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祖父難道不知顧德忠胡言亂語不成?爹爹也不想祖父氣成這樣吧?有功夫在這里和祖父掰扯,不如問一下顧德忠,為何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是不是有人特意指使了他,來壞了爹爹和祖父的父子情分?” 身為晚輩,蘊寧這番話當真有些不客氣。程慶軒卻如同醍醐灌頂,甚至隱隱間還對小女兒有些愧疚之意—— 別人不知道,程慶軒卻是清楚,老爺子不在家時,蘊寧在府里的處境絕說不上好,這會兒還能幫自己說話…… 一時又是慚愧又是窩火,也不再多說,趴在地上對著程仲重重磕了個頭: “爹莫要氣著自己個了,兒子這就去審這小畜生,看他受了誰的指使……” “寧姐兒好好陪著你祖父,我明兒個再來……” 說著起身,揪住還沒回過神來的顧德忠的衣領子就往外拖。 顧德忠被拽的跌跌撞撞,含恨帶怨的盯了蘊寧一眼,卻是再不敢亂說話。 蘊寧這會兒哪里顧得上理他?全副心神都在閉著眼睛仰躺在椅子上面白氣喘的老爺子身上,先是極快的說了幾個藥名,令采英去煎藥。又吩咐張元清: “趕緊去回春堂,請懷玉伯伯過來瞧一下……” “好?!睆堅鍛艘宦?,匆匆往外而去。心中卻是不住感慨,三姑娘真是長大了呢,發生了這么多事,卻能應對得當,且對老主子不是一般的維護,也不枉老主子疼了她這么多年。 “我無事?!背讨倌樕仙袂橐琅f有些痛苦,卻怕嚇著蘊寧,強撐著就要坐起來。 卻被蘊寧攔?。?/br> “祖父莫要說話……到底如何,且等張伯伯看了再說?!?/br> 尾音卻是有些發顫。 上一世老爺子發病可不也是在這個時候? 只彼時自己卻是身在顧德忠那個小農莊,別說照看祖父了,根本是連自由都沒有…… 好在前些日子在公主府,蘊寧也不止一次替老爺子診過脈,許是在外常年奔波,風餐露宿之故,脈象確然有些弱,卻還算得上平和…… 還想著有自己守在身邊,盯著讓祖父好好保養之下,上一世的事便再不會發生,哪里想到依舊因為自己,令得祖父氣成這樣…… “傻孩子……”程仲勉強笑了一聲,反手握住蘊寧微微哆嗦著的小手,又抬起另一只蒼老卻溫暖的大手,輕輕拍著,“你忘了,我就是大夫,我的身體我知道,都是老毛病了,沒什么大礙的……祖父還等著看你嫁人成親呢……” 還沒親手把寧姐兒交給真心疼愛她的人,自己怎么舍得走呢? 蘊寧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就跪倒在程仲面前,臉埋入那雙布滿繭子的干燥大手中,好半晌才抬起頭,紅著眼睛道: “嫁什么人?寧姐兒哪里都不去,要一直陪在祖父身邊?!?/br> 卻是用力咬著嘴唇,不肯流下一滴淚來。 “又說傻話了?!背讨僖幌乱幌螺p輕揉著蘊寧柔軟的發頂,只覺心疼的一陣一陣揪得慌—— 寧姐兒從小就是個愛哭的娃娃,磕著了,碰著了,甚至想要哪個玩具夠不著了,不喜歡的人想要抱她了,都會惹得她大哭一場。 長大了雖是好些了,卻也是和水做的相仿,每每自己離家時,小小的人兒便會扯著自己衣襟,倚著門檻淚流不止。 以致除非萬不得已,老爺子從不會把蘊寧一個人留在家里。 這次為了治好寧姐兒的臉,才不得不遠離家門,本想著一年半載就能回來,不想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來,老爺子何嘗不是想孫女兒的緊?