囑咐: “阿弟莫要難過,有新的jiejie呢,新的jiejie會和,不,一定會更疼你……你要好好的,聽新jiejie并爹娘的話……” 再沖袁烈并丁芳華依次磕頭,這才艱難的起身,卻是決絕的朝著程仲走去,挽住程仲的胳膊,眼睛在蘊寧臉上停頓片刻,下巴微微揚起: “祖父,咱們,走吧?!?/br> 竟然這般對待自己,有朝一日,定會讓袁家悔之莫及! ☆、82 煙光浩渺, 綠煙漠漠,時有白色野鷺飛起落下, 結了白花的葦蕩叢便搖擺不定。 水邊涼亭下, 蘊寧正攏著條披帛,靜靜佇立。 她的身后是一大群婢女、仆婦, 卻是個個低眉斂首, 恭敬肅立,人數雖眾, 卻是一點兒聲息也無。 有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近,蘊寧回頭, 卻是采英, 正抱著個匣子匆匆過來。 “小姐——”瞧見蘊寧, 采英忙加快了腳步。待得到了近前,卻是為難的把手里的匣子奉上,“老爺子說, 小姐真感念著這么多年的祖孫情誼,就莫要再派人送過去……” 那日從袁家離開, 第二天,老爺子就令張元清送了這個匣子過來,卻是老爺子名下所有房契地契, 甚至連老宅并回春堂,全都改成了蘊寧的名字。 還讓張元清悄悄跟蘊寧說,有自己的鋪子在手,蘊寧想要零花錢買個零嘴或者看上的衣物首飾什么的, 總能自在些,不至于束手束腳。 倒不是想著袁家會虐待蘊寧,只疼慣了孫女兒,即便不在身邊,老爺子也止不住想要為她打算。又想著即便武安侯夫婦心疼女兒失而復得,可耐不住人多口雜,不定就會有什么人讓蘊寧受委屈呢…… 蘊寧如何肯要,當即便讓張元清拿回去…… 不想竟是這邊送回去,那邊又送回來,到的最后,老爺子盛情難卻,終是收回了老宅的地契,至于回春堂并蘊寧做主開的那幾個售賣胭脂水粉的鋪子,卻是無論如何不肯收回,到現在,竟是一副蘊寧再送回去,他就會翻臉的架勢。 “罷了,收起來吧?!敝览蠣斪有郧楣虉?,蘊寧無奈,只得接著,好在鋪子在自己手里,如何也不能叫祖父受一點委屈才是。 “叫奴婢瞧著啊,這鋪子小姐拿著也好……”采英卻是小聲道。 老爺子送的那些鋪子,回春堂的生意自不必說,尤其是其他胭脂水粉鋪子—— 這會兒才明白,為何小姐當日說,除疤的良藥貴則貴矣,卻并不是最賺錢的,那些看著便宜了不少的胭脂水粉才是。 當然所謂便宜,也是相較于雪肌膏而言,比起市面上甚至是最有名的奇芳閣中的脂粉都要貴。 第一個月時,生意說是門可羅雀也不為過,還想著若非自家鋪子,不用租金,不定得賠的多厲害呢,再不想第二個月起,就漸漸有了起色,到了這會兒,真真是好的一塌糊涂。聽說帝都達官貴人,無不以能用上自家鋪子的香粉胭脂為榮,但凡小姐研制出了什么新品問世,一例會被搶購一空。 幾家鋪子全力售賣,竟是依舊供不應求—— 如果說回春堂完全靠的是老爺子醫術了得,幾間水粉鋪子,仰賴的則全是自家小姐。 采英采蓮算是所有下人中,對蘊寧了解最多的,當初從公主府那里出來,還想著小姐也就醫學上家學淵源罷了,如何也想不到,于制香和胭脂水粉上竟有如斯高的水平,分明連老爺子都遠遠不如。 真是硬要交還回去,老爺子一則對這一途絲毫沒有興趣,二則專注醫術之下,根本無暇分心,怕是根本做不長久的。 且采英私心里也是恨極了程慶軒一家,委實是一丁點兒好東西都不想讓那家人渣得了便宜去—— 老爺子定然也清楚,真是有什么好東西在他手里,那一家子怕是不定怎樣惦記呢。 那起子良心壞盡的,合該他們遭報應。 說道這里,卻是又想起一點: “對了,奴婢去了這幾日,幾乎次次都能碰見茹小姐呢,今兒個看婢子要走,就特特過來,說是想見見小姐您呢?!?/br> 看蘊寧沒讓她停下來,才又接著續道: “……奴婢問了下,說是為著她的婚事……” 聲音里有著nongnong的不屑—— 蘊寧好靜,即便身份發生這么大的改變,日常除了到棲霞山莊走走,看看自己種的藥怎么樣了,或者采摘一些花兒、種子之類的,根本就是閉門不出。 倒是采英采蓮處處留心。 可不是打聽出好些消息來? 卻原來那日刺殺蘊寧的匈奴人卻是為著廣善寺蘊寧算計兩個匈奴人的事找過來的,且又和那戶部尚書周文芳有舊怨,才特特選擇周家人大辦壽宴的時機…… 只聽侯爺的意思,卻還是以為事情太過湊巧,可細查下去,偏是又沒有線索。 至于說程家二小姐程寶茹,帶上顧德忠做車夫,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甚至十有八九就是沖著小姐去的。 可惜天不從人愿,卻是稀里糊涂的撞到了錦衣衛。聽說當時就被打了個半死。等被發現時已是奄奄一息,待得抬回家去,請了不知多少大夫,也不過是保住了一條命,偏是四肢俱斷,成了個徹徹底底的廢人了。 那顧程氏如何肯依?竟是死活鬧著逼著程慶軒答應,把程寶茹嫁過去…… 聽程寶茹的意思,怕是這會兒兩家庚帖都換了的…… 看采英有些擔心的樣子,蘊寧有些無奈,搖搖頭: “這么瞧著我做什么?她便是要求,也得去求她嫡親的妹子才是,又與我何干呢?” 早在上一世,和程寶茹之間的姐妹情早已消耗殆盡,即便程寶茹再次嫁給顧德忠之事,讓蘊寧隱隱有些驚懼—— 原以為重新來過,曾經的一切就可以不再發生,可程寶茹和顧德忠竟最終依舊是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