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程慶軒并丁淑芳拖著疲憊的身形從車上下來。 程慶軒還好些,不過雙腿有些僵硬罷了,丁淑芳卻根本是連路都走不成了—— 跪了整整兩天下來,真是腿都要跪殘了。 偏是老爺子極好說話,直接表示,所謂別府另居,他根本沒有放在心里,想要他也搬過來,卻是萬萬不行。 程慶軒小心翼翼的表示,不然,他們就搬過來,老爺子卻冷哼一聲,理都沒理,抬腳走了。 到如今,程慶軒當真是腸子都要悔青了—— 什么叫搬出來容易,搬回去難,這就是了。 再細細回想起之前如何非要豬油蒙了心搬家,自己這老婆可不是功不可沒?待丁淑芳當真不是一般的冷淡。 “老爺莫要煩擾,當初一切罪責都在我身上,過了今夜,明兒個我就去靜心庵待著為程家滿門祈福,想必老爺子就不會怪罪您了?!倍∈绶悸曇魝?,“還有府中中饋,老爺也趕緊接了寧姐兒回來,交給她支應,老爺子最是看重他……看在眼里,想必也會熨帖些,到時老爺再說些軟乎話……” “太太——”旁邊扶著丁淑芳的秦mama,神情一緊,忙要小聲提醒。卻被丁淑芳給瞪了回去。 “也罷,”程慶軒卻是連猶豫都沒有,“既是岳父發了話,我也不好說什么,就只是一點,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等爹爹的怒氣褪了些,我很快就會找機會把你接回來?!?/br> 丁淑芳嗯了聲,也不再搭理程慶軒,直接回了房。 秦mama早忍不住了,剛掩了門就忍不住道: “太太,您怎么能去靜心庵呢?還要把府里中饋交給那個死丫頭……” 不是因為她,太太能落到這等地步? 卻被丁淑芳打斷: “亂說什么!寧姐兒還小,少不得有個靠得住的從旁邊幫襯,我到時會跟老爺說,讓你從旁協助?!?/br> “太太——”秦mama登時發了急,“太太上哪兒我上哪兒……” “說什么胡話!”丁淑芳眼中神情更冷,手也一點點的攥緊,“你給我記著……留在這里,留在這里,你的作用更大……” “太太……”明白丁淑芳的意思,畢竟,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這府里總要留個心腹照看著才好,秦mama可不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一時眼淚都下來了,“太太莫要生氣,我聽太太的,聽太太的就是……” 有自己在府里,必不會讓那程蘊寧好過。 秦mama抹著眼淚走出房間,只剛下了臺階,一道勁風從脖后襲來,不待秦mama軟倒,就直接被人提起,幾個縱躍,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68 待得再次睜開眼來, 秦mama明顯有些懵懂。 明明剛從夫人那里出來,也不知什么時候, 竟是睡過去了。甚而脖子好像落枕了, 不舒服的緊,抬手就想揉脖子, 不意四周燭火同時燃著, 房間里登時亮如白晝。 秦mama嚇得“呀”的尖叫一聲,卻是正前方正吊著個血淋淋的男子, 男子兩條胳膊上的血rou好像被篦子耙過一般,一條條掛著, 燈影里宛若泥土中剛挖出的蚯蚓, 不停扭動間, 便有白骨若隱若現。 男子佝僂著頭,看不清是死是活,偏是沒了牙齒的嘴大張著, 宛若一個隨時準備噬人…… 秦mama下衣登時濕了,張開嘴巴, 便要再次尖叫,一個嘶啞的男子嗓音陡然響起: “醒了?” 秦mama霍然抬頭,一眼瞧見血瓢似的男子后面, 正站著個一身皂衣、黑巾覆面的陰森男子,飄搖燈影下,男子身影被拉得老長,明明男子站著沒動, 秦mama卻覺得宛若一條毒蛇,正吐著長長的芯子朝自己爬來…… “娘,您真要去靜心庵?”一大早,聽說了消息的程寶茹就趕到了丁淑芳的房間,不住的哭天抹淚。 丁淑芳也不理她,只管仰靠在墊子上閉目養神。 無人勸止,程寶茹就有些尷尬,哭聲漸漸小了下去,終是試探著道: “娘親去了庵里,若是想用些什么,或者有什么事,女兒該尋何人……” 看丁淑芳依舊默然,心里越發忐忑,小心翼翼道: “女兒瞧著,不如讓姨娘幫著母親照管著些……” 這幾日冷眼瞧著,太太分明是確然失寵了。甚至連伯府這個依仗,也是沒有了的—— 沒看秦mama,急的嘴都腫了,卻始終沒提過回伯府搬救兵。且那日,自伯府回來時,程寶茹可不是親眼瞧見丁淑芳被揍的和豬頭相仿,在娘家被教訓成這樣,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定是伯府人動的手。 要說這么多年來,太太對自己也算照顧,可姨娘說的也有道理,再怎么著,自己也不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不是? 母親既是沒了管家權,再沒有比把中饋交給生母更好的事了。 畢竟姨娘就自己這么一個女兒…… 丁淑芳雖是閉著眼,心里卻是恨極——這個黑了心肝的,虧自己自打失去大姐兒,就把一腔子感情撲在她身上,不過甫一落勢,就敢跑來糟踐自己! 