可除了剛見面時,蘊寧失態在自己面前哭過,這么些日子了,何嘗見她再流過一滴淚? 便如這個時候,明明難過的渾身都是哆嗦的,卻硬是不肯哭出來。 一個人的性子無緣無故的,怎么會發生這么大的變化? 直到聽了顧德忠那番話時,老爺子終于找到了問題的癥結,明白了孫女兒性情發生了天翻地覆變化的原因—— 被磋磨的久了,寧姐兒的眼淚怕是早已流干了。 而之所以會倒下,也不僅僅是因為被程慶軒給氣著了,而是整顆心都要被掏空了般的心疼,和鋪天蓋地的后悔。 除此之外,更是自責不已,當初為何不帶上孫女兒一塊外出尋藥? 跟在自己身邊,即便日子苦了些,也總好過寧姐兒這么小一個人絕望的挨日子…… “師父——”張懷玉背了個藥箱子,跟在張元清后面,匆匆走了進來,待得瞧見程仲面如金紙的模樣,也不由唬了一跳。 顧不得寒暄,忙不迭上前幫程仲診脈。 好半晌才松了手,剛要說什么,卻是在被程仲悄悄瞪了一眼后又改了口: “師父本身就是醫者,怎么還這般不重視養生之道?偌大年紀了,如何倒是這么容易就動肝火了?瞧瞧把寧姐兒給嚇得……” 程仲笑呵呵的轉向蘊寧:“我就說沒事兒吧,丫頭這回可放心了?你方才開的那幾味藥我覺得就好,端過來我喝了就成?!?/br> 蘊寧應了一聲,卻是沖著張懷玉重重一禮: “伯伯的恩情,寧姐兒都記著,以后還請伯伯幫我多看著些祖父?!?/br> 慌得張懷玉連連擺手: “這如何使得?師父就和我的父親一般,便是寧姐兒不說,我也會孝順他老人家的?!?/br> 一直目送著蘊寧的身影消失在角門處,這才轉過頭來,瞧著程仲的神情卻是難看的緊: “師父之前大怒大悲之下,怕是引發了體內余毒……便是為了寧姐兒,也不該這般……” 心情卻是復雜的緊。 這些年老爺子為了蘊寧外出尋藥,可那些尋常藥物,又如何能祛除得了那么可怖的疤痕? 不得已,老爺子便一路走一路摸索,期間倒也收獲頗豐,發現了諸多新藥材,可真正能夠除疤的上好靈藥,又豈是那么容易覓得的?除了爬山涉水,到處打聽之外,甚至采摘的藥物,為了第一時間掌握藥理,老爺子還以身試藥。 所謂是藥三分毒,更何況,好些藥物根本就是至毒?盡管程仲醫術極高,中毒了也能解得,體內毒素卻依舊不斷累積,好容易壓制下來,卻是對五臟六腑傷害甚大。 平日里瞧著,倒也和平常人相仿,可一旦發作起來,即便一時半刻要不得人命,卻也是兇險的緊。 只那些毒素成分太過復雜,一時之間倒是不容易清除。張懷玉和老爺子研究了這段時日發現,若然能保持情緒平和,最少還可以讓毒發的時間往后推遲兩年。 當然,有兩年的時間,張懷玉自信,他和老爺子定然可以把體內余毒徹底解了。 哪里想到,但凡一牽扯到蘊寧,老爺子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兩人又說了會子話,渾然不知角門處一個纖細的身影緩緩的抱著肩蹲在地上—— 早知道祖父的病情不簡單,卻再沒想到,竟是中了毒。更甚者,醫術高明如祖父和張懷玉,都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 下一刻卻是猛地握緊拳頭—— 猶記得上一世最后一次見祖父時,張懷玉可不也守在旁邊,當時他手里還拿著幾株龍舌草,卻只是不住垂淚,說是知道的太遲了,難不成,想解祖父體內的毒,那龍舌草乃是關鍵…… 好容易收拾好情緒,蘊寧又去廚下親手做了幾樣菜出來—— 當初困守于農莊之上,除了侍弄藥草外,蘊寧最常做的就是下廚。除了當初答應祖父會好好活下去這個原因之外,還想著到了地下,就做給祖父吃。 