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一路想著心事,直到蘊寧停下腳步,袁釗鈺才醒過神來,一時有些訥訥。 “大公子對這里應是熟的緊,”蘊寧指了指建在假山上的那秀美花廳,“我還有些事情要忙,就不陪公子了?!?/br> 又指了指花廳里的石桌,上面可不是正擺著兩個古拙有趣的的拳頭大小的骨瓷碗: “石桌下左邊那甕是百草茶,右邊是我釀的果酒,大公子渴了的話,只管自取?!?/br> “你有事盡管去忙,不用管我?!痹撯暶Φ?,有心想問蘊寧要做些什么,卻也意識到兩人的關系還沒有熟悉到那地步。 瞧著蘊寧的身形迤迤邐邐而去,漸漸隱沒在深深淺淺的綠色中,再找不到絲毫蹤跡,袁釗鈺略猶豫了一下,終是沒好意思跟過去,轉身一步步沿著石階登上花廳。 花廳一枝獨秀,立于假山頂部,站在上面,幾乎能把風景秀美至極的山莊盡收眼底。 人站在上面,只覺心胸都為之豁然開朗。 果然是個,敏感的丫頭呢。 這是以為自己心情不好,想讓自己紓解些? 袁釗鈺心情更加復雜,極目四望之余,很快找到蘊寧的身影,卻明顯大吃一驚—— 那個在田壟間忙碌不停的瘦弱身影,可不就是蘊寧? 一時簡直不知說什么好——女孩子不是應該嬌生慣養的學些琴棋書畫女紅之類的就好了嗎?如何蘊寧卻要做這等粗活? 本想著或是一時興趣,一會兒就會停了,沒想到都忙碌了小半時辰了,也沒見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袁釗鈺攥著拳頭,只覺越來越多的東西哽在心口。正好張元清正從下邊路過,袁釗鈺忙招了招手。 張元清遲疑了下—— 方才已經知曉,外面這位貴公子正是山莊的原來主人,武安侯府的大公子。 依著他的性子,除了老主人外,來訪的客人一律都是不安好心、不受歡迎的。 尤其是那個陸公子…… 明明小姐平日里對誰都不愛搭理的,卻不知為何,獨獨對那小子另眼相看。 至于說這位袁公子,張元清忌憚之余,還有些感激—— 有了這么大一個莊子,小姐后半輩子便能衣食無憂了呢。 是以,不過略一躊躇,便依著袁釗鈺的吩咐上了花廳。 袁釗鈺也不跟他繞彎子,直接指著忙碌的蘊寧道: “那里種的是什么?怎么你們閑著,倒是讓你家小姐一個人在地里忙?” “公子容稟,”張元清被訓的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老老實實道,“那幾畝地里種的都是藥苗,小姐說旁人不懂藥的習性,一個弄不好,就會糟蹋了……” “糟蹋了又怎么樣?不就是些藥苗嗎!” 再金貴的藥苗比得上人重要? 那么多地呢,全都一棵棵種上,便是尋常農夫也得累壞,何況是個才十二歲的小姑娘。 袁釗鈺臉色愈發不好看,也不知該惱張元清這些下人,還是別的什么…… 平白被訓了一頓,更甚者,這位公子明顯并沒有把那些藥苗放在眼里,一想到小姐的一番心血這般受人輕賤,張元清便有些著惱: “公子金尊玉貴,如何能知道我們這些老百姓的日子?” “那些藥苗可是一棵也糟蹋不得。小姐說了,老太爺還有我們的吃食,衣服鞋襪,可全在那藥苗里呢?!?/br> “你家小姐的衣物,要自己種東西賣出去,才能有嗎?”袁釗鈺的拳頭攥起又松開,松開又攥緊,胸口一陣陣發緊。 “不然呢?天上又不會掉餡餅?!睆堅鍤夤墓牡牡馈扉T大少爺罷了,如何能懂得稼穡之苦? 反觀自家小姐,卻是太懂事了些??蛇@么好的小姐,如何偏就被毀了一張臉呢? “我記得不錯的話,你們家老爺大小也是個六品京官啊……”袁釗鈺強自摁下心頭的郁氣—— 內宅的事袁釗鈺自然從未過問過,卻也大致知道,家里姐妹即便是庶女,每一季至少都要添八套新衣,頭面首飾也是一季一換,全是帝都最新推出的樣式,至于說萬千寵愛在一身的珠姐兒,添置的好東西更是數也數不過來…… “你說我們家老爺太太?”張元清明顯有些不以為然,只所謂家丑不可外揚,終究把滿腹的不滿又咽了回去,“公子無事的話繼續坐會兒吧,我得去看看那糞肥漚的怎么樣了?!?/br> 張元清說完,不待袁釗鈺說什么,就自管自的下去了。 袁釗鈺可不是那等只知吃喝玩樂的紈绔公子,哪里察覺不出張元清話里未盡的意思? 平常要被漠視到什么程度,才能讓小小年紀的蘊寧就明白,這世上能依仗的只有自己? 如果是之前,也就是會對這個表妹有些憐憫罷了,可從父親口里卻了解到,眼前這個,極有可能是自己嫡親的meimei。 卻因為被人惡意換走—— 到現在,袁釗鈺可不也和袁烈一般,認定當初的事絕非偶然。 畢竟,除非知道真正身份,任何爹娘都不可能對親生孩兒做到這般! 那些窮苦人家,實在養不起孩子,還會想著把孩子送出去,以便保住小命,如何程家這樣的殷食人家,唯一的嫡女卻活的這般無助恓惶! 坐在高臺上,遙遙瞧著時而俯身,時而站起的小小身影,袁釗鈺終于明白父親的暴怒為何。 到得最后,竟是無論如何再也看不下去,一撩袍子就從花廳里跑了下來。 