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開國大將軍傅元江二十四歲離家逃亡,三十六歲榮歸故里,和皇上親如兄弟,又娶了長公主為妻,只可惜再多的榮華富貴都不能填補失去愛女的痛斷肝腸、錐心刺骨之痛,大將軍日日最期盼的不是加官進爵、蔭及子孫,而是上天垂憐,把曾經相依為命的女兒還回來…… 連親祖母都厭棄拼死拼活掙錢養家的小可憐傅月明,更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她那做了鰥夫后連村里小寡婦都嗤之以鼻的爹會闖出那般大的成就,成為眾人仰望的存在…… ☆、54 顧程氏下顎一點點的收起, 到得最后,不敢置信的指著遠去的蘊寧主仆三人背影: “她, 她這是跟我說話?” 尖利的聲音, 驚得丁氏一哆嗦。撇了撇嘴,索性告了聲罪, 跟著離開了。 那邊兒顧程氏怎么肯罷休, 一把扯住程慶軒的衣襟,抖著嗓子道: “弟弟呀, 是不是老jiejie讓你丟人了?你可也瞧見了,連你閨女, 我那嫡親的侄女兒, 可都沒把我這個姑姑放在眼里??!回個娘家都被人看不起, jiejie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啊……” 到后邊竟是一唱三嘆,拖著長腔哭了起來—— 原來是因為窮, 顧程氏可不是練就了好一手撒潑耍賴的好本事?自打守寡后,這項本事自然越發嫻熟, 這會兒沖著程慶軒使出來,當真是唱作俱佳。 程慶軒頓時冒出一身的冷汗。若依照他往日的性子,自是絕不愿頂個忘恩負義的帽子, 再加上確然和長姐感情深厚,小輩里敢這么惹長姐生氣,即便是兩個兒子,也絕不能輕饒。 可眼下和顧程氏起了齟齬的卻是蘊寧。 如果是從前, 程慶軒自然絲毫不會容情,甚至罰的更重??蛇@會兒,后邊可還跟著個虎視眈眈的張元清呢! 那可是老爺子的人,之前老爺子更是不止一次明里暗里警告過,再敢為難蘊寧,他絕對會把自己這個嗣子趕出門去。 且程慶軒心里可不也對顧程氏方才的話有些不滿?什么叫寧姐兒嫁過去,棲霞山莊就要跟著帶到他們顧家?怎么聽著,就那么不中聽呢? 當下竟是任憑顧程氏拍著大腿哭的聲嘶力竭,也始終沒說什么要如何處置蘊寧的話。 好一會兒才有些敷衍的道: “大姐莫哭了,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你放心,待會兒我一定讓她過來給你賠罪……對了,你不是最愛吃湖州的小香豬嗎,可巧府里前兒得了一只,我這就讓他們趕緊收拾了擺上……” 顧程氏也不是笨人,不然也不能孤兒寡母的一步步走到現在,聽程慶軒話里話外都不甚上心的樣子,分明不愿罰了他們家三姑娘。只她卻是不肯吃虧的性子,轉了轉眼珠,邊抹眼淚邊道: “寧姐兒也就罷了,將來終究是一家人……唯有她身邊的那個丫頭,實在太過可惱,委實再不能輕饒……要不然,你府里人怕是會有樣學樣,再沒人會把你老jiejie看在眼里……還長公主的人,以為我是嚇大的嗎……待會兒我回去時,你直接交給我帶走……” 收拾不了程蘊寧,總不能連她的丫鬟,兄弟都要護著。還長公主的人,嚇嚇小孩還差不多。等把人帶回家,看自己不好好磋磨她! 一個下人罷了,阿弟總不能連這個面子都不給! “那個,還真是不成?!背虘c軒臉一苦,“不瞞大姐說,方才寧姐兒并沒有騙你,她身邊這倆大丫鬟,真是長公主殿下所賜……” 且自己聽說,這倆丫鬟的老子娘可不全都在公主府做事? 別看是下人,可也就伺候寧姐兒一個罷了,平日里自己也好,丁氏也罷,俱是不會隨便使喚的。 一番話說得顧程氏好險沒噎住,到了喉嚨口的哭鬧聲全都吞了回去…… 還真是,長公主殿下,不能吧,那丫頭后臺這么硬? 丁氏這會兒卻是正和蘊寧相對而坐。 依舊是后院曾經住過的逼仄小抱廈。 丁氏的意思,本是想讓蘊寧去程寶茹院里暫住的,不妨卻被拒絕。 不得已,只得跟著蘊寧依舊來到舊日住處。 因房間里有些亂,下人們這會兒正在里面灑掃,兩人就在樹蔭下的石凳上相對而坐。 “當日你說想要清凈些,選了這里也就罷了,這眼瞧著也大了,還是搬了出來吧,我瞧著你和茹姐兒住在一處,兩姐妹熱熱鬧鬧的,豈不好?自然,要住哪間房,全憑你做主,若是看不上茹姐兒房間里的擺設,我那里還有不少好東西,你自去挑些來擺上……” “不勞太太費心了?!碧N寧眉毛挑了挑,沒有感動,只有厭倦——嫡女要跑去和庶女擠一擠,整個大興朝,也算是獨一份了吧? 偏丁氏還一副給了自己莫大恩寵的模樣。很多時候,蘊寧甚至想不通,到底是有多厭煩自己這個女兒呢,丁氏竟能做到這一步? “祖父身邊離不得我,不過是暫住罷了,太太何必勞師動眾?” 丁氏被噎的一哽。 明白再想如蘊寧小時候一般三言兩語就把人哄過來,是萬萬不能的了。偏是有那么多人護著,丁氏想要硬來都不成。 索性也不再打機鋒,直接開門見山: “你姑母的話你方才也聽到了。她這個人,你不了解,我卻清楚,從來都是滾刀rou一般,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子。她既是看上了你,即便眼下你爹還有些猶豫,可假以時日,也必會被她纏的終能如愿以償?!?/br> 雖然到現在越發看不透蘊寧,怎么也想不通,如何從前對顧德忠那般癡迷,到了眼下,卻又避之如蛇蝎。 可怎樣都好,都有命門可抓—— 不管是想嫁給顧德忠還是不想嫁,那棲霞山莊都得乖乖交出來。 “寧姐兒是個聰明的,眼下情形你也瞧出來了,成與不成的關鍵只在于,一個棲霞山莊。你爹那里,我說話倒也不是一點兒用沒有,可真想讓你姑母死了那條心,還是把棲霞山莊送出去更穩妥些……”丁氏慢悠悠道,神情里俱是勝券在握的悠閑。 “所以說,太太想要說什么呢?”蘊寧眼神里滿是譏誚。 被這樣懾人的仿佛看穿一切的視線盯著,丁氏心里隱秘的得意竟是一點點散去,甚至再也端不住為人母的架子,沉了臉道: “棲霞山莊是袁家明珠小姐的,人要有自知之明,咱們是什么人家,武安侯府又是什么人家?棲霞山莊,又豈是你這樣的身份有資格擁有的?不想嫁入顧家,就聰明些,明兒個自去把山莊的地契還給明珠小姐!” “那要是我既不想還了棲霞山莊,也不想和顧家扯上干系呢?畢竟,那山莊可是我自己掙來的。且太太別忘了,祖父可是最疼我,也最瞧不得我吃虧……”蘊寧不緊不慢道。 “你做夢呢!”沒想到自己掰開揉碎了講,甚至面對著顧程氏這個威脅,蘊寧都不肯放棄,還敢抬出老爺子來威脅自己,丁氏的怒火騰的一下就上來了,神情都有些猙獰,“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東西,明珠小姐的東西,你也配搶?” 又冷笑一聲: “該說你天真還是愚蠢呢?和武安侯府對抗,就憑你祖父一個小小的原五品太醫院院判……” 還想再說,卻被蘊寧提高聲音打斷: “太太的意思,我知道了。太太請回去吧,明日,我知道如何做了,到時候如了太太的意就是?!?/br> 丁氏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卻又有些懊悔——這死丫頭委實不像她這么大點兒的孩子,方才說話時,竟有一種被她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好在目的已經達到了,也就沒了再坐下去的意思—— 實在是每每和這個女兒相對,丁氏都無法保持冷靜。 更是暗恨還是自己從前太過心善,且顧慮太多,以致現在大患已成、處處被動…… 站起身形邁步要走,不意身后蘊寧清清淡淡的聲音忽然響起: “伯府果然積善人家,送了太太這樣一個賢惠的人回報祖父大恩……” 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拿祖父威脅自己,平日里更是對祖父多方算計,如此作為,何曾做到半點為人媳的本分?至于報恩之說,更是讓人齒冷。 本還想著此生和宛若前世有仇的母親形同陌路便好,不想卻是終究要撕破臉皮…… 丁氏腳下一踉蹌,不敢置信的回頭,正對上蘊寧清冷冷沒有半分暖意的眼神,雖然不知為什么,直覺有些不對。