倒沒想到,這么快就能用上了。 待蘊寧走出來時,,程仲臉色明顯好的多了。笑呵呵的接過蘊寧手里的藥,一飲而盡,甚至末了還咂了咂嘴: “我們家寧姐兒就是手巧,便是煮的藥,也好吃的緊?!?/br> 又沖張懷玉揮了揮手: “好了,回春堂還忙著呢,你快回去吧,別在我這兒磨蹭了?!?/br> “那我就走了?!睆垜延裾酒鹕硇?,意有所指道,“師父以后可得小心了,切不可再輕易動怒?!?/br> 口中說著,卻是不自覺往食盒的方向瞟了過去—— 也不知那里面放的是什么?怎么就那么香呢? “好好好,我知道了?!背讨倜黠@有些不耐煩了,“走吧,走吧?!?/br> 蘊寧忙跟著站起身形,卻是提了食盒遞過去: “伯伯還未用早飯吧?我方才多煮了些,伯伯且帶回去嘗嘗,看可還合口味?” 張懷玉這人,醫術極高,卻是無妻無子,外人只道他性情古怪,殊不知卻是最貪戀美食。即便后來做了太醫院掌院使,可不是也經常做些要美食不要診金的事? 聽蘊寧如此說當即大喜,唯恐別人反悔似的,一下搶過食盒: “好好好,我拿回去,好好品嘗品嘗?!?/br> 竟是提了食盒,飛也似地就往外跑,不想,跑的太快了,出的門時,好險沒和人撞到一處,待得瞧見那人身上的服色,張懷玉簡直嚇得魂兒都要飛了—— 即便對方身材矮小,還帶了個面具,那身上的衣服,卻分明是錦衣衛服色! ☆、自作 張懷玉驚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忙不迭往旁邊一跳,卻是正好踩到一塊兒石頭上。 若然他肯舍棄食盒,當也不至于摔倒,偏是對美食太過執著,竟是緊緊把食盒抱在懷里,死也不肯撒手。 竟是收勢不住,連人帶食盒,一起朝地上倒去。 罷了,摔傷了也沒什么,反正自己有的是藥,只要飯菜不撒了就好…… 這般想著,忙用力把食盒舉高,眼睛也是緊閉著,還以為會重重的摔在地上呢,不想胳膊卻被人一下拉住,張懷玉千防萬防,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結果,手一松,提著的食盒應聲落地。 “我的飯菜——”顧不得瞧是誰關鍵時刻拉了自己一把,張懷玉蹲下身子,對著撒了一地的飯菜,好險沒哭出來。 然后“騰”的一聲從地上蹦了起來,劈手揪住那個拉了自己一把的人的衣襟: “誰讓你拽我的,這可是寧姐兒親手做的,你賠我……” 卻在看清面前人后,仿佛被掐住喉嚨的鴨子,訕訕的再說不出半句話—— 老天,怎么還是方才那陰魂不散的小個子錦衣衛。 方才光顧著害怕了,張懷玉根本沒敢認真打量,這會兒兩人離得近了,才發現,別看面前這人個子小,竟是著了一身百戶的服色。 一時嚇得兩腿都開始打戰,揪著對方衣襟的手慢慢松開,甚至最后,還勉強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一下一下小心翼翼的把小個子錦衣衛胸前被自己揉皺的衣服給撫平: “那個,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我剛才,真不是故意的……那啥,您老先走……” 自己這是招誰惹誰了,好吃的東西沒混上,還招惹上了錦衣衛的祖宗! 那錦衣衛卻仿佛沒聽到似的,只盯著地上撒了一地的食物,直到張懷玉無比狼狽的慢慢收回手,整個人都開始哆嗦,才抬起頭來。 隔著面具,張懷玉瞧不清那人的五官,只覺那雙眼睛冷森森的,即便是這盛夏天氣,依舊寒氣逼人。 “方才這里發生了何事?里面吵吵鬧鬧的做什么?”