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父子倆相對而食。早習慣了食不言寢不語,自是沒有絲毫聲息,卻是一般的姿勢優雅。 待得下人把餐具收拾妥當,陸明熙才端起那杯果酒,送到唇邊啜了口: “那程家三小姐,不對,現在應該說是袁家小姐了,果然好手藝?!?/br> 語氣頗有些感慨。 所以說人的命運,真是這世界上最玄妙不可琢磨的事,所謂麻雀變鳳凰,也不過是朝夕之間罷了。 陸瑄專心品著果酒,雖是不曾說話,眉梢眼角卻是漸漸柔和了下來。 陸明熙蹙了下眉頭,卻又緩緩舒展: “你什么時候認識那位袁家小姐的……你和她……” “您不用試探了?!标懍u抬起頭,卻是一字一字無比鄭重道,“她是我這輩子都要護著的人。不管她是程家姑娘,還是袁家小姐……” 再料不到陸瑄這么容易就承認了,陸明熙一時竟有些無話可說,甚至胸腔里還有些酸酸澀澀的感覺—— 一直以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長子的婚事,如今長時間懸在心間的難題終于得以解決,卻不知為何又說不出的失落。 或者天下間為人父母的都是這般吧。 “你既是有了決斷,我就不再多說什么了。只你記得一點,袁家小姐的特殊經歷,注定她會成為所有人議論的焦點,而這一點,又會讓她擁有袁家最多的愧疚——這些你都能面對嗎?” 眾人的指指點點,袁家的百般刁難…… 陸瑄的性子,陸明熙這個做父親的最清楚,可不是最怕麻煩?不然,幾年前被自己逼著娶親、接手家族重擔時,也不會直接考了個解元撩給自己后,拍拍屁股就走了。 “父親放心,我想做的事,從來沒有不成的?!标懍u卻是不愿再說下去,“無事的話,我想去看看祖母?!?/br> 既是明了了自己的心思,陸瑄如何肯讓心愛的女子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既然家族也好,寧姐兒也罷,都需要自己站出來,那就,站出來便是了。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 目送著陸瑄離開,陸明熙卻是久久不能回神。 步出正院,陸瑄的腳步卻是踟躕了一下,遙遙望著武安侯府的方向—— 袁家這會兒,不定怎樣天翻地覆呢……畢竟,偷龍轉鳳這樣的事一直是戲文里的事罷了,如今卻發生在最是看重子嗣的袁家…… “烈兒回來了?”眼瞧著就是晚膳了,因老祖宗高氏帶著袁明珠去山上祈福,就在聶老夫人的房間里擺了張桌子。 哪想到大家剛就坐,外邊就通報說,侯爺回來了,正匆匆往這邊而來。 除了聶老夫人,袁釗鈺的妻子蔣氏并庶妹袁明儀還有在此做客的聶清韻并二房三個女孩兒,大家齊齊站了起來,到外面迎接。 袁烈已然來至臺階下,抬眼瞧見眾人,剛要揮手讓她們退去,忽然想到什么,又頓了頓: “別站著了,進去咱們一塊兒說?!?/br> 幾人頓時面面相覷,這是有什么事情發生了?實在身為袁家家主,袁烈是何等樣人?當年即便面對匈奴,也能面不改色殺個七進七出,何時瞧見他這般神情沉重過? 難道是朝堂上…… 卻是不敢發問,待得袁烈進去,忙跟著進了房間。 不意袁烈前腳進去,后腳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娘,孩兒不孝……” 口中說著,不待老夫人開口,便直接捧上一幅畫像并幾份供詞: “……您自己瞧瞧?!?/br> 聶夫人畢竟是久經風浪,這會兒雖是心里一陣陣發涼,卻好歹鎮靜下來,依著袁烈的意思,先拿起那張畫像,只看了一眼,卻是止不住驚呼出聲: “這是誰?你是從哪里得來的?” 口中雖是這般說,心里卻和明鏡似的,這樣的眼睛,這般的容貌,必是袁家女無疑,更甚者,十有八、九是自己這一房的血脈。 聶清韻袁明儀幾人正守在旁邊,無疑也都看到了畫像,一個個也是集體石化—— 畫像上的人,分明是袁家小姐,再有侯爺這般激動…… 聶老夫人已是放下畫像,急急拿起供詞,一目十行的看了,到得最后,臉上肌rou不住抽搐,終是狠狠的一拍桌子: “簡直欺人太甚!珠姐兒……” 心潮起伏之下,竟是無法把剩下的話說完整。 竟是和珠姐兒有關嗎?二房袁明欣常日里和袁明珠關系最好,聽聶夫人這般說,心一下懸了起來,終是忍不住道: “是和珠姐兒有關嗎?珠姐兒她,怎么了?” 聶夫人咬牙,更多的卻是憤恨和懊悔—— 自打老侯爺去世,聶夫人心中唯一的執念,就是代替那些在天上的袁家兒郎,守好這個家。 這么多年來,說是嘔心瀝血也不為過。好在袁家兒孫也算爭氣,沒有哪個后輩墮了先人威名。 每每夜深人靜,老夫人自詡,將來地下,也能有臉去見先夫。