細細想了片刻,也沒有個所以然—— 畢竟,姻緣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是惹惱了自己,拼著在老爺子那里吃些掛落,也定要給足她苦頭吃。 即便避開了顧家,可還有趙家、李家呢……等幫著明珠討回棲霞山莊,自己定會好好幫這死丫頭挑個“好”人家…… “小姐,房間里我們擦了三四遍,好歹能住人了,您進去躺會兒吧?!辈缮忂^來道。 “辛苦你們了?!碧N寧抬頭,真心實意道。 兩人在長公主府雖不過三等丫鬟,這些粗活可也沒做過,倒是跟了自己后,事事都要親力親為。 “小姐這般說可不要折殺奴婢了?!辈捎⑹莻€快言快語的,忙不迭搖頭。 要說兩人從公主府到程家,初時確然頗有些失落,畢竟相較于公主府的奢華,程家無疑太樸素了些。 無論吃的還是用的,都差的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只長公主說到做到,果然在她們倆離開后,安置了她們的家人。兩人也是伶俐的,明白,想要長公主滿意,唯有死心塌地的把程家三小姐侍奉好了。 且這么長時間相處下來,兩人也算明白了,能遇到蘊寧這樣好性子還有真本事的主子委實是一種福氣。不說其他的,但是兩人用的胭脂水粉,便是市面上買不著的。小姐還說,她的胭脂水粉鋪子很快就會開起來了…… 前些時日,兩人還依照蘊寧的意思,往長公主府送了些,本來剛生了孩子,長公主正因為臉色有些暗淡而苦惱呢,待得搽了小姐特意做給她的那盒,膚色登時好了不少。 女人哪有不愛美的?把個長公主高興的,重重的賞了自己兩人。又拉著問了好多小姐的事,臉上的關心更是實實在在的…… 從公主府回來,兩人在蘊寧面前可不越發小心恭敬? “方才姑太太真是太無理了?!辈缮彿鲋N寧進屋坐下,又幫著蘊寧解下冪離,還要再說,卻忽然一頓。 “怎么了?”察覺到有些不對勁,蘊寧抬頭。 “這,這是……”采英探手指著冪離上指甲蓋大小的灰色殘皮,聲音都有些抖。 ☆、55 這是, 自己臉上結的痂? 蘊寧怔了片刻,下意識的抬手撫向鼻翼, 指尖觸及之處, 可不是極為膩滑,哪還有之前絲毫斑駁之感?怪不得昨兒個老覺得鼻翼處癢癢的, 原來是舊疤開始脫落了…… 一時竟不知該高興還是惶恐, 竟是呆住了。 “小姐,您看看——”采英已經回過神來, 忙拿了面銅鏡過來,歡天喜地的舉到蘊寧面前。 透過鏡子, 一個有著瑩瑩亮眼神的女孩可不正呆呆的坐在那里?可怖的疤痕間, 越發顯得鼻翼處那一小塊肌膚白皙嬌嫩…… “老爺子的藥, 果然是神藥呢!”采蓮瞧著蘊寧臉上這點瑩白如玉的肌膚,幾乎要喜極而泣,“疤痕已經開始褪掉了呢, 那不是說,要不了多久, 姑娘的臉,就能徹底好了?” “嗯?!碧N寧輕輕點了點頭,鼻子也止不住有些酸澀。怕是頂多十來日, 這張臉就可以完全恢復正常了。 和上一世的心如死灰不同,這一世,自己還小,將來還有著無限的可能, 最起碼,再不會和上一世般,讓祖父因為自己傷透了心…… 第二天寅時,蘊寧就起了床。 采蓮捧來一套衣衫,石榴紅的褙子,亮珊瑚色的鳳尾紗裙,可不正是當初長公主著人所制? 當初配著這套漂亮衣衫,還有一套青金鑲嵌石榴紅瑪瑙的全套首飾,可惜衣服倒是還在,首飾卻是不知所蹤了。 倒是丁氏讓人送來兩串珠花,一個沉甸甸很是晃眼的燦金步搖。明顯是讓蘊寧佩戴的。 采英手巧的緊,自打到了蘊寧身邊,梳頭的事一向都是她管著,這會兒可不是已經麻利的梳好了一個漂亮的飛仙髻?瞧見丁氏送來的首飾,不過瞟了一眼,便即轉開視線——那金步搖分量倒是十足,可樣式卻老舊的緊,更別說小姐年紀還小,真是戴上了,不獨顯得老氣,更有著一股暴發戶的粗俗氣息…… 徑直從妝奩盒子里,幫著蘊寧挑了一條打成簡單梅花形狀、鵝黃色嵌藍寶石的鏈子的穿插其間,襯著額上的花鈿,當真是嬌俏美麗。 前世今生,還是第一次這般精心打扮,蘊寧一時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