待得蘊寧聽到腳步聲時,袁釗鈺已是奔到了眼前,卻是徑直伸出手鉗住蘊寧的手腕: “別做了!想要什么,我給你買!” 頓了頓又道:“你的衣服、首飾,你祖父的養老,還有這些下人們的月錢,都包在我身上?!?/br> 說著拉著蘊寧的手就想往外拽,不意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忽然在身后響起: “阿鈺,拿開你的手!” 袁釗鈺還沒反應過來,一只拳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頭頂當頭砸來。 袁釗鈺嚇得一激靈,卻是下意識的搶上前一步,護在蘊寧身前。也在回頭的瞬間瞧清楚了來人,登時大吃一驚: “陸大哥?” 來人可不正是陸瑄? 那拳頭帶著風停在袁釗鈺的面門處,又快速的化拳為掌,袁釗鈺猝不及防,只覺手腕處一陣酸麻,無力掌控之下,登時放開蘊寧的手,人也往旁邊一踉蹌,整個人坐倒在田壟里。 “啊呀,你坐哪兒呢——”瞧著袁釗鈺屁股下剛栽上的青苗,陸瑄又是惱火,又是不好意思,忙看向蘊寧,“寧姐兒莫要擔心,我很快就能幫你種好,真的?!?/br> 說著也不顧身上月白鑲金邊的錦袍,就要矮下身形拾掇。卻被蘊寧叫?。?/br> “好了,你們倆都出去吧?!?/br> 這位袁家表哥,怕是把自己那壇果酒喝完了,不然,如何做事這么古里古怪? 虧得自己不是真正的小姑娘,不然聽了他這番話,還不得誤會? 卻又覺得不解,明明自己那壇果酒淡的緊,就是自己一個人喝了,應該也不致醉倒才對% 至于說陸瑄,明明穿著一身要去見客的衣衫,這么弄了一身泥的話,便是有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只話雖這么說,陸瑄的厚底靴上還是沾上了些濕潤的泥土。 蘊寧拿了個竹刷遞過去,指了指不遠處清澈的溪水: “去刷刷,等干了,趕緊去做正事才是正經?!?/br> 竟然被看出來了嗎?陸瑄神情明顯有些懊惱—— 今兒個出來,可不是有正事在身? 只經過山莊門前時,卻是止不住想要進來看一眼。 也幸好自己來了,不然,袁大這小子不定還要發什么瘋呢。 這么想著,不由瞪了袁釗鈺一眼。不意,正和神情惱火的袁釗鈺視線撞了個正著—— 呦呵,還對自己不滿呢! 心頭一時益發忌憚,面上卻是不顯: “阿鈺怎么這個時候跑過來了?可是弟妹回了娘家,你一個人無聊就跑到山莊里了?正好我要去松廬書院,咱們一塊兒走吧?!?/br> 說著,上前摟住袁釗鈺的肩,一副哥倆好的模樣,直接帶著就往外走,邊走還不忘囑咐蘊寧: “天氣熱,去花廳那里歇會兒,我很快就會回來,剩余的藥苗交給我就好!” 袁釗鈺一開始有些懵,心說自己媳婦兒什么時候回娘家了?而且,怎么就覺得說道“弟妹”兩字時,聲音一下高了八度不止呢。好像唯恐旁人不知道自己已經成婚一般。 更可氣的是后面的意思,什么叫他很快回來,這明明是袁家的山莊,不對,寧姐兒的山莊才對。 只可惜身手卻是較之陸瑄差了些,雖然百般不愿,最后還是被陸瑄從山莊里拖了出來。 “你放開我……”眼看出了山莊,袁釗鈺抬手就想推開陸瑄,沒想到陸瑄卻先放了手,氣力用空之下可不是險些往前仆倒? 登時氣結。 陸瑄臉上的笑容也早已不翼而飛,似是看透了袁釗鈺的心事,竟是冷笑一聲: “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你可是成了家的人,記得以后離寧姐兒遠點兒?!?/br> 袁釗鈺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等醒過神來,卻是大為光火: “你知道什么,蘊寧是我……表妹……” 一時懊惱至極,更不能忍的是,陸瑄又以什么身份這般教訓自己? “表哥?呵呵!好,我姑且信你一回,只有一點,阿鈺,你可得記住,要是真心疼愛寧姐兒,可別讓我再瞧見做那等逾禮的事!沒事兒的話,趕緊去宮里當你的值吧?!?/br> 袁釗鈺被訓的頭上青筋直蹦,想要反駁,卻偏是不知說什么好?!澳?,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好,我這就走,你也得走!” 不知為什么,總覺得陸瑄要是留下怕是自己這一天都得心驚rou跳。 陸瑄眉毛挑了下,已是飛身上馬。 沒想到陸瑄這么痛快,袁釗鈺一時有些愣神,不意陸瑄卻是抽出馬鞭,朝著袁釗鈺馬屁股上就是一記鞭子。 虧得袁釗鈺馬術了得,忙死死抱住馬脖子,才沒有被猝然吃痛的馬兒給掀翻下來。 氣的咒罵連連。 至于陸瑄,則一直眼瞧著袁釗鈺一人一騎瞧不見影子,才施施然一抖馬韁繩,朝著松廬書院的方向而去—— 跟著的荊南荊北長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