卻是再沒料到,侯府早在數年前就被有心人算計! 偏偏那人還是珠姐兒…… 當初老侯爺在日,便殷殷期盼著能有個孫女兒,可以不必承受袁家殺戮的罪過,而安享尊榮,兒媳懷孕時,老侯爺的家書里還一再感慨,若是孫女兒,當是袁家幸事。 也正為此,從小到大,珠姐兒倒是比家中幾個男孩兒還要受寵的的多…… 總想著袁家的男人流血丟命,好歹給了袁家女人一個風雨無擾的安穩的家,如何也沒料到,竟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更甚者,還是在自己執掌侯府的時候…… “祖母——”看聶老夫人臉色越發難看,聶清韻幾個嚇得心驚rou跳,忙伸手去扶。 卻被老夫人推開,只含淚瞧著袁烈,哽咽著道: “是我的罪過……珠姐兒這會兒,在哪里?老婆子要親自,請她,請她回來……當初,我就是覺著,她像咱們袁家的女孩兒呢……” 怪不得當初總覺得熟悉,原來寧姐兒才是自己的孫女兒嗎? 真是珠姐兒?可老夫人又為何說,要親自請她? 聶清韻幾人越發迷惑。正想著該怎么開口詢問,不想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卻是陸釗霖正臉色蒼白的跑過來: “爹,祖母,快,jiejie,jiejie她,被蛇咬了!” ☆、80 “jiejie, 哪個jiejie?”袁明儀幾乎是脫口而出—— 剛才受的沖擊太大了,明顯這會兒還沒回神。 “自然是明珠jiejie!”袁釗霖已是有些氣急敗壞。 還要再說, 卻被袁烈打斷: “還愣著干什么, 趕緊走啊?!?/br> 早有機靈的仆人取了上好的蛇藥過來——袁家男子連年累月沙場征戰,金瘡藥也好, 蛇藥也罷, 品質之佳,便是太醫院也是不能比的。 聶老夫人嘆了一口氣: “趕緊著些, 咱們一起過去?!?/br> 因見了太多的殺戮,袁家人越發重情, 即便恨極了程家, 這么些年和袁明珠的感情卻也是絲毫不摻假的…… 更別說袁明珠此去, 可是陪著老祖宗的…… 袁烈這會兒卻是已然到了門外,卻在瞧見急急駛來停在臺階下的那輛帶有皇家標志的馬車時,明顯一怔——太后親孫、端王世子周珉的馬車, 怎么會突然來到自家門前? 忙往旁邊看,果然瞧見騎在一匹神駿白馬上的周珉—— 周珉頭戴紫金冠, 身穿黑色織錦袍,天生一雙桃花眼,雖是男子, 竟生有少見的美人髻,再加上雍容華貴的皇家氣度,贊一聲翩翩如玉也不為過,瞧著當真是無害的緊。 袁烈卻是絲毫不敢怠慢, 快步迎了過去: “世子大駕光臨,袁烈有失遠迎?!?/br> 一眾世子中,風頭最勁的可不正是這位?聽說太后簡直一日離不得他。甚至連皇上批閱過的奏折,都拿來給周珉看,分明就是培養儲君的模樣。偏上皇上那邊不但絲毫沒有什么不悅的表示,還不時頒下賞賜來,以致周珉這會兒力壓眾人,成了一干世子中奪嗣呼聲最高的。 一時在朝中風頭無兩。 聽袁烈如此說,周珉卻是連連擺手,離得近了才發現,臉上竟是難掩焦灼之色: “袁將軍莫要客氣,快來看看令愛……” “jiejie——”袁釗霖已是搶上前一步,太過擔心之下,連和周珉見禮都忘了。 老祖宗高氏帶著些哽咽的聲音隨即在車內響起: “快快,趕緊的,拿上好的蛇藥過來……” 袁烈顧不得多問,忙不迭上前掀開車帷幔,下人忙舉高燈籠,頓時把車內照的一片通明—— 滿頭銀發的高氏坐在正中,她的懷里,還躺了個牙關緊咬雙眸緊閉的少女,少女右胳膊腫脹無比,上臂處還緊緊扎著一條繃帶,卻是依舊能瞧見一條黑色的線正沿著胳膊向上緩慢延伸。 “放在車上,不要搬動?!痹疫叿愿肋吷锨胺鲎≡髦榈念^,另一手則捏碎藥丸子,一點點喂到袁明珠口中。 “這孩子,怎么,就那么傻……”高氏眼淚不停的掉,“要是珠姐兒真有個三長兩短,老婆子也不活了……” 聶老夫人也趕了過來,雖是鬧不清到底發生了何事,卻是趕緊安慰: “老祖宗快莫要說那等喪氣話。這天下間,再沒有比咱們家的蛇藥更好的了……” 高氏卻是完全沒聽進去,只顧盯著袁明珠不停落淚。 好在袁家蛇藥果然名不虛傳,不過盞茶時間,袁明珠臉上的黑氣就慢慢散去,便是那條黑線也終是不再繼續蔓延。 眾人齊齊松了口氣,袁釗霖卻是依舊憤怒不已: “好好的,阿姐怎么會被蛇咬了?” 又對跟隨的下人怒聲道: “你們是怎么侍候主子的?不知道阿姐平日里最是懼怕蛇鼠之類的嗎?怎么還要領著她亂走?別是看著主子心腸軟,就故意偷懶了吧?” 嚇得一干下人噗通通跪倒了一大片。 那邊周珉卻是接過話頭: “倒是和他們無關,不愧是武安侯府千金,天生一副急公好義的俠義心腸,還有這份果決機敏,委實令男子也得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