縮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捏緊,一下一下感知著那一小節紙頭上的寥寥數語—— 小姐身份,侯府起疑…… 便是為了珠姐兒,這會兒也絕不能和這小賤人翻臉。 終是在程寶茹臉色越來越白,漸漸有些站不住時張開眼睛: “茹姐兒一片孝心,娘親領了。只你年齡也漸漸大了,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可不得學著管家理事?娘親想著,不然府里的事務,交給你,和寧姐兒吧……再找個牢靠的人,從旁協助……” “就只是一點,娘親心里,雖是認定咱們娘兒倆親厚,架不住你爹他,卻是以為,嫡庶有別……” “娘親不在府里時,便是想護著你些,也是不行了,你可記著,自己小心些,莫要得罪你meimei,到最后,落得,娘這般……” 口里說著,兩顆豆大的淚珠慢慢沁出眼眶,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 庶女被自己寵的早忘了什么是嫡、什么是庶,習慣了高高在上,卻猝然間要被最瞧不上的程蘊寧爬到頭上,必然是忍不了的…… 再料不到丁淑芳這般為自己著想,程寶茹登時感動的淚眼婆娑,委實后悔不該聽了姨娘挑唆—— 畢竟,姨娘管家哪里比得上自己親自管家 連帶的對蘊寧厭恨之外,更多了些忌憚——之前雖然猜著太太突然被厭棄和蘊寧有關,卻遠沒有丁淑芳親口證實來的震撼—— 真是讓程蘊寧繼續得寵下去,這府里怕是再沒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母女倆正自相對無言,婢女小心翼翼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太太,老爺讓奴婢過來看看,東西收拾的如何了?” 丁淑芳額頭“突突”直跳—— 竟然這么大會兒就等不了嗎! 只再如何憤怒悲哀,也只得起身,到了外邊,果然車子已經在等著了。 程慶軒正在外面不停踱步,瞧見丁淑芳出來,明顯長出了一口氣的樣子。 丁淑芳險些一口氣背過去—— 若非為了兩人的女兒,自己何至于此?只這些話,卻是無法吐出口…… 慌得程寶茹忙幫著撫胸口,才不至于厥過去。 程慶軒也看了過來,瞧見丁淑芳這般模樣,也有些于心不忍,忙上前接住,低聲道: “芳兒……” 內疚之情溢于言表。 這本是兩人剛成親情濃時的愛稱,這會兒聽在丁淑芳耳里,卻是諷刺的緊,直到坐上車,都不愿看程慶軒一眼。 待得車子緩緩離開程家,才猛地想起,都這么會兒了,怎么不見秦mama?不自覺一陣的心驚rou跳…… 看著丁淑芳坐的馬車漸行漸遠,程慶軒失落之余,又覺著有些輕松,忙不迭上馬,再次趕往老宅,本想把丁氏已是去了靜心庵悔過連帶著想要讓蘊寧回來主持中饋的事情稟告程仲,不想卻是吃了閉門羹: “老太爺外出了,老爺還是請回吧?!?/br> “外出?”程慶軒怔了一下,剛想問去哪里了,不想門直接關上了。明白這些人定是得了老爺子的吩咐,只得怏怏的帶人離開。 程仲這會兒可不是已到了棲霞山莊? 昨兒個接到蘊寧派人傳來的消息,說是請老爺子過去一趟,有事相商。 把個程仲擔心的什么似的,是以一大早,就往城門那里等著去了。 一路上心急火燎,好容易來至山莊外面,卻是躊躇著不敢上前—— 每隔五日,老爺子都要小心檢識一下蘊寧臉上的疤痕,算算時間,可不就是在這幾日,應該就能脫落完畢的? 多年的希冀,一朝將成為現實,老爺子莫大的開心之余,卻更多了些提心吊膽—— 就這么幾日了,不會再出什么岔子吧?或者,會留下些印記? 越想越是如坐針氈。 所謂近鄉情更怯,方才路上急于星火,這會兒卻又遲疑不決。 好容易鼓起勇氣,就要上前推門,不想山莊大門卻是從里面打開,迎面正走出來一個纖弱少女。 少女身著煙霞色掐腰對襟外裳,月華色的長裙更襯得人身材高挑。 兩彎秀眉,顰顰如黛,一雙鳳眸,顧盼生姿,尤其是臉上的肌膚,也不知怎么養的,竟是比剛剝殼的蛋青還要細白柔嫩,即便不施粉黛,依舊美的讓人屏息。 程仲大為詫異,又有些失落——孫女兒既有客人到訪,怕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下一刻又覺得有些不對,實在是這女孩子的眼睛,怎么恁般熟悉?明明這張臉是自己從沒見過的。 正思索間,那少女已是將將來至身前,卻是快走幾步,“噗通”一聲跪倒在程仲跟前: “祖父——” 程仲簡直如同被雷劈到了一般,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這美麗的不可方物的少女,竟是自己那苦命的孫女兒,蘊寧? 蘊寧探手拉住程仲的大手,一下把臉埋了進去,淚水接連不停的從臉上滑落,又淌過程仲的指縫,很快就在地面上洇了一片小小的水洼…… 程仲顫抖著抬起頭,緩緩落在蘊寧烏黑的發上,臉上也止不住老淚縱橫: “寧姐兒,你真是寧姐兒?你的臉,好了?!” 蘊寧不住點頭: “祖父,祖父……我的臉好了……您,別,再為我擔心了……” 卻是幾度哽咽,幾乎語不成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